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碑最终还是登上了道宗。
  他缓缓落在阿诚身边，“你输了？”
  阿诚摇摇头，“平了。”
  他眼里闪过惊讶，这个结果让他意外。他深深看了眼阿诚，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十岁那年他教阿诚练刀，阿诚就和他说长大了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当时他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但是我希望你做得比我更好。”
  他绝不会接受平局，阿诚却接受了，不管好或不好，至少走出了他的阴影，做了和他不一样的选择。
  当年他也是这样走出道宗的，道宗前任掌门李玄在修行前是个读书人，修行后也改不掉身上的书生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面两项是做不到了，于他而言碧落峰就是家。他严于律己，将道宗打理得井井有条，谨言慎行，与天下人为善，尽管道法通玄却仍旧心怀敬畏。
  就是这样一个人，教出了无法无天的古碑，孤傲冷峭的碧落子。李元是最像他的，古碑叛出宗门，碧落子无心世事，李元顺理成章地接过掌门重担。
  但李玄从未因为修行的事责怪过古碑和碧落子，他常说天道无常，芸芸众生都是一样地苦苦求索，从来如此也未必是对的。若是古碑和碧落子最后能突破天命踏出那一步，证明他坚持一生的道是错的，他一样只有欢喜。
  古碑对阿诚也是一样，一日不突破樊笼便一日不明道之面目，何况踏出了那一步就能证明别人是错的吗？
  ……
  碧行之没有见过古碑，但眼前这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已经是一品修士，从未想过还有人仅凭气机就能把他压制住。这一点就连耶律宗真也做不到。
  他到底是谁？
  擂台下的修士同样惊讶，这样一个人强行登山，问道峰顶的那几位却无动于衷，而且个个都神情凝重。
  他无限感慨地看着道宗风景，眺望相隔不远的几座山峰。忽然他抬头看向李元，笑着问道，“碧落峰的菊花开了吗？”
  李元神情一顿，竟然有些紧张，沉默片刻后说道，“前天刚开。”
  他点点头，“师父当年最喜欢的就是菊花泡龙井了。”
  李元微微一怔，轻声叹了口气，他们在碧落峰修行时，古碑是大师兄对他们最为照顾，碧落子一心求道，和他们感情并不深厚。
  “今天为何又上山了？”李元涩声问道。
  古碑没有看他，而是抬头望向远处的落日峰，那里是埋葬道宗先贤的地方，他的师父也葬在那里。李玄去世当天，他因为誓言没有登山，在山下跪了三天三夜，是他生平少有的遗憾之一。
  “一个人从坟墓中走出，你说是为了什么？”这句话本该说得更加愤怒激昂才对，但他却望着天空喃喃说道，像是自语。至今他的心脏只有一半，若不是他运气好找到了秦缓，恐怕会死在碧水寒前面，而这都是拜十大名门所赐。
  “如今时局动荡，大夏江湖绝不能再内斗了。”李元字句说道，郑重又似请求。
  “当年你们却是以恰好相反的理由对我出手的。”古碑冷声回应，目光扫过问道峰顶的几人。
  拜月教如日中天之时，十大名门联手围攻月牙湖，借口正是拜月教蛊惑天下，危害大夏江湖。实际上拜月教虽然称不上名门正派，但同样教规繁杂，为害百姓的只是极少数的教徒，蛊惑天下更是谈不上。本质上它和十大名门一样，区别在于十大名门在前，它在后，蛋糕已经被分完了，先行者不允许后来居上。正好当时在青州的拜月教众发生了场不大不小的暴乱，十大名门借此机会围攻月牙湖，朝廷乐得江湖势力自相残杀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元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说道，“还请……师兄三思。”
  碧行之心中惊讶，李元叫他师兄，难道他是碧落子？不可能。
  古碑神情平静，“从我离开道宗那一刻就不是你的师兄了，道宗或者说大夏江湖的存亡与我再无关系……现在我才明白李沁的选择最聪明。”
  李沁是碧落子的俗名，已经很久没人叫了。
  “大夏已经够乱了，不差我一个。”
  李元还待再说，古碑伸手阻止，“我如果想杀人，现在你们这一排，”他伸手指向问道峰顶，一顺滑过去，“至少有一半要换人。”
  “今天我无心杀人，只是告诉你们我古碑回来了，还有我的徒弟。”
  碧行之豁然开朗，他就是十大宗师榜首古碑，阿诚是他的徒弟，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上道宗只有两件事，一是去落日峰，而是拿走关中月。”
  “'不行！”谢青率先拒绝。
  古碑冷哼一声，“什么道宗的事情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真以为父凭女贵了？”
  谢青的女儿被封明妃，深受大夏皇帝宠幸。
  天底下敢这样讥讽谢青的大概也只有古碑一人了。
  谢青怒发冲冠，伸手握住腰间的剑柄。
  “不服？”古碑挑衅地看向他，“听说你还输给过李沁？”
  “谢庄主稍安勿躁。”李元恰时开口，给他留了层台阶。虽然谢青很强，但不会是古碑的对手。同时他的声音又淡漠至极，示意这终究是他们道宗的“家事”，轮不到名剑山庄插手。
  与此同时，白小楼终于登上了问道峰，受了点轻伤。
  古碑无心恋战，但他还是输了。
  不过这已经够了，和古碑交手只受轻伤的人屈指可数。
  “你还真是难缠。”古碑回头看向白小楼，“你打也打不过，跟着我干嘛？”
  整个论道峰都陷入了寂静，难道刚才古碑和白小楼交过手？
  但白小楼现在只是受了点轻伤。
  白小楼先是一惊，古碑这样说等于是承认自己和他交手但没分出胜负，把这天大的名声送给了他。
  他抬头看见谢青和李元脸上的不自然，瞬间明了，这是声名也是毒药。不说其他，道宗和名剑山庄对他的态度肯定会更加微妙。
  古碑对十大名门的明争暗斗一点也不关心，反倒对碧行之颇感兴趣。
  “玉柄龙？”他对这把剑和他曾经的主人都很熟悉。
  碧行之感觉手中的剑突然变得滚烫，像是血气方刚的少年。
  “你是碧水寒的徒弟？”
  碧行之点头，他神情凝重，右手握住剑柄，对于当年的旧事也有所耳闻，最后对古碑刺出那绝杀一剑的正是碧水寒，玉柄龙上染着古碑的心头血。
  他轻笑说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还不至于找你个小辈寻仇。”然后他看到碧行之腰间还佩着把刀，“你还用刀？”
  “不值一提。”他绝不是谦虚，古碑精通十八般兵器，任何一样都登峰造极，在他面前碧行之还差得太远。
  “不值一提都和我徒弟打平手，那岂不是瞧不起我这个做师父的？”古碑洒然一笑，“听说你还学了燕飞的刀法？”
  他心中一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总有聪明人能推测出大概。
  碧行之没有否认。
  古碑转身走向落日峰的方向，留下一句意味难明的话。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大夏江湖日后就看你们了。”
  三十年前拜月教风靡辽夏，千万教众无一人出身世家名门，燕飞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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