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的收官不可谓不漂亮，就连周围的木谷坪弟子也叹为观止。武正树不得不严阵以待，拓跋宏在绝境中觅得了一线生机，知道落下最后一子，棋局才算终了，武正树小胜两目。
  ……
  十月初，夕阳刚刚落山，还有一些余晖撒下。
  武正树领着拓跋宏绕着木谷坪走了一圈，穿过一连排青瓦白墙的低矮房屋，甚至比很多普通的世家也不如，简陋至极。
  直到走到一片竹林，两人驻足，武正树看了拓跋宏一眼，笑着说道，“记得当年我和你说的紫竹林吗？”
  拓跋宏笑着点头，“当然记得，我以为还要大些。”
  眼前这片竹林绵延近十里，拓跋宏竟然还说不够大。
  武正树伸手比了比竹，大约到自己腰高的地方，说道，“当年你才这么高吧？哪里知道十里有多大。”
  “竹林一直在这里，只是你的眼界变大了而已。”武正树悠悠说道，“眼界大不是坏事，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才行，如果可以我到不希望是你。”
  拓跋宏当然清楚他的言外之意，一时间有些语塞。
  “何必解释，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真的是……”武正树停顿片刻，继续道，“最好又最无可奈何的借口啊。”
  暮鸦飞过，带起一阵竹响，最后一点昏黄洒在武正树的身上，将他有些瘦削的身子染得橙黄，好像一片黄土。
  “师父，带我去看看师娘的墓吧。”拓跋宏看着他孤零零的侧影，主动开口。
  武正树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你还记得你师娘埋在紫竹林的事。”
  走了大概两里地，两人来到竹林深处，一座低矮的木屋落在紫竹中间。木屋看起来饱经风霜，前面有不大的庭院，零零散散地摆着几盆花木，枝叶分布参差有序，疏密得当，一点枯枝败叶也看不到，一看就是有人常来修剪。而且这些花木的形状颇为雅致，暗合天道，修剪之人道境绝不在拓跋宏之下。
  拓跋宏看了眼身边的武正树，若是他所料不差，师父应该就是那个“勤来拂拭”的人。拓跋宏第一次在大辽皇宫见到武正树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去世两年了。拓跋宏心想至今师娘去世已有二十五年了吧。
  木屋面积不大，最多也只能住两人，屋内的陈设早已腐坏，满是岁月的腐朽味道，但是所有的家族，包括木桌上的茶碟都一尘不染，所有的一切都还是二十五年的样子，一件不多一件不少，连位置也不曾有丝毫改变。
  只是它们都老了，茶碟老了，木桌木椅也老了，站在屋内，白发苍苍的武正树也老了。
  武正树缓缓闭上双眼，微微仰头，沉默不语。
  拓跋宏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面前这道身影，有些苍老，有些瘦削，再也不像儿时见到时那样硬朗，每落下一子都宛若惊雷，掷地有声。
  “曾经我以为所有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化为灰烬。”良久之后武正树缓缓开口，喃喃如自语，“直到如今我才发现，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二十五年也好像昨天一样。”
  武正树轻声叹息一声，缓步走向后院，光影斑驳，一面灰色的石碑孤零零地竖在后院，就像武正树有些颓然的身影一样。他轻轻地走近，好像怕是惊醒了睡梦中的谁。
  当他站在石碑对面时，颓然的身影陡然一凛，腰板瞬间挺得笔直。一人一碑，相对而立，宛若梦寐。
  拓跋宏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石碑上刻着颤颤巍巍的一行字，“吾妻王朝芸之墓”。
  在石碑前他站了很久，直到最后一点夕阳也被带走，他才收回目光。
  他走到石碑旁的一棵枝叶繁茂，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前，喉间嘶哑地说道，“这棵枇杷树……是朝芸去世的那年我亲手摘得，如今已经长这么高了。”
  听到这句话，拓跋宏身体不禁一颤，鼻头忽然一酸，尽管他不曾见过师娘，也没有过二十五年的思念经历。但此刻站在武正树身旁，他的心也随着颤抖起来，就像石碑上的刻字一样，颤颤巍巍，不能自已。
  突然一阵凉风袭来，随着而来还有如期而至的夜色。
  “这风吹得人很舒服，甚好。”武正树突然说道，随后身形一抖翩然离去，深入竹林。拓跋宏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紧跟住他的身影。
  “师父……”拓跋宏看到站在一株紫竹上的武正树，欲言又止地说道。
  武正树冷声说道，“既然决定了就不能有妇人之仁，那个位置终究要有人坐。你还不明白吗？”
  拓跋宏默立了一会，眼神望向高出的武正树，最后哑声说道，“弟子明白。”
  ——今天这章不足两千字，明天会补上少的字数~因为觉得《树犹如此》这一段到此就该结束了，碧行之在白云宗的故事就留给下一章吧。《树犹如此》是我很喜欢的一篇散文，白先勇写的，他也是我比较喜欢的一名作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