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的缘
金陵城叶家是有名的富商,虽家财万贯却始终无嗣,原准备百年之后将家财留给远房的侄子,怎料老来得女,降生于秋,是以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叶家大喜,为女取名知秋。
放眼整个金陵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叶家是如何娇宠这个独苗。
要星星就给摘星星,要月亮就给摘月亮,捧于掌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言听计从,只恨不得能将世间万物都给这个女儿。
金陵繁华,叶家热闹,狼狈不堪的少年与这座城显得是那般格格不入。
这一年,他十一岁。
父亲打猎丧命于熊掌之下,母亲缠绵病榻已是弥留之际,少年跪在百草堂的门口三日,苦苦哀求郎中前去一瞧,却拿不出分文。
熙熙攘攘的长街上,唯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撩开车帘,遥遥的望了他一眼。
少女墨发红衣,一颦一笑娇中带媚,年岁不大便已艳惊众人。
随后便有两个随行的丫鬟下来给了他好大一袋银两,道是让他去找金陵最好的郎中。
她冲他友善的一笑,落下了帘子,而便是这一笑恍了少年心神,一记多年。
那日,他终于请到了郎中,可待郎中到时母亲却已然咽气,他便只得用这袋银两置办了一口上好的棺木给母亲,开始无家可归的流浪。
十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是第二次见她。
少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坐在桥洞中啃着捡来的馒头,而她恰好来到河边放明心灯。
“是你?”
虽时隔四年,她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即就笑着朝他跑来,没有半点防备之心。
知她金贵,少年慌乱的低下头,因自卑而不敢与她对视,可少女却主动地扯过了他的手,往他掌中塞了一块红豆糕。
“我出来时带了这个,你尝尝。”
独属于少女的馨香令人心安,她声音软软糯糯,眸中没有半点嫌恶,更非出自同情,就仿若他与旁人无异,是她的一个小伙伴。
少年犹豫许久才斗胆抬起脸来,却见她的眼睛亮亮的竟比上元节的月亮还好看,一下就呆住了。
少女像抚摸小猫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她没有询问他为何沦落至此,只问他姓名。
姓名?少年摇了摇头,或许曾有,但四年过去也早已记不得了。
见状,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兴冲冲的说“那以后我就叫你阿辞好不好?辞旧迎新的辞。”
辞旧迎新,真是好寓意。
他能够告别过去,拥有新的生活吗?
少年奢望着点了头。
于是少女便牵住他的手,带着他往桥洞外走。
那时他并不知要去哪儿,只觉得她带他去任何地方他都是愿意的。
这一路就去了叶家,而此后五年,少年被叶家留下做了小厮。
“阿辞?”“阿辞!”“阿辞~”
五年里少女总是喜欢这般唤他,他也喜欢听她这般唤他,每当听她唤他,心就跳的喜悦。
爱慕之情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我这般身份,仅做梦都是罪该万死。”
少女是叶家的掌上明珠,他不过是个无父无母身份低微的小厮,他明知不可想,但还是妄念了。
第六年,他离开叶家进了军营,成了军营中一个小小兵卒,跟随将军征战沙场。
他知道,做小厮是永远配不上小姐的,他亦不曾读过什么书,自然科考不成,从军许还能拼一个功名。
每一次的出征都是在赌运气,与天命相争,他也不知自己会是死是生。
终于,在一次出征前,她突然与他说,她也是心仪于他的。
少女问他“你会平安回来吗?”
她说她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那些功名利禄,只想他平安。
可他又怎愿如此,他不舍得让她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跌落泥潭跟着一无所有的自己受苦受委屈,小姐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若我活着回来,得了功绩,便向小姐家中提亲。”
如今陛下下令以军功行赏,加封进爵,他决意为自己赌一份前程。
然,那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去会成永别。
临别时的那句“若你以身殉国,我便以身殉夫”一语成谶。
此战凶险万分,他奋勇杀敌险些丧命,却得了一农户相救,归来时功名加身,本是备了嫁衣与聘礼,怎料喜事成丧,小姐以为他战死,已然为殉情而去,死在了相思树下。
...
一朝回天,凤辞发了疯的找寻司命,众仙起初以为他是要劈了司命,毕竟这家伙写的话本子实在雷人,在危险边缘反复横跳,不挨一顿雷劈都对不起他废的笔墨。
就连司命本人都以为自己要被从诛仙台扔下去了,怎知凤辞捧着一颗相思子到他面前,眼底猩红,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叫他救那小仙娥。
历过人间这一遭,他已然明白自己的情感。
可是这事儿确实是没办法,那小仙娥掉下了诛仙台,生生世世都只能做凡人。
“殿下,为您牵这一段姻缘就已经是尽力而为了,您与她缘尽于此,我也没办法呀!”
司命一脸苦逼,自己嗑的cp凉了,没有人比他更心痛。
且要只是生生世世都做凡人也便罢了,想来凤辞也有那耐心生生世世追寻她去过凡间日子,过完一世再寻一世。
偏偏她死后魂魄没去忘川,反而附在了相思子上,执念过重,痴等自己的心上人归来,便是她自己不想转世投胎,这哪怕他有心也无力插手了啊!
结果这活祖宗不依不饶,大有要让所有人都去诛仙台陪葬的架势,他便急中撒了个谎。
说将相思子种下,以仙法守护,想来得凤凰的庇佑终有一日能再塑仙身。
而这一个谎,倒也真是造了孽了。
凤辞立刻回了栖梧宫将那相思子种下,就摆在了桌案上,没日没夜的守在那,像一樽丢了魂的木偶,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打扫的仙侍为了掸灰而碰了这花盆一下,他便大怒,直将本就不多的仙侍全赶了出去。
如此守了上千年,而这上千年里他犹如一个疯子,对着花盆说话,讲心法教剑术。
他假装一切还是最初的样子,给自己,给她,倒上一杯玉露,每天擦拭桌案三遍,就好像她还在身边。
千年,万年,他都等得起。
他以为自己终能等到她回来,可这丝希望却被箬霖再一次破坏...
记忆一幕幕一朝朝涌进脑袋,玉清境,栖梧宫,阿钰,箬霖,司命,所有人所有事,都一一的想了起来。
而这当中她最该想起,最不该忘的人,便是栖梧宫中那个日日教导她心法剑术,折腾她做糕点温玉露却处处又为她撑腰,同她一起跳下诛仙台的凤辞殿下。
昏睡的那两年梦境之中,她曾以为桌案要擦三遍,放杯要小指垫于杯下,这些小习惯是凤辞的。
却原来这些小习惯都是她的。
那诛仙台于上古血脉的凤凰而言并无用处,虽折损了一些修为使得凤辞下落凡间,但与她历了一世情缘之后涅槃重生终返天界。
她只是一个普通仙娥,跳了诛仙台自是生生世世不得再入仙籍,又因执念深重,魂魄便附在了相思子上。
栖梧宫一直是冷清的,但因她的存在也曾欢声笑语的闹腾过,而自她离开后栖梧宫从冷清变成了死寂,在守护相思子的日子里,凤辞是生生的将自己过成了她,每日重复着她的习惯,她的动作,对着桌案上的花盆努力的像往常那般教她心法剑术。
那时在梦中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只觉他不该将自己困于情字,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是那颗相思子,只觉一切与她无关,却原来,小仙娥是她,叶小姐是她,相思子还是她,一直以来都是她。
凤栖梧桐,叶落知秋,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既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