“亦秋……”唐叶回转过头，一脸泪痕婆娑的望着宋亦秋。
  “…………”宋亦秋的小心肝顿时一颤一颤的，他蹲下身，为唐叶回轻轻擦拭泪滴：“哎！好好！不哭不哭，我都知道了，所以，我已经找到最好的院所来接纳他了，不但有最好的住宿环境，还有最好的医护帮忙改善他的病情，话说人应该马上就到了。”
  正说着，就见几个身着白褂的人走了过来：“宋先生吗？我们来接人了。”
  有专业的人员在场，交接工作自然做的很快，加上谷思羽无亲无故，已长时间无人为他交纳看护费用了，所以这里的人早就把他当瘟神一样，巴不得早点送走。
  其中一个负责人还酸不溜啾的损着几个人：“既然认识这么有钱的人，怎么也不见早点来接他？你们接回去也好，他在这里好些年了，只跟自己说话，谁也不理，也不能靠近，你们要再来晚些，估计都可以直接给他收尸了。”
  说完，她转身向铁栅里的人喊了句：“把那个人带出来”。
  扫地的大叔可巴不得早点把这些看着就烦心的瘟神弄走，于是急不可耐的就直接动手去拽扯谷思羽：“疯子，赶紧滚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不要……不要！放开……”谷思羽被吓的又开始大声叫唤起来，惊恐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隔着铁栅死死拉着唐叶回的手不肯松开，生怕一放手，就再也见不到唐叶回了一样。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大叔越是用力，他抓的就越紧，竟把唐叶回的胳膊拉扯着卡在铁栏杆上硌的生疼，令他发出一声轻轻的痛呼。
  宋亦秋见状，眼急手快的就冲上前拉住唐叶回的手腕往回抽，然后抬眼十分狠戾的瞪着那个大叔吼了一声：“你忒妈的再拽一个试试，我弄死你！”
  那大叔多半也就是个窝里横，只会欺负欺负这些没有反抗能力的疯子傻子而已，被宋亦秋这真像要杀人的气势一吓，顿时整个人都缩了缩，手也跟着松开了。
  “我不走，我不会走的，我就在那个门口等你好不好？”唐叶回拉着谷思羽的手想要安稳住他。
  然而精神已失常许久的谷思羽又怎会去听从别人的劝说？他不知道唐叶回是来接他的，他也不明白离开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个人，他见到了、抓着了就不想再放手，于是他死死拽着唐叶回的手腕，拼命的摇着头。
  “这样，我们一起慢慢走过去好吗？你看着，我一定不走，我会等你出来的，相信我好吗？”唐叶回鼻头酸的难以忍受，一句话说的都止不住的哽咽了几回。
  或许真是被唐叶回那似会说话的眼睛给打动了，谷思羽这才犹犹豫豫的点了下头，两人就这样一起贴着围栏，走几步，就相互握一下手，直至挪到出口处。
  谷思羽一下冲出那个平常都是挂着铁锁的大门，呼的一把就抱住了唐叶回：“是你……就是你！”
  唐叶回一点也不在意他身上的污脏味道，也抬手回抱住了那削瘦的身子：“嗯，是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甜甜的糖，是我的光，我的叶，我的花，我的彩虹。”谷思羽脸上挂着眼泪，却笑的像个吃到糖的孩子一样天真。
  唐叶回的眼泪完全忍不住，像雨一下不停断的落下：“是的，是唐，唐叶回的唐，社长……”
  “是糖，甜甜的糖糖，糖……！”谷思羽像是在纠正唐叶回的说法一样，只一个劲的喊着糖……糖。
  唐叶回早已是呜咽的说不出话，除了心疼，还哪会计较是唐……还是糖。
  宋亦秋站在后面，眼中也微微有些泛红。
  “宋先生，我们先上车回医疗院吧，还需要尽快为谷先生做个全面的检查才是！”两个白大褂对着几人客气道，然后上前就想去扶过谷思羽。
  可谁知谷思羽竟害怕的直接躲到了唐叶回的身后，一双手始终死死的拽着唐叶回丝毫不松。
  “还是我来吧！”唐叶回对着白大褂婉拒道，转头试着说服谷思羽：“社长，不要怕，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好吗？”
  “糖糖不走！糖糖一起！”比起发疯发狂的精神病患者，谷思羽倒更像是个失了忆的三岁孩子。
  “嗯！我不走，我会陪你一起去！”谷思羽那对于自己完全的信任感，叫唐叶回心软的一塌糊涂。不过更多的，可能还是来自于对一个天才陨落的惋惜。
  车上，唐叶回试图的问着谷思羽：“社长，你还记得毕业以后都发生什么事了吗？”
  谷思羽一张脏到快看不清的脸，只顾着笑，没有说话。
  “那，这些年，你都在做什么了？”唐叶回继续问着。
  “想糖……糖。”谷思羽盯着唐叶回的脸，笑的很是开心。
  唐叶回又是一阵心酸：“你有想起过我吗？那为什么，你都没来找过我？”
  谷思羽低下头：“怕！讨厌……怕糖糖讨厌！”
  话说的没头没尾，没人听的懂，可是唐叶回却觉得，他所谓的怕，应该指的是凌夜天吧，毕竟自己那时候可是天天跟凌夜天在一起的，那他也会怕自己，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害他变成这样的，自已也难辞其咎：“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所以你会原谅我吗？”
  “叶回！那都凌夜天干的事，你干嘛要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受害者。”听到唐叶回这么责怪着自己，宋亦秋倒是先不干了。
  “可是，若不是因为我，凌夜天也不会对社长下这样的狠手。而且，出事时我无法阻止，出事后我也几乎没有想过去联系或了解过社长的境况，亏得以前社长还对我那么好，我竟然会想着他自寻发展，不再记得我这样一个拖后腿的学弟了。我这个人，是不是太过自我，太过无情了？”唐叶回抬头看着谷思羽，眼里有些落寞和悲伤。
  “叶子，难道你忘了那几年，你自己又是怎么过来的？你只顾心疼别人，那你自己呢？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宋亦秋伸手，将唐叶回搂在了怀中。
  然而这手还没捂热，就一个力道把唐叶回给拉走了：“糖，不难过！”
  宋亦秋：“…………”
  没想到这谷思羽看着清瘦，可力气倒也不算小，唐叶回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中看不中用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其实也没胖到哪去，谷思羽虽然精神出了问题，但还是知道饿了要吃、困了要睡的，还有天天与那扫地大叔的拉锯战，基本力气还是练了有的，更何况，他还比唐叶回高了那么些个头的。
  唐叶回对着谷思羽淡淡的笑了笑，宋亦秋却横着眼，有些不悦！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想告诉唐叶回的原因之一，他本想偷偷把谷思羽转院了，让他下半辈子过的衣食无忧也就算了，但是他实在做不到一直瞒着唐叶回。
  现在想想……还是瞒着更好！
  不过话说回来了，宋亦秋为谷思羽找的地方，还真是极好的！
  曾经青山医院，闻名远近，很多人直接以青山来进行戏闹或者辱骂。可到了这里才发现，青山绿水，闲云野禽，确实是对精神病人最好的治疗，甚至正常人到了这，都能被治癒心中的烦燥呢。
  谷思羽的房间，是这里最高的，也是最大的一间，安静、安全，最主要还是能安心治疗。
  “这里真的很不错，还是三室一厅的呢，可以拿一间来做画室，你会喜欢吗，社长？”唐叶回还是习惯了称呼谷思羽为社长，因为那样，似乎才能让他们的关系跨越这漫长的十年，回到那学生时代。
  “糖糖在，喜欢！”谷思羽，却是失了当年体贴照顾的学长模样，反而变成只知道依赖的孩子。
  一个年轻的男护工走了进来：“我们先要给谷先生洗澡消毒，不然一会体检过程可能会被细菌感染的。”说完，他伸手就要去牵谷思羽的手。
  “不要，不洗，冷……疼……”谷思羽突然间就害怕起来，更是拽着唐叶回的手，躲在他身侧瑟瑟发抖。转眼，已经泪含满目，实在可怜兮兮的。
  “社长，洗澡而已，不会冷，也不会疼的，你不要怕！”唐叶回轻轻拍着谷思羽，低声哄着。
  “不……不，洗澡，很冷，很疼，死……死掉……不，糖糖，救我……”谷思羽缠着唐叶回的胳膊就大哭了起来。
  唐叶回不明所以，一时也被谷思羽的这模样给吓的手足无措起来。
  “那些混蛋，以为他们有病就不当人看，他们给病人洗澡都是直接拿自来水枪冲的，甚至大冬天也会这样做，就像在冲洗猪圈和里面的猪一样，不把他们吓坏才怪。”年轻的护工该是见过这样的事，所以说起来，也是有些气愤。
  “他们一直都是这么对你的吗？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唐叶回听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的，只抱着谷思羽哭的浑身颤抖。那个才气仙然的社长，竟然被人像猪一样的对待着，简直……无法想像他这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护工很是动容，却也一脸为难的看着唐叶回。就算再同情难过，可澡还是不能不洗的，尤其是谷思羽身上的尘土实在太厚太脏了，甚至都有好大的味儿了。
  “社长，那我们不洗澡，我带你玩泡泡好吗？”唐叶回抹了眼泪，低头对着自己的学长，就像哄起了小孩子一样。
  “好！”果然，谷思羽马上一扫恐惧，反而有些高兴的跟唐叶回手牵着手，一起进了浴室。
  护工有些感激的看着唐叶回，一般来说，像这样的病人，对陌生人和陌生环境的排斥感都非常强，若是病人的家属不肯配合，刚开始的话就难免会有误伤病人的情况出现，导致家属的不理解和责怪。
  所幸，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先生，挺善解人意的，也感觉挺好亲近的：“那我先帮他把头发剪了吧，这样清洗起来也方便一些。”
  说完，他从自己带来的物品包里取出一把剪刀，然后伸手执起谷思羽的一缕发丝……说是发丝，其实倒更像是发团。
  “干……干什么？不许碰！”谷思羽猛的从护工手里夺回自己的发丝，呜咽着又躲在了唐叶回的身后。
  唐叶回不知道谷思羽不让碰头是不是和害怕洗澡的理由一样，一时也不敢乱动了，只好温和的先劝解着：“社长，只是修剪一些而已，没关系的，你是不喜欢有人碰你头发，还是不想剪头发？”
  “不剪，不碰，头发，说过……喜欢我的头发。”谷思羽捧着自己的脏发，喃喃着没头没尾的话。
  “说过？谁说过？”唐叶回只是一时嘴快，就随口问了一句。
  谁知道那谷思羽竟像是很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扭扭捏捏的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的唐叶回没忍住的轻轻笑了一下：“哦，是喜欢的人吧？那好，我们不剪了，就帮你洗干净好吗？”
  唐叶回不知道谷思羽喜欢的人是谁，只知道，当初的谷思羽才华横溢，貌如青柳，该会有不少思慕着他的人才对，而他有喜欢的人，那也再正常不过。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估计他喜欢的那个人，早与他无缘无份了。也幸好以他现在的状态，估计也想不了那么多，就让那个人以这样的虚幻的记忆，存在他的心里吧，哪怕成为他能开心活下去的动力也好。
  唐叶回故意用很轻松的语气开着玩笑，心里倒是期盼着他有朝一日能恢复正常，然后再去另寻一个所爱之人，伴他余生。
  只是，依在浴室门边上的宋亦秋可不这么乐观，谷思羽所说的是谁，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是有一天谷思羽真的恢复了正常，他一定毫不犹豫的要将唐叶回带离那个人的身旁。
  “那我先放一缸药剂让他先泡着吧，可以消炎杀菌的。”护工往充满了热水的浴缸里不断倒着红红绿绿的粉剂，弄的整个浴室里很快溢满一阵药香。然后，应病人的要求，特意打上了很多的泡泡，这样，只要能让病人快乐的体验了一次，那之后就不会再惧怕洗澡了。
  不过，这个病人的澡，估计得洗好久吧，也真亏得这个干净漂亮的先生一点都不嫌弃。从那种特殊的收容所里找到的这个病人，怕是受了不少委屈，所以他肯定心疼的都顾不上脏了，倒真是对这个病人好啊！
  护工帮谷思羽把脏衣服脱掉，塞进一个黑色塑料袋中，封好袋口，然后将人扶进那浑浊的浴缸内。当他要去帮谷思羽洗头的时候，谷思羽却又是明显的抗拒。
  “还是我来吧！”唐叶回脱掉外套，挽起袖子，开始为谷思羽的头发涂上洗发水。
  这洗发水也是医疗院特制的带有药物性的洗剂，所以洗上去，有股淡淡的中药味，虽然不像普通洗发水那样的甜腻，但闻着也有种特别的清新感。
  “这样洗可以吗？不会痛吧？”那团发结确实不好洗，乳液抹上去，几乎连个泡泡都打不出来。
  “嗯，舒服！”谷思羽一边将头枕在浴缸边上，一边玩着水里的泡泡，很是开心享受的模样。看的宋亦秋在旁边直腹诽着：连他都没有让唐叶回给自己洗过头和澡呢……
  唐叶回却笑着回了句：“那我们多洗一会好不好，这头发太多太长了，一定要洗干净才行！”
  “好！”谷思羽甜甜的应了一句。
  宋亦秋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去了：这么多这么长？那还是剪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