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赵棣登上马车，朝碧行之挥手告别。罗素收起长枪烛龙，仍旧最开始一样坐在车前驾马。碧行之躬身回礼之后，回头和白青青三人会面。跪在地上的曹家军等到燕王的马车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才敢起身。
  曹狼抬头对上碧行之，眼神冰冷，断了一臂，任谁都心怀怨愤，但奈何斩他手的是燕王，他贵为一军统帅，也只能心中怨愤。
  碧行之面无表情，这时候再讥讽不合适，而且有点狐假虎威。
  曹狼到底是二品大将，拿得起放得下，不会像街头的赌棍一样，输了钱就随便找人泄愤，而且以赵棣对碧行之的态度来看，他不会是无名之辈。
  曹狼冷冷看着碧行之，轻哼一声，没有说话，捡起地上的断臂，带着曹家军将士离开，路上有人想向曹狼献殷勤，主动上前扶他。曹狼一脚踹在他的小腹，怒喝一声滚，老子还走得动。那名校尉捂住腹部长跪不起，面色惨白，眼神涣散。曹狼这一脚用了真劲，校尉身上没有见血，但内脏却受了重伤，如果没有名医出手，活不过三天。
  碧行之站在客栈外，看着曹家军离开，想起之前双方对峙时的虎蟒之争，眉头微蹙。
  碧行之对气运之争了解得不多，老实讲将刚才所见讲给白青青三人，白青青出身白云宗，自幼耳濡目染，对气运之说也懂得不少。
  “也就燕王才能有如此气运啊。”白青青听到赵棣头上盘着一条万丈金蟒时不由感慨，“被算计了那么多回，恐怕长安城的那位都没这个气势。”
  白青青因为差点就成了大夏的太子妃，所以对长安城皇宫里的事一直讳莫如深。
  碧行之不关心燕王和当今天子哪位气运更盛，对碧行之而言，二人之争离他太多遥远，现在他还没有资格靠近那张棋盘。他真正关心的事那头被巨蟒压制的黑虎，碧行之感觉得到，那头黑虎才刚刚出林，潜力不小。
  “至于那头黑虎，如果真像你所说，有百丈之大，大夏除燕王之外的几位藩王，应该都没有这么大的气运。”白青青曾经跟一位归隐凉州的大学士学过气运之说，碧行之问她算是问对了，长安城钦天监的属官恐怕懂得都没她多。
  “仅凭曹狼这点兵马，和皇室又不沾亲带故的，就是祖坟冒青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气运。”白青青对曹狼有些不屑，“不出意外，他应该是长安城某位大人物选中的气引。”
  “气引？”碧行之有些不解。
  “也就是说你看到的曹家军身上的气运是真的，但却不属于它。”
  白青青看了碧行之一眼，继续解释道“如果说气运是水，长安城里有人用手段，一点点地从皇帝身上偷走，他捧着的水总得需要容器来装吧？这个容器的选择很讲究了，需要再三卜算，不然一松手水就漏光了。曹家军应该就是这个容器，从你描述的大小来看，长安城的那人窃取国运至少三年了。”
  “这么久？”碧行之有些意外。
  白青青冷哼，“你以为窃取气运那么容易的？都是积少成多的经营，三年还是往少了说。而且找到个合适的容器也不容易，条条框框多得很，离长安城不能太远，否则水还在手上就漏光了，离长安城太近又容易被其他人盯上。窃取国运，形同谋逆，按照大夏律法要株连九族。”
  “也就是说现在这头黑虎虽然在曹家军身上，却可以看作是无主之物？”碧行之问道。
  “你想什么了？”白青青眼神狐疑地看着碧行之。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碧行之笑着说。
  “要是被长安城里的人知道了，你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白青青话说得狠，但语气一点也不严厉。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何况咱们这黑吃黑，背后那人就算知道了也只能暗着来，暗着来的话……”碧行之看了白青青一眼，脸上露出笑容。
  “你倒是想得挺美。”白青青不想顺碧行之的意，但她欣喜的神情出卖了她，对这个大逆不道的计划，她很感兴趣。
  “你们还真是胆大包天。”裴南音从旁说道。
  胆大包天这个在名门正派口中带着贬义的词，落在碧行之耳朵里却成了褒奖，他看着裴南音笑着说“我碧行之胆大包天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盼能平安无事。”红叶轻声说道。
  仅凭此事就能看出四人心性，碧行之起于困顿，对能够扶摇直上的机会绝少放过，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他很早就明白了。白青青是白云宗的掌上明珠，背后站着白小楼这个天命大宗师，自幼锦衣玉食，无法无天。裴南音祖辈曾是大夏宰相，灭门之前，裴家是凉州的大世家。在裴府的时候，耳濡目染的都是儒家经典，所以虽然裴南音杀人不少，但相比白青青和碧行之两人的横行无忌，她实际要保守得多。红叶天生贵胄，但自小就历经磨难，对世上的尔虞我诈早已厌倦。她只盼和碧行之能想她看的那些小说中的人物一般，大闹一场然后离开。
  “你打算怎么做？”白青青询问碧行之。对这件大逆不道的事，她格外上心。白青青虽然是白小楼的独女，但自小便喜欢男装见人，想要超过他的爹爹，或是成就一番功业，或是武道登顶。
  “你刚才说这个承接气运的容器很讲究，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就还有时间。”
  白青青点头，气运一说她懂得不少，但从未动手操作，想要黑吃黑必须得从长计议。
  “而且我们不能亲自动手。”碧行皱了皱眉说道。
  “为什么？”白青青问。
  “和这关北的角斗一样，必须得让他们本地的势力动手。任何关北以外的势力动曹家军，长安城那边一定会起疑心。”
  “但是曹家军和长安城联系紧密，在关北连郡守都不放在眼里，本地势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幕后的人也这么想，曹家军和关北某势力争斗的消息刚传到长城的时候，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也许会选择观望，那段时间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但是……”白青青秀眉微蹙，碧行之说的他也清楚，但关北城哪里有势力能够在短时间内拿下曹家军？
  碧行之明白她的想法，说道“所以我们这趟去兵崖至关重要。如果兵崖陈家和落魄山联手，说不定能把曹家军拉下马。”
  白青青点头。碧行之看向裴南音和红叶，红叶是西夏人，大夏对她而言本就是异国他乡，除却她和碧行之初次相见的江州，她对大夏没有任何感情，对遑论赵家王朝。唯独裴南音，碧行之是三人中最了解她的，清楚她的性子，西域的风沙磨不尽她身上的士族气，她终究是凉州裴氏的遗孤。凉州裴氏历史上出过不少大夏名臣，其中更有一代名相裴度这样的人物。她内心并不赞成碧行之窃取大夏国运。
  白青青看着裴南音认真说道“南音，有些时候我们没得选。”
  裴南音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
  “曹家军的气运已经不属于赵家王朝，在幕后人的手里，和在我们手里又有什么分别。”碧行之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有些不自然。
  这不是他最愿意做的选择，但却是他最好的选择。他不是赵棣，拓跋宏那样的贵胄，天命所归，要想叱咤天下，他碧行之只能自己去争去抢。
  “大势如此，谁也没办法逆势而为。”碧行之没有继续为自己辩解，这是他的真心话。大夏王朝已危如累卵，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平民百姓，都在未雨绸缪。他碧行之生在乱世，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便只能做乱世谋。匡扶天下，以张泰岳千古名相之能，也不过将大夏的倾颓延缓十年。
  “你不必对我解释的。”说完这句话，裴南音便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