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餐厅里简易的圆饭桌前坐下了，桌子不大，五个人正好坐成了一圈。从上坐开始依次是陆阿飞、苏景、001、高医生、黑衣小弟。
  黑衣小弟一上桌就呼哧呼哧地大口吃起了面条，看来真是饿坏了。他边急不可待地往嘴里送，边挑剔：“高医生手艺一般啊，面都糟了。煮久了吧。”
  高医生和苏景相视一眼，又各自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然后高医生看向001，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高羽汀，是丽水溪边疗养院的心理治疗师。”
  陆阿飞要和“苏景的妹妹”叙旧，于是坐在一起。黑衣小弟要坐在大哥身边，于是，001自然地坐在了苏景和高医生中间。
  有人表情不是很高兴。
  但001很自然地转头回答高羽汀：“我叫方舟。谢谢你帮我们。”
  “你该谢的是我好吧。”已经变成白衬衫小弟的黑衣小弟插嘴道。
  高医生好像是热了，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同时看着001回答：“没什么。”
  001自然注意到了他手指的动作，也不经意间看到他锁骨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银色坠饰。
  那东西有点过于简单得不像个装饰品，就是一根像捅手机卡槽用的针一样的金属条。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总觉得那个东西……
  于是001问高羽汀：“请问你那个只是项链吗？”
  “不止。”高羽汀很高兴他如所预料的那样注意到了那个东西，特意拽出来给他看：“不只是项链，这是我们做心理治疗时候的一个辅助道具。你见过吗？”
  001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对项链还感兴趣了。”苏景说。他当然看出那个高医生是故意把领口的扣子打开给001看的，可是还没等他嗤之以鼻其手段的低级，001居然上套了，这让他很诧异。
  “这是一枚钥匙。”高羽汀微笑。
  001:“钥匙？”
  “嗯。”高医生像是说秘密一样暧昧地靠近了001，主动把那个细针放到他手上。碍于项链的长度，两个人靠得极近。但001好像没怎么注意那些，而是真的在认真观察那枚金属针。
  而高羽汀则在注视着他认真的神情。
  苏景看到高羽汀明目张胆的行为，心态炸了。同性恋当着人家女朋友面这么撩男人真的可以？自己走了以后这个世界的三观也跟着没了吗？他用手指捏住001的下巴用力转到自己这面，明亮的黑眼珠里暗潮涌动。
  克制了一下，僵硬地给了他一个笑脸：“好好吃饭。”
  001居然拉掉他的手，又转过去问：“方便问这是什么钥匙吗？”
  “……”
  高羽汀隔着001扫了他身后那个锅底脸一眼，神情有点点深奥，他轻轻说：“是我朋友留给我的东西。是我‘掌握’他的钥匙。”
  说着，用手指做了个环形。看到001眼中有点震惊的神色，明白他已经了解了，笑了一下赶紧解释道：“不过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他是我的患者。他带那个只是为了自控，也是种厌恶疗法。”
  “……”
  001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自控。厌恶疗法。原来是这样。
  看来没错。
  这个金属针和自己身体上那个金属环上的小孔的形状非常合适，都是大小一致的扁方形。结合高羽汀的职业和说法，这应该就是那环的钥匙了。
  不过，同样的东西，高羽汀是用来给病人治疗，苏景是为了……那个。
  001忍不住鄙视地绷直嘴角。
  虽然也不明白为什么高羽汀会把那种东西带在脖子上吧。
  不过那是人家的私事。
  看到了这把“钥匙”，那自己以后每次回去就可以做一个一样的，打开那个金属环的锁，不必再费那么大劲破坏了。于是他很认真地看那东西，记住它的细节。
  “这个钥匙是一对一的吗？”001又问。如果每一把都不同，自己可能需要再费点心去测量锁牙。
  高羽汀靠近他的耳边说：“这把是万能的。”
  两个人的距离和哑谜般的交谈让苏景烦躁。他在桌子底下拉住001的手，使劲儿捏了捏。
  过了会儿，他觉得001也轻轻捏了下他的，于是又高兴地揉了揉。
  001把手抽出去了，又被苏景抓住了。用手指退出来，又让苏景扣住了。他有点无语地回头，看见苏景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宝贝，先吃饭吧。”
  高羽汀扫视了苏景一眼，微笑着对001说道：“没关系，感兴趣的话，项链我送给你吧。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不用了。”苏景抢着说，“看着不大值钱，带出去掉价。”
  他说话未免太不客气，高医生的表情有些尴尬。
  001不仅尴尬，还生气。他觉得苏景是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的情况的，而且一见那“钥匙”，也应该立马就能认出是什么东西的。
  他在作什么梗啊？
  这种钥匙，你苏景活着的时候也有一把的不是吗？你只管原主，我这个倒霉的替身想自己找个钥匙开锁都不行了？
  想到这里001很冲地回他：“这你不用操心，吃你的饭。”
  苏景吃了一惊，差点噎死。
  这变相等于是收下了，高羽汀赶紧二话不说从脖子上摘了下来，轻轻放到001的手里。说：“没关系，送你的，你怎么处理都可以。”
  在一边的陆阿飞笑得咯咯咯的，听上去还挺高兴：“高医生可以啊，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你喜欢这么玩。”
  黑衣小弟不明就里地茫然抬头，“玩？”
  苏景看看陆阿飞，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转而问道：“大哥，你最近见过我哥吗？”
  陆阿飞慢条斯理地吃着面条，没做声。
  等他吃了一会儿，没回答，反而问道：“苏景都跟你说过些什么？关于他的事。”
  苏景知道，自己对这句话的回答很重要，关系到他到底能从陆阿飞嘴里套出多少真话。当然，套出的真话越多，他的处境就越危险。
  他决定了以后，说道：“我们相认以后，关系一直很好。我哥哥跟我说了很多，包括从小的生活经历，从事的工作等等。我们几乎无话不谈。”
  “无话不谈。”
  陆阿飞在掂量这句话的含义。这个小女生自认为的“无话不谈”，八成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他不相信以苏景人性和身份真的可以把底细和盘托出。
  “他从孤儿院出来以后，被介绍去做了几份工作，但都做得不理想。后来就终日在街上晃荡，靠隔三差五做一些……嗯，不是那么合法的小活动，维持生存。因为经常与警察打交道的原因，他结识了一位好心的老警官。老警官帮助他，资助他读了警校，可是他没读多久就因为一些事情而被勒令退学了。”
  这些都没错。陆阿飞看着何菁菁，他想听她说后面的事。
  “后来他贩毒。”何菁菁气定神闲地说。
  陆阿飞愣了，旁边那个吸溜面条的小弟也突然禁声，任由面条挂在下巴上。
  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为什么会这么淡定地说出自己的哥哥贩毒，哪怕是见惯风浪的陆阿飞都感到出乎意料。
  何菁菁打消他的疑虑，解释道：“这没什么稀奇。我有同学就溜冰。我都见过，我还陪她一起去买过。不过我只是陪同学，我自己不碰。”
  陆阿飞立刻看了一眼她的男朋友。那男孩也只是垂着眼帘，慢悠悠吃着自己的面条，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
  他筷子撑在碗底，随意翻搅。
  “你真不害怕？”他说，“毒贩可都是亡命之徒，不讲亲情的。你有这个哥哥还不如没有。”
  何菁菁摇摇头，“不怕。那是我哥，他人挺好的。我还帮我同学问过他几个问题，然后他推荐了点新东西给我们。其实可以说我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
  陆阿飞翻起眼皮定神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这个世界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美好。并不存在完全被阳光覆盖、完全没有任何阴影和角落的地方，哪怕是朝阳般的大学生群体也是如此。
  以陆阿飞的生存阶层，他能从下向上看，同时金钱和地位也能使他同时从上向下看。他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个社会里复杂交叠着的众生相。在他面前，精英阶层同样是欲|望的贱民，在脱掉外壳后就能娴熟地从一个圈子游走到另一个，和他们不屑一顾的沉渣没有两样。不过这个女孩确实给他带来了意外。
  想想她是苏景的妹妹，却也没什么好意外了。
  “所以，你就这么成了你哥发展的下线，帮他拉拢客户了？”
  “什么啊。”何菁菁看着陆阿飞，“我哥是有组织分工的，不能自己去卖散客。他只是顺便给点建议而已。”
  这种内容都说得出来，看来她真的了解苏景的底细。
  陆阿飞竟然觉得这女孩很有意思。跟苏景那家伙一样，长着黑色的清澈眼睛，仿佛在茫茫黑夜中向往着光明，其实却可以不眨眼地践行罪恶。兄妹俩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祖宗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即使从小就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轨迹，却磨灭不了骨子里的那种恶劣本质。
  “你既然认识我哥，也是他一伙的吗？”何菁菁无所谓似地问。
  陆阿飞很从容地笑了，“问我这个问题，你是真不怕死。如果我说是呢？”
  黑衣小弟紧张地叫了他一声：“大哥……”然后他回头看看桌子对面的那对儿情侣，神情变得古怪。
  大哥居然这么坦诚。不出意外的话……
  ……这是我刚救下来的人呢。这么快就又要被大哥“送走”了？
  想到这心中竟有些惆怅。
  “是就是呗。”何菁菁回答，“你怎么会在大雨天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的，那么狼狈。是被警察追吗？”
  他貌似无意地随口问道。
  “我都判完了，死缓。保外就医关在疗养院了。”陆阿飞直率地说，“趁机会跑出来的。”
  何菁菁笑了一声：“毒贩还有死缓，那你可真命大。”
  陆阿飞的语调突然重了，有点阴阳怪气的：“是啊，命大。这得感谢你哥。”
  对于苏景活着时候的恩怨纠葛，001完全不知道。听陆阿飞说这件事要感谢苏景，他忍不住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然后他发现苏景牙关咬紧了。
  过了好半天才说：“你是说，我哥替你扛罪吗？我没有看到我哥被抓的消息。那他……”
  苏景是在装傻，故意把陆阿飞说的话往另一种意思上引。不过他心里却震动又惊骇。感谢我，那大概极有可能，就是和自己在幽灵船遇见的幻觉中江雁辞说的一致。
  其一，陆阿飞因为身体原因，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介入犯罪，关键性证据不足。
  其二，他真的知道把他弄成这样的那个人是我！
  他是怎么知道的？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发现了，还是死了以后？我交给江雁辞的重要物证去哪儿了？
  他在自己真诚的疑惑中加上几许虚假的天真看向陆阿飞。
  “替我扛罪？天，你对你哥人品真是误会不小。”陆阿飞做了个夸张的讥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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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腹背受敌，说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