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娘娘没什么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我再为她开一副安神的汤药。”太医为孔葶儿诊断完，顺口又问了一句，“太子妃娘娘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葶儿无事就好。”秦柯复并不想回答太医的问题，太医也十分识相地不再接着往下问了。
  “既然如此，臣先告退了。”太医俯身行过礼，又朝外面的太后和夏至也行了礼，才匆匆离开。
  夏至隐隐约约地看着孔葶儿沉睡的身影，心里止不住地懊悔。
  要是她没提起来这里的事，太后就未必会来，孔葶儿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孔葶儿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真相，早一点说清楚，她们也能早一点面对吧。
  太医走后，太后又喝了一杯茶，才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秦柯复和孔葶儿身边。夏至见状，忙不迭跟了上去。
  “怎么样？她还好吗？”太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孔葶儿沉睡的面容，眉眼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什么大碍。”秦柯复紧握着孔葶儿的手，并不看向太后。
  “柯复，”太后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许多，“我是夺了你的权，但你本就该做好准备面对这种状况。你或许真的有当帝王的潜能，但你现在还太过年轻，有些事情就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秦柯复低着头不说话，太后又上前一步，把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你是唯一一个我还比较喜欢的后辈，既然我放了你一条生路，你就好好接受，不要做出自讨苦吃的事情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学着做回一个女人吧。”
  秦柯复依然不为所动，太后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转过身看向夏至：“这次来你们还没说上话，我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恭送太…陛下。”这急刹车一样的转换让夏至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太后暗暗笑了一声，就离开了。
  太后走后，夏至俯身看了看孔葶儿，紧接着就和秦柯复对上了目光。
  “你好像对我是女人的事情并没有很吃惊。”秦柯复扬着头审视地看着夏至。
  “啊…”夏至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实不相瞒，我之前就猜出来了。”
  秦柯复：“是我来月事弄脏衣服的那次吗？”
  夏至点头。
  秦柯复轻笑了一声：“看你当时的反应，我还以为你信了呢。”
  夏至：“毕竟都是女人，心里都是明白的。”
  秦柯复扬着嘴角低下头，片刻后正色道：“你我同是女子，都女扮男装在朝廷上与男人斡旋，说来还真是段不可多得的缘分。”
  “是啊，我在朝为官的这些日子，也多亏太子殿下照顾了。”夏至真诚地说道。
  秦柯复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就不必多言了，往后只怕你要在官场上单打独斗了。”
  夏至：“太子殿下哪里的话，太后娘娘既然留下了你，说明你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她也希望能看到你发光发热吧。”
  秦柯复露出一丝苦笑，回过头看了看孔葶儿，再度说道：“我如今被拘禁在这里，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要想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一个无用之人。”
  夏至想再劝慰些什么，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不过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孔葶儿的身体就痉挛了一下，之后她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葶儿！”秦柯复眉宇间顿时染上了一抹喜色，但那欣喜之后也藏着一丝复杂和胆怯。
  孔葶儿睁开眼，看到自己身边坐的是秦柯复，下意识眼眸一亮，但紧接着她眸中的亮光就渐渐暗淡，把手从秦柯复掌心抽了出去，转了个身背过去，冷冰冰地说：“你走开。”
  “葶儿…”秦柯复皱着眉头，伸出了手却又不敢去触碰她，最后只能泄气地放了下来，“此事确实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要杀要剐我都认，可你总要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啊。”
  “补偿？”孔葶儿冷笑一声，坐起身来，“你能怎么补…”
  孔葶儿话说到一半，瞥见夏至还站在一旁，便住了口。
  夏至心知现在不是她该在的时候，便道：“我先走了，二位保重。”
  说完，夏至就逃命般快步离开了。
  离开东宫，夏至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自己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刻都轻松不得。
  太后当权，夏至被授予大学士一职，协助她处理政务。秦柯复被废黜了太子之位，秦雲被册封为了太子。
  此外，日月宫的势力被渐渐转移到了朝堂之上，许多杀手被赋予了官职。夏至对此深感担忧，杀手们大多暴戾成性，如何能体察民情，排解民忧？
  但太后对此不以为然，认为什么事情都可以培养，况且现在朝内空虚，正是用人的时候。
  夏至劝阻无力，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但也心知肚明暗地里已经有一大部分势力准备反抗了。
  偶尔闲暇的时候，夏至会去看望秦柯复和孔葶儿，她们仍被拘禁于东宫，却也已经被废为庶民了。
  孔葶儿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但夏至每次去都能看到两人相处的很不愉快，偏偏太后还非要将她们俩关在一起。
  除了国内的事，国外也不太平。秦誉御驾亲征，本已打下了华松的半壁江山，可他的暴毙又让前线战事陷于停顿。
  华松国内的内部争斗以三王爷司徒枫的胜利告终，他一当权，就立即组织军队予以反攻。
  恰逢金钦国内局势又动荡不安，前线军队人心惶惶，这半壁江山还未坐稳便又大多移交回了华松手中。
  太后见此情状，急于拿回之前的战果，属意让秦雲代理国内事务，自己率领日月宫势力赴前线作战，一举拿下华松。
  对于她这样的决定，夏至表示强烈反对。
  “秦誉本就因此而亡，我们国内又如此动荡，何必要继续下去呢？”
  太后不为所动：“我们动荡，他华松也动荡，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更何况，国内还有雲儿在，我也放心。”
  夏至据理力争：“秦雲他从未当政，未必就能把控好局面。再说了，我们为什么非要去侵略华松？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互利共赢？这没完没了的战争苦得是两国无辜的百姓啊！”
  太后猛地一下放下茶杯，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尖利的响声：“江山是打出来的！华松地理条件有多优渥你又不是不知道！像他们那样骨子里就带着软弱的人凭什么拥有那么好的资源？你倒是宽心仁厚，还会为百姓考虑，要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完全取决于我们，你不要本末倒置了！”
  夏至心想你才是本末倒置了，不过他们这种生来就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向来喜欢把自己立于高位。若是明君或许还懂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可若是只热衷于追逐地位权力的人，黎民不过就是他们脚底踩的砖瓦。
  夏至不说话，只低垂着头，太后站起身来，颇有压迫性地走到她面前，冷嘲热讽道：“我看你压根不是为了所谓百姓，而是还放不下凌千寒吧？爱屋及乌你还连华松都庇护上了？”
  夏至急忙俯身：“臣此番发言纯属为了百姓考虑，绝无袒护凌千寒或华松之意。”
  太后冷哼一声：“袒护不袒护不是你说一句就算的，出征之事你务必参与，要表你的忠心就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反正你对华松了解的很，不是吗？”
  看着太后凌厉的眼神，夏至心里有团火暗自烧着，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是。”
  从太后那里出来，夏至积了一肚子的气，正欲冷静冷静回家去的时候，就觉远处一阵骚乱。
  当她跑去查看情况时，被告知先皇后柯晔的手下残余势力欲攻破东宫，营救秦柯复和孔葶儿，禁卫军已经紧急前往了。
  夏至随着后面的部队一同赶往了东宫，去时发现里面已经是横尸一片，两股势力正杀得不可开交。
  “他们的援兵到了！速战速决！”
  夏至听到有人高声命令着，随即靠近殿门的厮杀就愈发激烈起来。夏至心忧地朝殿门靠近，看到秦柯复手持长剑与属下一同开路，孔葶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神情看起来害怕极了。
  禁卫军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反军原本设计好的通道此刻也被堵死了。越来越多的反军被杀，夏至看到秦柯复身边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更糟的是，围在秦柯复身边的禁卫军好像被下了杀令，夏至眼睁睁看着有一只长刀越过反军，直直朝秦柯复的身体刺去。
  “小心啊！”夏至下意识朝秦柯复大喊了一声，与此同时也看见她身后的孔葶儿义无反顾地冲上前，用身躯挡住了刺来的刀。
  “葶儿！！”秦柯复刚察觉危险，就看到孔葶儿以身挡刀，霎时间瞳孔放大，脑袋轰鸣地怔在了原地。
  然而其他人并不理会她这一瞬的停顿，另一刀直直砍上了秦柯复的脊背，秦柯复向前趔趄倒下，也不忘接住孔葶儿下坠的身体。
  眼看事态就要糟了，夏至急忙喊停，快步冲到了秦柯复和孔葶儿身边。
  “快去叫太医来！”夏至高声命令着，下属们互相之间看了看，有人朝夏至说道：“禀告大学士，陛下有命，对反军全部诛杀，秦柯复和孔葶儿也不例外。”
  “我说了叫太医来！”夏至红了眼，朝说话的人吼道，他纠结了一瞬，还是转身走了。
  孔葶儿胸口中刀，汩汩鲜血染红了她身前的一大片衣服，整张脸苍白得有如白纸，显得嘴角的鲜血分外刺眼。
  她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眼睛也疲累地想要闭上，但还是倔强地强睁着紧盯秦柯复。
  秦柯复虽然背部也受了伤，却并无孔葶儿那么严重，心里的悲痛仿佛已经隔绝了身体的伤痛，她低头看着孔葶儿，眼泪已经蓄满了眼眶。
  “葶儿…”秦柯复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你怎么这么傻？”
  然而孔葶儿并不说话，不断往出涌着鲜血的嘴紧紧闭着，只有眼睛在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柯复，像是要把她的脸深深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至死，孔葶儿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后只是像累了一般猝然闭上了双眼。
  “葶儿！葶儿！！！”秦柯复撕心裂肺地大喊着，然而孔葶儿的头已经倒向了一边，再也听不到她的半句言语。
  “葶儿！葶儿！对不起…对不起！”秦柯复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坠下，眼睛红得一如孔葶儿身上的鲜血。
  然而斯人已逝，再多的愧疚与悔意，都只能化为永恒的悲哀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