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行之将脸埋在阴影中，躲避着红叶的目光。
  夜已深了，秋露湿冷，好在火光还在，只是渐渐衰弱。此刻火虎再也不复最初的凶猛，反倒有些可爱，像是贵族养的宠物。
  “红叶，说说你家乡的事吧？”碧行之突兀地扯开话题。
  “我的家乡吗？”突然红叶语气有些奇怪，“还是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吧，到了凉州离西夏就很近了。”
  碧行之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好，到了凉州就去。”说完又有些后悔，对他而言到了凉州才真正迎来凶险，哪里能够去西夏，心中责怪自己一时嘴快。
  “我可以给你讲个我们家乡的故事。”她神情复杂，眼神澄澈地说道。
  小小的火虎也走近了些，不知是因为身躯渐小不得不靠近才能温暖两人，还是被即将到来的故事所吸引。
  “古时西夏国的一名王子风流倜傥，眼睛比大海还要蔚蓝清澈，一言一行如同神明般优雅，当时西夏国的所有姑娘都将他视作梦中情人，将他看作山神的化身，有着白虎一般健硕有力的身体，又像孔雀一样美丽，最美的女子在他面前都会自惭形秽。所有人都梦想着能成为他的妻子，成为西夏的王子妃。”说到这里，她的眼神澄澈，在夜色中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蔚蓝色光亮。
  “他一次游历回宫，众人发现跟着他的还有一名女子，穿着红色的布衣，一袭黑发垂在身后，面容清纯。王子对他的父王说道，这就是他的妻子。当时的西夏国王只有两个王子，他是长子，国王对他说，未来王位迟早是他的，而西夏的国王怎么能有个出身如此卑微的妻子？为此他和国王大吵一架，这是他第一次违抗他父王的旨意。最后因为他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国王不得不承认这门婚事，于是大告天下。”
  说出这些话时，她没有看着碧行之，而是盯着孤高清冷的月亮，眼神有些凄凉。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西夏国都震惊了，无数少女伤心欲绝，不少人承受不了打击，光是投河自尽的少女就有十多个。但也有人因为这个消息欣喜若狂。”
  碧行之没有说话，眼睛也不眨，只是安静地听着。
  火虎越来越小，最后就像一只躲在丛林间的狐狸，躺在两人中间，小心翼翼地燃烧自己，尽可能地温暖红叶的侧脸。
  “他的弟弟得知这个消息后，激动得三天睡不着觉。因为娶妻这件事他和国王心生间隙，娶了个身份如此卑微的平民，得罪了国内不少大臣。尤其是那些曾经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他拒绝了这些权贵千金，却选择了一个出身贫贱的乡野少女，无异于直接打他们的脸。之后他们就通通站在二王子那边，联合起来打击他，挑拨国王和他的关系，于是国王渐渐疏远了他。”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撑起一个笑容，看着碧行之问到，“其实他不在乎这些的，真的，当不当国王在他心中一点也不重要，他只想和妻子还有刚出生的女儿在一起。”
  碧行之看着红叶说道，“想不到你这么会讲故事，都把我带进去了。”
  红叶笑了，却有些闪烁，笑容里像是有泪光划过，一闪即逝。
  他仔细一看，原来是在眼里。
  “后来怎么了？”碧行之轻声问她。
  她眼睛看向前方，像是无孔不入的月光，穿过了整片丛林。
  许久之后她才再度开口，“后来老国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王位的传承成为整个西夏国最重要的事。尽管他无心去争，但无奈身在帝王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二王子心狠手辣，若是他登基，遭殃的肯定不止他们一家三口。”
  可能是秋风太亮了，红叶搓了搓手掌，双腿并拢，上下的抖动。小火虎朝她那边走过去，她摇了摇头，眼神朝身旁的碧行之晃了晃。小火虎低沉地叫了两声，有些不愿意，却还是停下了脚步。
  碧行之从地上捡了几根枯枝，在小火虎身上借火点燃，惹得它龇牙咧嘴，堆了个小火堆摆在红叶身前。符篆之术不修身体，红叶的体质也就比寻常女子好上一些罢了。
  红叶把手伸向小火堆，一股暖流自掌心淌向心头。
  “有时候卧在病榻上动也不能动，反倒能看清一些人和事。老国王身体越来越差，有时连眼睛也睁不开，却反倒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加上传位嫡长子是西夏的祖制，极少违背，尽管不少大臣反对，但老国王仍打算传位于他。”
  说完这句话她移开目光，眼里有光芒闪烁，玉手紧握，语气沉重地说道，“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身体突然抱恙，不到三天就卧床不起，一周之内就离世了。太医在他身上找不到半点中毒的痕迹。但怎么可能？”红叶语气突然有些激动，“怎么可能一周前还好好的，突然就病倒呢？”
  碧行之心中对原因有了猜测，王位的争夺历来血腥残忍，就连老国王的病重也未必就真的那么自然。
  停顿了片刻，红叶才继续说道，“在他去世后的半月内，老国王病逝，二王子如愿登基坐了皇帝，对王室进行了一番血洗，同姓相残。”
  听到这里碧行之并不意外，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他的妻子和女儿呢？”
  红叶沉沉呼了口气，望着闪烁的夜空，声音有些缥缈地说道，“不知道幸还是不幸，他的妻子和女儿都活着。”
  碧行之点了点头，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安慰。
  “妻子成了西夏国新任王妃，女儿在她的掩护下掏出了西夏。”红叶低头说道。
  碧行之开始微微一惊，想想也就明白了，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呀？”红叶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最后逃出去的女儿回来杀了她的叔父，替自己的父亲报了仇。”
  “等等，她怎么就确定她父亲是被她叔父杀的？当时太医不是没看出中毒的痕迹吗？”碧行之从小听故事就喜欢挑刺，问问题。
  “离开西夏后，她发现至少有三种毒药能够杀人于无形，其中有一种的和她父亲当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碧行之点点头，慕容燕给碧水寒下的毒同样如此，而且还要更狠，恐怕二王子当时不想太过明显，特地减少了剂量。
  红叶突然抬头看向碧行之问道，“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嗯？”碧行之捡树枝的手停在半空中，片刻又落下，“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这个故事无论怎么结局，对她而言都太残酷了。不过，我觉得她做得没错，如果是我应该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为什么？那毕竟是她的叔父，抱着她看着她长大……”红叶神情有些矛盾地追问道。
  “为什么呀？”碧行之思考片刻后，看了看自己的手，平静说道，“因为，仇恨是她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红叶静静地看着碧行之的脸，仿佛僵住了一般，许久之后有些生涩地开口问道，“如果后来她发现仇恨不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碧行之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果是我的话，可能还是会复仇吧。但这不是唯一的回答，有时候放下一些东西也未尝不可。”看着红叶的眼睛，他补充道，“如果真的遇到了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和事的话。”
  一时间，好像略过了寒冬，山林中春意盎然。
  ——喜欢的话记得分享给朋友哈，欢迎评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