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每一个选择，到底是瞬间改变了命运的轨迹，还是在细小的岔路流连过后终将殊途同归？
  是什么决定了命运？
  苏景正在因为一条裙子而思考如何杀掉一个女孩。
  腐朽的窗棱里，只有阳光下飞舞着的灰尘是亮的。
  突然那里多了一个闪耀的光点，让周围漂浮着的灰尘黯然失色。它飞起，坠落，一声脆响，滚动，圆周依次接触地面的环响，频率越来越快的震动声，尘埃落定。
  他看着那枚银光闪闪的一角硬币，从一位老师抽屉里偷来的。
  正面，反面。
  正面，杀女孩。反面，杀那三个男人。
  他们都没有活着的必要，却都有可以死的理由。
  苏景想要了结这件事。那个女孩消失的话，可以。反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她的脑子再也不会变好了，她一辈子都会被别人当傻子这么玩弄侮辱，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直到她的身体比她的头脑还要破败，再没有任何人有靠近她的意愿。她会孤零零地烂在不知道哪里，真不如现在就死。
  那几个碰过她的男人也许会凑钱给她换上一条干净的裙子再送她走。
  反面，那几个男人消失的话，也可以。理由更简单，因为这件让苏景觉得恶心的事，归根结底是他们挑起的。
  落在地板上的硬币朝上的是数字1，正面。
  正面，杀女孩。
  正面有个好处，就是很简单。她一个傻累赘，死了也没什么人在意，别说新闻，可能连个全院通报都不会有。
  苏景捏起硬币，扶着墙站起来。因为他刚被几个大孩子揍了，腿疼。他一瘸一拐地走了一会儿，心里设想了三种方案。三种都是非正常的很正常死亡，他在考虑哪一种可行性更高，哪一种风险性最小，哪一种最合情合理。
  他看见刚刚被硬币抉择出来的目标从身后的一个房间里探头探脑地走出来，出现在他的面前，还叫了他。
  “小景。”
  目标居然认得他的名字。
  目标不仅认得他，还知道他挨了揍。她张开手掌，手心里是一个红皮鸡蛋。这东西他们平时见不上更吃不上的，所以苏景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
  为什么要拿给我看。
  她却把鸡蛋塞到苏景手里：“给你，这个。”
  “……”
  苏景接过了鸡蛋，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付出鸡蛋的人今天得到了什么样的回报。
  他又恶心了。
  但他的三种方式，没有符合现在这种情形的。这么青天白日地杀人，成功率很低。
  “你叫什么名字？”他觉得，自己可能应该得先记住目标的名字。
  她指指窗外的草丛，做了个吸气的动作：“我。小香。”
  苏景顺着她的指尖看窗外的草丛。
  她觉得那是香的吗？
  还是说自己就是那野草。
  小香比苏景矮，可她居然拍了拍苏景的头。
  “快点好。不疼。”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苏景先看到她不合脚的拖鞋，又不由自主地看了她身后那块血迹。已经很淡了，是不认真看都不大会注意到的米黄色。
  它为什么洗了这么多次还是不会消失？
  难道血是洗不掉的吗。
  如果它可以洗掉，或者小香有另一条裙子换，也许苏景都不会有这个杀人的计划。可是它顽固地裱在那儿，像是故意而为之的指示牌。他不仅能看见，还能透过它看到其他人的眼神，其他人的想法，特别是那几个大人。还有更多东西。
  她是傻的，她是弱的，她是“可以”的。
  他感觉得到，那块脏东西就像一个神奇的齿轮，一旦开始运转，放任不管，不会结束。
  放任不管，不会结束的。
  如果他看不到，就任由它运转下去。可他看到了，就忍不了。
  他当时不知道那个齿轮是什么，他后来知道了。是命。
  小香在孤儿院悠长的走廊中似乎，渺小极了。
  她有十岁吗？
  她渺小到几近消失在尽头的时候，苏景突然产生了个奇怪的想法。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小香，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像野草一样。她们都会凋零至死。
  这是废话。世界那么大。
  他左手握着鸡蛋，右手把硬币用力按在窗台上，盯了一会儿，又一瘸一拐地走了。
  在阳光下的浮尘中独自熠熠生辉的，是兰花。
  ……
  “兰花，背面。”司机小罗高兴地说，“哈哈！你去通知飞哥。”
  “……”苏景看看手中的硬币，有点假意推脱的意思：“你刚吹气了吧？作弊。重来一次。”
  “做什么弊！你没看那硬币都空中转体三千六百度了？我往哪儿吹气？还不是你自己抛的。”小罗没大没小地推他，“苏，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平常这种跑腿的工作是肯定轮不到苏景的。不过也不知道最近小罗怎么回事，“陆阿飞所在的房间”对他来说就像个禁忌，时常百般推诿。今天终于居然指使到了虽然年龄不大，但是“辈分”比他高得多的苏景身上。
  跟着一起过来那人看着也就像个家境优越的大学生，却是专门从外省过来的制毒专家，带新药来的，想试试水。看这这俩人幼稚的行为，警惕地抱着包一副要溜的样子。
  苏景叹了口气，下了车，进入酒店大堂。
  他知道陆阿飞一直有点变态的性癖，但他以前不在乎，也不想知道。可最近因为某些事情，却时常想起，竟还有点上心了。于是在看出小罗有畏难情绪时，玩笑似的，给了他一个使唤自己的由头。
  “不如我们抛硬币决定吧。”
  作弊的是他。
  他上了电梯，直接到了顶层套房，按了门铃。
  过了好一阵儿，门突然打开了，陆阿飞随意穿着睡衣出现在面前，随意到连带子都没系，中间那个已开启飞行模式却又被迫返航的家伙正在半起不起的状态下盘旋，让苏景眼睛一辣，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门里的人也愣了一下，下意识把衣服拢了拢，“怎么是你？”
  他没主动出卖司机，只说：“白天约好的那个人来了，在楼下等着。”
  苏景随意往门里看了一眼，他能看到一个床边儿，那上露出一只白细的脚踝，脚腕子上有条细链子，长长的垂在地上，小腿肚子上有几道紫红伤痕。
  他知道陆阿飞嗜好可能有点奇特，但他从来没见过真的。他好像明白了小罗为什么不愿意上来了。打扰大哥雅兴这种事儿，大概是不想每次都自己顶。
  陆阿飞说道：“等我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儿，有另一个小弟从走廊那边过来了，他跟苏景打了招呼，就跟他一起站门口等着。
  门再次打开，陆阿飞已经穿戴整齐，给了旁边那个小弟一个眼神儿，然后搂着苏景的脖子：“走吧。”
  苏景就跟着他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走。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眼睛往后侧着瞟了一眼，看到那个小弟也半抱半拖着那个脚踝白细的男孩子出来了。他披着小弟的外衣，基本是完全瘫在那小弟身上的。
  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半死不活。
  苏景收回视线，往前走了几步，按了下行电梯。
  电梯来得特慢，一直到苏景听见身后俩人缓慢又不稳的脚步声都跟上来了，电梯也没到。
  陆阿飞啧了一声，又勾住苏景的脖子让他背对着那边站，冷冷地说：“等下一趟。”
  通顶层的电梯只有一部。
  苏景以为是要让后面那两个站不住的先下去，应了一句“好”，让开了电梯门，还回头看了一眼。又让陆阿飞笑着扯了回来：“草，你想什么呢？我说让他们等下一趟。神他妈有大哥给b子让路的吗。”
  苏景跟着笑了一声。脑子却是刚才回头那一瞥。那个白白的男孩子很高，被旁边那个已然累得呼哧带喘的小弟擎着细腰，低着头看不清脸。可苏景觉得他身型竟然有一点像江雁辞。
  他心一下子乱了。他知道肯定不是，但是他的心跳声还是像鼓一样冲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电梯可算到了，他走上去，有了面对面看那个男孩的机会。他状似无意地扫过去一眼，男孩没抬头。电梯快关上的时候，那男孩突然歪跪在了地上，那小弟一边哎哎哎连声叫一边蹲下去扶他。
  苏景终于在电梯门缝里看到他的脸了，可脸颊被头发挡着，看不清长相，只能看见有伤。胸口星星点点，脖子一大片乌黑。
  那是窒息伤痕。
  电梯门关上了。
  陆阿飞：“小罗让你上来的？连司机都能使唤你了啊？你可混太好了。”
  他自动屏蔽了刚才电梯外面发生的状况，就像习以为常。
  苏景一笑：“没使唤我，他正好去买包烟。”
  “呵呵，欠教育了这是。”陆阿飞嘴角笑着，眼神却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