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碧行之身上布满伤口，血流如注。但他还站着，刀剑替他挡下了那些杀招。到了最后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阿诚的咒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深。但是碧行之没有放弃。
  “滚开。”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乌水镇，镇上的无赖肆无忌惮踢着他缩成一团的身体。
  “老子的东西你也敢偷？”
  他把头埋在胸前，黝黑的小手上捏着一团馒头，赶紧往嘴里塞。
  最后他被打得头破血流，但是没有饿死，熬过了那个冬天。
  只要坚持就又希望。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天上的神仙站在一起，成为天下闻名的高手。
  “你输定了。”黑暗中传来阿诚冷漠的声音，像是一团蛊惑的火焰。
  碧行之沉默地摇摇头。
  “没有什么能够困住我。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在这样下去你会死。”
  “如果可以我早就死一万次了。看来施展这个咒术对你也不是一点限制没有。”
  从看到阿诚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这个人是个天生的刀客，他可能很善良，会替街头卖茶汤的姑娘打抱不平。但当你是他的对手时，他绝不会手软。这是一个刀客的本分，他是一个本分人。
  “我们有的地方很像。”碧行之扯起嘴角，上面还在淌血。
  “比如不幸。”出乎他意料，这句话竟是阿诚主动说的。
  “难道在这片幻境中，他能看到我的记忆？”碧行之心中震惊，但此刻他疲惫得做不出任何表情。
  “但我们又是如此不同。”
  这一次阿诚没有说话，黑暗中一片寂静。
  他在等他的答案。
  碧行之突然笑了起来，因为受伤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我虽然用刀但从不是个合格的刀客。刀有两面，你用的是刀刃杀人，我用的是刀背藏身。”
  “在我眼里真正重要的是刀背。天下之大，我只有这方寸之地。”
  “我还有不能放弃的东西，为了道也不行。我的眼神做不到像你一样冷漠，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
  “绝望。”阿诚突然开口打断了碧行之。
  “比你更深的绝望。”
  他的语气变得和冰一样冷，没有继续说下去。
  黑暗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了一抹白光，比树叶的脉络还要细微。
  碧行之激动，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等到了。
  他朝白光缓缓走去。
  “你看，我没有输。”
  幻境无声地破碎，碧行之回到问道峰顶，台下的修士还是和刚才一样奋力地叫喊着，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站在他对面的阿诚突然吐出一口血箭，脸色苍白如纸，他艰难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躯，轻笑问道，“你从来都不会放弃的吗？”
  “和你一样。”碧行之艰难说道，尽管走出了幻境，但刚才受过的伤都是真的，他的状态比阿诚还要差。
  听到这句话，阿诚发出沙哑而凄凉的笑声，“不错，和我一样。”
  说完他举起无缺对准碧行之，“你似乎还有手段。”
  刚才在幻境中，他能够看到碧行之记忆的碎片，知道他还有个秘密让他有恃无恐，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也不曾陷入绝望。
  “外力而已。”碧行之也不隐瞒，在西夏他为了脱困拉开了山弓，不知什么原因，消息至今还没有走漏。但是在道宗他绝对不敢，峰顶的那些人随便一个都能解决他，虽然他们拉不开山弓，但就像关中月一样，有些兵器是不该在世上流传的。
  沉默片刻后，出乎碧行之意料，阿诚主动放下无缺。
  按照他的理解，阿诚的字典里没有放下刀这三个字。
  “你的刀术剑法高深难测，这一战我也只能握手言和。”他站在擂台上平静说道。
  这个结果出乎碧行之的意料。虽然他因为施展咒术心力受损，但相比受重伤的碧行之他的状态要好得多，两人若是生死相搏，碧行之不用山弓海箭最多只有三成胜算。
  但是这个时候阿诚却选择主动求和。
  阿诚的选择也让问道峰顶的几位颇为惊讶。古碑无论是生死对决还是擂台切磋都打过很多场，并非全部都赢了，二十岁那年他挑战道宗通天峰主就以惨败收尾。
  但是没有一场和，在他的字典里，只有胜负，没有和。
  包括李元，谢青在内的名门掌教，都下意识地将阿诚看作古碑的复制品。
  他们一样冷漠，也一样出类拔萃，让同时代的人望尘莫及。
  但是他们忘了，没有人会和另一个人完全一样，在擂台上的那个年轻人。
  叫阿诚，不是古碑。
  所以他会选择收刀。
  台下顿时爆发疯狂的欢呼声，所有人都以为碧行之会输，因为孟星尘都败了。而且刚才碧行之站在擂台上像是靶子一样被动挨打，他们全都以为十大名门要输了。
  和局，说明十大名门没有输。道法会本就旨在切磋轮道，不会评出排名，历来头名的说法，也是江湖人的称呼，道法会从未提过。
  碧行之只要不败就守住了十大名门的声名，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知道他是剑宗天门，碧水寒的亲传弟子。
  这边刚刚落下帷幕，天边的云霞中就传来一声狂笑。
  “我早就说过你拦不住我！”
  李元听到这道声音，身躯一颤，“古……古师兄。”
  他们早就疑惑，为什么白小楼这么久还没登山，按照他信里说的，最多晚到两个时辰。现在已经日薄西山，却还不见他的身影。
  ……
  ……
  两个时辰前，群山深处。
  这里有一座翠谷，世人称之蝴蝶谷，两边的山峰对称连绵，一样的南高北低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古碑时隔多年准备再次登临道宗，他欠道宗的情谊数十年来已经还完了。碧落子还有其他的道宗高手三番五次联手伏击他，若是换作别的宗门他早就杀回去了。但是三十年来道宗九峰一位峰主都没换过，一个比一个长寿。
  但是在蝴蝶谷他停住了，他没想到有人能猜到他的行踪，更没想到有人敢挡在他面前。整整三十年，只是因为他生死未卜，十大宗师榜的榜首就不曾换过。碧落子号称世间最接近仙人的修士也只能屈居第二。
  “居然是你，你等了多久？”古碑须发皆白，但是眼神却比年轻人更有生机。
  “不过半个时辰。”
  从死寂岭中走出的白小楼修为更上一层，否则也不敢挡他的路。古碑一眼就看穿他的修为，笑道，“怎么？拿我练手？我赶着去道宗没时间和你耗。”
  白小楼缓缓抽剑，笔直地指向古碑，“从我修道开始就盼着有这一天。”
  “碧水寒说这句话我信，你白小楼……”古碑笑着摇摇头，“你还是当好你的白云宗主吧，说不定马上就有个机会能把道宗拉下马。”
  白小楼没有争辩，“权势不过是手段，而非目的。和你一战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之后我自然会和道宗一争长短。”
  古碑一声冷笑，“恐怕这个心愿也是想博一场名声吧？和古碑平分秋色，啧啧啧，这个名头可不小。”
  白小楼神色如常也不否认，“一举两得自然是好。”
  “你觉得我会白送你这个天大的名声吗？”
  “有些事，”白小楼看着古碑字句说道，“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