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开的是山弓，射的是海箭。
  碧行之已入一品，但这一箭却耗掉他大半心力。
  连火凰簪都被这一箭射断，她还能如何阻拦？
  她感觉像被一只眼睛盯着，只要她在这片天地就逃不过它的视线。这只眼睛就是海箭。
  “不！”叶无缺看着箭尖即将触到陈笛的胸口突然嘶哑喊道，他突然恨自己干嘛要绕道碧行之身后，此刻他如果在她身旁就能替她挡这一箭了。原来两个同样孤独的人会互相珍惜彼此，尽管他们不和，甚至因为权力争夺矛盾重重，但是当对方陷入险境时他们一定会挺身而出。
  此时此刻，在海箭之下叶无缺终于明了这么多年他最爱的始终是陈笛，他容忍她的任性和胡闹并不是因为她的修为和陈家的势力，以他在西夏的声望若是真想对付陈家并不是难事。原来那些都不过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他不想让所谓的爱恨情仇成为他的弱点。
  陈笛没想到这一箭竟如此致命，就算侥幸不死也是重伤。她看着叶无缺怒吼，发疯般地冲过来，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眼里却泛着泪花。
  “铛！”没有人或者物能够拦下海箭，改变它的轨迹也是千难万难，就算是始皇帝八百年前也只能用身体硬接楚王的山弓海箭。
  海箭从陈笛的手臂边上擦过，带起一蓬血雾。
  这一箭本该贯穿她的右胸但是却往左偏了半尺。但是却在距离她不过一尺时改变了方向，一道蓝光划过将它击飞。
  碧行之的手臂再次落下，他强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击退海箭的只能是另一支海箭。连续射出两箭已经是他的极限。若是再射出第三箭他就只能被人抬着离开了。
  碧行之在它即将贯穿陈笛的前一刻搭箭满弓，强行改变了第一箭的方向。
  他很讨厌陈笛，在西夏皇宫的时候就觉得她太过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仅因为他替林妃治病就想置他于死地。
  但他还是出箭救了她一命，不是他良心发现害怕杀人，而是因为红叶在他身后说了句话。
  “我跟你走，不要杀她。”
  在场或者说世上最想杀陈笛的人可能就是红叶。她父母的死就是叶无缺和陈笛一手策划的，后来她在宫中之后才知晓将她立作圣女外嫁乌苏里做人质也是她的提议。
  但是现在却是她开口阻止碧行之杀陈笛，若是第二箭的目标还是陈笛，那她就必死无疑。
  碧行之尽管心中不甘就这么放过叶无缺和陈笛，可是他清楚红叶的性格只能“出手相救”。
  “为什么？”他扭头问道。
  “她死了西夏必将大乱。”红叶说道，“西夏可以没有圣女却不能没有王后。”
  碧行之心中狂喜，红叶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打算跟他一起走了。他不得不承认红叶说的有道理，陈笛在西夏的影响力仅次于叶无缺，她死了陈家第一个乱，接着会带出一连串的家族。若是在正常时期，只要给叶无缺足够的时间他能够料理好一起。但是现在大辽和乌苏里都虎视眈眈，尤其是她如果跟碧行之走，西夏和乌苏里的关系破裂，更加需要整个国家上下一心合力对外。
  叶无缺赶到陈笛身旁本来准备说些什么，等站在她旁边，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情绪复杂，沉默片刻后只挤出四个字，“你没事吧？”
  陈笛淡淡点头不再多言，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平常在宫中的状态，相敬如宾。
  “准备走！”碧行之冲着裴南音和白青青传音道。
  他将海箭对准鞠阳身旁的乌苏里王子，“若是谁继续阻拦，他必死无疑。”
  碧行之一番思量过后觉得只有乌苏里王子是两国都看重的人，乌苏里人自是不必多说，西夏只要不想和乌苏里立即开战也绝对会保证他的安全。
  碧行之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求伯生和他强调过鱼龙帮最多只能帮他拖住军队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就算救不下人他们也必须得走。以一己之力对抗一国之力终究是不可能的。
  看着站在东边的叶无缺和陈笛，碧行之怡然不惧，直接喝道，“还不赶快让开，你们想让他死吗？”
  乌苏里王子见识过海箭的威力，就是陈笛那样的高手都差点死在箭下。就是鞠阳也心慌不已，若是碧行之这一箭真射出来他到底救还是不救？他自认实力比陈笛有所不如，若是替乌苏里王子挡着一箭怕也是凶多吉少。这个决定太难做了，他只能在心底盼着碧行之赶紧走，不要逼他做选择。
  “陛下，王后娘娘你们快让啊。”现在最慌张的就是乌苏里王子本人，只敢走在鞠阳的背后，“这次情况特殊，圣女是被挟持了，父王肯定会理解的，两国之间的关系不会受到影响，还请二位放心。所以……快让开呀。”
  白青青看了看万里沙和飞砂堂的其他兄弟，他们朝她和温雅郑重点了点头。
  她看着万里沙说道，“这段时间……多谢了。”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干什么？上次让你去截杀石琴……”
  白青青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打断，“我迟早要亲手杀了他。”
  万里沙冷声说道，“你放心，他跑不了。”
  ……
  求伯生告诉他的地方果然守备空缺。碧行之不敢多做停留，冲出西夏都城便一路向东，只有到了凉州地界他才能放心。
  在路上他替李陵疗伤，命是保住了，但是拖得时间太久断臂没有接上。他才二十多岁正值青春年少，又被李家家主看重，本该是前途无量。但是现在突然断了一臂，就算他脸上挂着笑意，但谁都能感觉到他心头的酸楚。
  “李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碧行之问道。他们几人可谓是亡命之徒，被西夏和乌苏里两国追杀，进了凉州白云宗也不会放过他们。而且碧行之伤好之后定然要去一趟剑宗，现在剑宗地门掌权，他这一行绝不会轻松。李陵完全没有必要跟着他们受累。
  李陵看着裴南音的背影，从头到尾都只是碧行之和他说，她连头也没回。
  “李兄的恩情我们此生不敢忘。”碧行之抱拳说道，“若是李兄日后有需要的地方，碧某绝对义不容辞。”
  李陵的心思全不在这里，裴南音还是没有回头，他只能尴尬地笑笑，涩声说道“不用了。”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荒漠之中，碧行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你这也太狠心了吧。”
  裴南音沉默片刻，看着他冷声说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本来就没可能的事何必要开始？”
  “你怎么就知道一点可能没有？”
  裴南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冷笑。
  “好好，就算没有可能你好歹也和人家说两句话吧？要是我就会觉得这只手断得不值。”
  裴南音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碧行之看着她瘦小而决绝的背影渐渐远去。
  她一个人迎着漫天风沙前行，突然觉得有碎石进了眼睛，眼眶涨红。
  告别李陵后，碧行之一行五人重又回到凉州境内，只不过在一座边陲小城，不是白云宗的势力范围。
  “没想到我们四个人还有重逢的时候。不知道林冬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
  白青青说道，“三年前我刚回白云宗就把她安排到白鹿书院上课。”
  “她现在还好吧？”碧行之答应过她哥哥林夏要照顾好她。
  “这件事我托春雨大哥办的，知道的人没几个。而且白鹿书院在剑宗地界，历来远离权力纠纷，可以说是凉州最安全的地方而来。你回剑宗正好要路过白鹿山，正好可以去看看她。”
  碧行之沉默片刻后笑道，“还是不了，我们现在可是人人喊打，就别给人家书院添麻烦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都在桃木镇旁的山涧里修养，山涧两侧花草繁盛，中间有一条清澈的溪流缓缓淌过，花瓣落在流水上像是叶叶扁舟，静谧美丽。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一个人都没？”碧行之在这片山涧找到了故乡的感觉，山清水秀，花草繁茂，这些无论在凉州还是西域都极为少见。
  养好伤的裴南音气色还是不太好，她伸手接住一只白色的蝴蝶，像是在听它说话，“这里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碧行之突然心神一紧，裴南音是虫师，只要是有草木的地方就有虫，在野外任何人都逃不过她的追踪。
  “这里本来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修士，不过前些天他死了。”她指了指山涧中的溪流，“尸体就在河底。”
  正在舀水的白青青神情一僵，急忙撤手在身上擦干净。
  “不对，说错了，是被埋在了那棵树下。”裴南音轻轻抬手放飞那只白色蝴蝶，仿佛只有和这些昆虫相处时她才觉得轻松。
  “你耍我？”白青青怒喝道。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