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不认识的人上什么心，纯属好奇而已。”他解释道，“我这个病是突发的，不受控制。吓着你了？大哥。”
  他甚至还僵硬地勾了下嘴角，嘲弄似的。
  陆阿飞哼了一声，对他的激将不以为意，只是眯着眼睛沉默着。他看着对面的人有点发抖的嘴唇，迷惑不已。
  他感觉自己进入了更大的迷宫。
  为什么？
  这所谓的苏景的妹妹。
  这女人根本就不在乎苏景。刚开始都把自己骗过去了，摆着个天真脸，又是真情流露又是鼻涕眼泪，可是后来，她连戏都不想演了，口气厌倦，甚至听到那家伙死了的事儿，没有惊讶，似乎还有嘲讽……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套我话？是条子？
  他抓着□□抓得更紧了。
  不像。条子埋伏到这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全市哪个警察不知道江雁辞的情况？至于那么惊讶吗。
  我遇到她，绝对是巧合。
  那她为什么不在乎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苏景，却会在乎八杆子打不着的江雁辞？
  这女的到底什么人啊？他真的想不出来了。
  高医生终于主动介入了他们的谈话，说：“江长官没事。他在疗养院，好好的……”
  “为什么好好的会在疗养院呢。”苏景看着高医生的眼神不加掩饰，明显是因为他这个形容词“好好的”而想骂街。
  陆阿飞也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的？高医生，你也太会说话了。好好好，是好好儿的。好极了。好好的插着鼻饲管，好好的肌肉萎缩，好好的长着褥疮没事儿就让护工大婶摸上两把……”
  “你放屁。”高医生语言突然粗俗，神情不悦。
  “才不会肌肉萎缩呢。我给他上的设备都是最好的，每天都有各项机能训练，我还会给他按摩牵伸，定期针灸，做fes，上直立辅助器，而且不会有任何人能碰得了他。因为他是我的……”
  高医生斟酌了一下说，“患者。”
  他这话当然不会让苏景感觉好些，反而是坐实了刚才陆阿飞所说的“生不如死”的含义。
  之前的事情与他在幻境里看到的大概一致，只是江雁辞这块儿，比他想得更令人窒息。
  “我不明白。能再说清楚点吗。”苏景桌下的两只手绞在一起，口有点干。
  高医生想了想，却没开口。陆阿飞就接下了话：“有什么不明白的，植物人嘛。我这么叫准确吧医生？”
  “……”
  苏景伸手向黑衣小弟，说道：“烟也给我一支吧。”
  小弟看了看陆阿飞，陆阿飞盯住对面女孩的眼色更深了。然后点点头。
  于是小弟抛给他一支烟，又掏出打火机。苏景凑过去，点着了烟。
  他靠回椅背上，呼出悠长的烟雾，然后把烟嘴在牙上咬着，眉头微皱。
  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冷静了。
  可是他的动作神态让陆阿飞的眼神突然凌厉，甚至像是有一道寒光闪过。苏景看到了那道光，毫不躲藏，反而直视陆阿飞的眼睛，压着嗓子哼了一声。
  他问：“是你做的吗。”
  “你跟苏景简直就是同一个人。”陆阿飞说。
  “问你话呢。”苏景双臂搭在桌子上，半耷着眼皮，完全没了女孩的样子。
  “是你做的吗。”
  陆阿飞也靠在桌子上，前倾身子与他目光交锋。只是他的手臂没有搭在桌子上，而是在桌下拿着枪。
  “你觉得呢？”
  苏：“我觉得？是吧。毕竟你就是有这么不要脸。”
  “哈哈，”陆阿飞不生气，痛快地答应了，“bingo。你答对了，是我找人做的。可惜没做干净，要不也不能让江雁辞受这罪。威风凛凛的大队长成天让人把屎把尿的，多没面子啊。”
  他看到那女孩眼睛里要杀人的冰冷，让他一下子回想到他调侃江雁辞那天苏景的眼神。自从他知道了自己身遭不幸的真相，那个一瞬间的眼神就变得永恒，再也没能离开他的脑海。此时他竟然在苏景死后再次看见了这个眼神，不由得条件反射般鸡皮窜起，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怕什么呢？一个小姑娘。
  两人无言对峙着。
  “陆先生，这种事光荣吗，也往自己身上揽。”高医生神情更加不爽，像是他受到了什么侮辱似的，“江雁辞的事，轮不到你来脑补，也跟你这种人没有什么关系。”
  陆阿飞故意说：“怎么没关系呢，这不是我第一次动手了，苏景要是还活着，一定懂我说的意思。”
  他看到女孩嘴里的烟头变形了。
  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也收紧了。
  陆阿飞之前所谓的“第一次动手”，只是为了试探和做掉苏景做的局，而现在江雁辞的处境确实与他无关。毕竟他这一年多以来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去做那事。他只是看到这女人奇怪的反应才顺势而为。
  果然，果然很奇怪。为什么这对“兄妹”都会对江雁辞这么上心？
  陆阿飞真的很想解开这个迷。这几乎是必须的。即使直接结果这个女人，留下这个谜团，简直就像苏景可以无限复活一样让他倍感惊悚。
  高医生嗤之以鼻：“何小姐，这位陆先生之前说的我不了解，但我保证江雁辞的事他撒谎。你可别上他的当。”
  陆阿飞仍然看着“何菁菁”：“你觉得呢？也认为我在骗你吗。”
  “何菁菁”没说话，狠吸了两口烟，然后用手指掐灭了。
  ……这个动作！这个动作！！
  时间仿佛被拉长，呼吸都要静止。
  陆阿飞瞪起眼睛，看着女孩掐着烟头用力折叠起的手指。仿佛那娇嫩光滑的女性手指正被来自阴间的恶爪附体。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无法自控地咆哮着又一次把枪口对准了女孩。
  女孩轻蔑地笑了一声，表情不屑：“瘫子，你是因为下面那个枪举不起来了才老爱举这个枪吗。”
  “砰！”女孩身后的壁橱出了个黑洞。
  陆阿飞咬着嘴唇，脸也扭曲了，看得出这句话戳到了他的痛点，没直接一枪给这女人开瓢只是因为他还没得到答案。
  “行啊……你。小贱人，终于不装了啊？”
  女孩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向前欠身俯视他，居高临下的样子，仿佛是提醒他永远站不到与她平视这个高度：“抱歉，我先去下洗手间，回来再说。”
  然后她踢开凳子，快步离开了餐厅。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餐厅陷入一片离奇的寂静。
  “……他心脏不太好，我去看看。”001马上说，他也站起来跟出去了。
  陆阿飞拿着枪的手还对着空气举着，让这种气氛更奇怪了。
  “人都走了，放下吧。”高医生说，“你不用这么生气，刚那姑娘说的话是有心理学依据的。这么说吧，喜欢虚张声势的人就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行。”
  “你他妈的闭嘴。”陆阿飞骂了一句，把手放下了，脸色变幻莫测。
  黑衣小弟疑惑地看着001走出去。转脸问老大：“大哥，没问题吗这个？你怎么让他们俩一起出去了？他俩不会就这么跑了吧？”
  “不会。”陆阿飞说。
  如果与这个奇怪女人的相遇是天意，他预感到，她绝对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黑衣小弟建议道：“那要不要我去看着他们……”
  “不用。”陆阿飞自有想法，他对黑衣小弟说：“你去屋里，把刚才绑人那些绳子拿过来，先把高羽汀绑了。”
  “……绑我？没必要吧？”高医生意外地皱眉，想要离开餐桌，却被陆阿飞喝止，再次拿枪对准了他。
  “别动！如果不想在身上开洞的话。”
  ……
  001当然知道苏景为什么会那么失态。
  因为江雁辞出事了。
  植物人。那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会没有给苏景恢复名誉了。
  所以，苏景的江长官其实并不是把他忘了，而是自身难保，情非得已的。
  001替苏景感到一丝安慰，又有点替那个长官难过。然后他又想，事情真相如果是这样的话，苏景也就不再需要抓着我这根稻草了。
  他不知为何，竟然又有些失落。
  但这对于苏景重返原世界来说无疑是好事。他现在，应该会拼了命想回来的。
  当然，当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看出苏景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陆阿飞。可是这愿望也太想当然了。
  现在自己没有系统能力，苏景还是个女孩。虽然不太清楚那个高医生究竟会是站哪边，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就是站自己这边也没什么用处。陆阿飞虽然是个瘸子，但他手里有枪，更别提他身边那个又高又壮的保镖似的小弟也有枪，就算没有，也未必打不过他们几个。
  最重要的是，对方明显已经起了杀意。
  所以，趁其不备的反攻是不存在的，再待下去应该很快就会被灭口，死路一条。
  他们两个唯一的出路就是逃跑。即使是陆阿飞杀了苏景，害了江雁辞，这种人不能放过，那也要从长计议。
  001打定这个主意，走进了卫生间。
  这个别墅的卫生间挺大的，做了干湿分离，有单独的洗漱间、淋浴和马桶间。001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苏景。他往里走了一圈，才在淋浴格子的角落里看到一个抱膝缩成一团的无声的人影。
  “……”
  他当然知道苏景肯定不是来上厕所的，现在需要独处。可是，他又觉得时间紧迫，他们得抓紧离开这里才行。于是他还是走到那个把头深埋在膝盖间，紧紧抱着胳膊的人旁边蹲了下来。
  “何菁菁。”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跟过来，001叫了他此时的名字。
  人影过了好半天才回应他的呼叫。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和无法抑制的痛苦神情。
  001震惊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景。
  001突然莫名其妙心口发热，鼻尖发痒，眼珠发胀。这是种极为憋闷无力的感受。
  “苏景！”他忍不住低声叫了他的原名。
  001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没意义。
  “我忍不住，”苏景憋着气说，“忍不住了。你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