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番外二 鸡飞狗跳(二)
作者:西山秋色      更新:2022-06-12 23:02      字数:5374
  分明是很严肃的事,我却品出了打情骂俏的味道,这让我不堪重负的心陷入了混乱。
  更让我看不懂的是,父亲竟没有反驳,瞪了我一眼之后,偃旗息鼓地耷拉下脑袋,可怜巴巴地剥了我和娘亲两个人的虾。
  这事莫名其妙地就过去了,对此我恍惚了有小半年,是我学的帝王之道都是假的?造反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明白了,那就是造反已经是件正大光明的事了,既然娘亲没意见,那这个家就稳了吧?
  我更纠结的是,这明明是家事,为什么会闹得人尽皆知?
  谁看见我都要笑我两声,林婵干娘和姜荷就算了,苏丞相怎么也学坏了?
  最过分的是那些朝臣,一个个不忧心忡忡,时刻准备着以死明鉴,笑得和老狐狸一样算怎么回事!
  这导致我看谁都不顺眼,总觉得他们下一刻就要当着我的面或者背着我大笑几声,笑个锤子啊!
  直到两年后我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不是因为父亲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是我的心看清楚了。
  就父亲那样的,一时半会看不见娘亲人生都没了色彩,还造反呢,有这能耐娘亲会那么无法无天?
  何况娘亲才不是朵小白花,平时看着好招惹,谁要是真招惹了,算他是条汉子!
  我是在七岁那年才有所认知的,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那年不知怎的就生了回病,昏沉了三五天才见好。
  那三五天的早朝和政事就落在了娘亲头上,那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回见娘亲插手政事。
  听人说我不记事的时候娘亲也插手过,可那时我懂什么?我六岁才随父亲上朝,开始懂何谓家国。
  我以为朝臣虽不敢明面上为难娘亲,神态言辞间多少会有点敷衍,我甚至都在心里备好了小本子,等着挨个给他们记上两笔。
  但事实却掀翻了我的小本子,纷飞的纸像是在嘲讽我的天真——
  就凭他们?
  没错,那些个平日顶撞父亲毫不含糊,行事一套又一套,滑得和狐狸一样的朝臣,见了娘亲之后,就如老鼠见了猫,那叫一个安分!
  不仅说话一个比一个简洁明了,不咬文嚼字了,语气不带刺了,也不互相使绊子了。
  连站姿都一个比一个规矩,我都担心他们的老腰能不能负担得起。
  我偷偷瞥了眼龙椅上的娘亲,娘亲的脸色说不上温和,也不寒冽,硬要说就是冷淡,反正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娘亲话不多,语调也寡淡,不带喜怒,一点没有逗父亲和我玩的时候的笑意,但是怎么都谈不上厉色。
  也不知道朝臣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是怕父亲知道他们怠慢了娘亲,大发雷霆?
  但他们平时也不怕父亲啊?
  唔……这也难说,毕竟涉及到了娘亲,保不齐那个脾气十分好的父亲就露出了爪牙。
  我对自己的机智深信不疑,然后到了第二天,现实又给了我一巴掌。
  我那个若灼灼三月之花的娘亲竟然是带刺的?
  外头那些说娘亲手腕通天的、信口胡诌的评书竟是真的?正常来说不都是假的?
  这个肃国当真是有问题吧!
  我崩溃的三观并没有阻拦娘亲风轻云淡地又是贬谪又是抄家,一个早朝动了二三十个朝臣……
  可事情的起因也就是一桩不大不小的赈灾不利的案子啊!
  换成是父亲,处置几个主要的涉案官员就过去了,这事虽说可大可小,但朝局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要顾忌的太多。
  若父亲下手狠了,高帽子能扣得让父亲戴不下。
  换成是娘亲……好像的确不需顾忌。
  一来娘亲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二来娘亲手握兵权,三来父亲的兵权也是娘亲的,谁敢对娘亲说个“不”字?
  从前我倒是觉得有人敢,现在嘛……朝臣乖得和绵羊一样,娘亲都这么宰了,这要是不乖了,不得屠戮?
  怪不得这么多年朝臣对父亲执政没有异议,也怪不得他们只敢在舒适圈里蹦跶,从没有真的招惹父亲呢。
  这要是把娘亲招惹出来……
  那之后的两天,朝臣更小心翼翼了,就算这样还是被娘亲杀了几个。
  别说朝臣了,连我都发憷,一到上朝,心肝就止不住地颤。
  我甚至想,就娘亲这样的,要是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朝,底下还能剩几个人?
  后来我才回过味来,娘亲杀的都是父亲想动还动不得的人,因父亲生病,娘亲心情极差,顺手就迁怒了。
  否则娘亲会好兴致地欣赏父亲一步一步地处理掉他们。
  这是娘亲的恶趣味。
  而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娘亲的乐趣从来不是外头的人,也不是风花雪月,从来就只是父亲。
  娘亲看似迷醉于纸醉金迷中,视线注视着的始终是宫里的父亲。
  我明白之后,十分庆幸娘亲是这么个爱玩的性子,否则两个人天天腻在一块,我怕我幼小的心灵承受不起那成海的伤害!
  娘亲爱玩是我从出生就深有体会的事,但我忽略了一点,我爹既然能把娘亲吃得死死的,那必然不是个正经人啊!
  可惜我醒悟得太晚,来不及撒泼打滚就被迫接受了事实——
  我爹!居然是个比我娘亲还不靠谱的浑蛋!
  那年我刚刚十岁,不管生在谁家,都还是个孩子!
  可我那个混账爹,竟然就把弱小无助的我一个人丢在了京城,拐着娘亲游山玩水去了!
  作为当事人的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日我一觉起来,如往常一样去上朝,还在那新奇我爹居然迟到了,就见龙椅下,那个我坐了四年的椅子没了。
  我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道,薛直就朝我示意了下龙椅:“君上暂不在京城,由太子执政。”
  我好像听到了惊雷的声音,气冲脑门,但身为一国太子,怎能大惊失色?是以我心里乱乱糟糟,面上风轻云淡地上完了朝。
  等到下朝后从苏丞相那听闻噩耗,我只觉得天灵盖都要被气起来了!
  执什么政?我要篡位!然后下旨把我爹缉拿归案!
  孤苦无依、气急败坏的我看着底下接受良好的朝臣,哀其不争,怒其无用,拿出太子的风范质问:“你们就不拦一下?”
  朝臣把我当孩子骗呢,你一言我一语,打打马虎就把这事绕过去了。
  我气到无力,极度想离京出走,这太子没法当了!
  还是陆丞相看不下去,悄悄跟我说了真相,但他那说的都是什么话!
  什么叫我爹也是个不靠谱的,天生的游手好闲,能安分十年实属不易?
  感情我爹没让我六岁一上来就执政,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不对!是我爹安分了这么些年,就为了憋这么个大招出来,坑我这个儿子?
  我果然是捡来的吧?
  哦,说起这事,我爹娘走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带上了盛棠,除了在自个儿眼皮底下,他们能放心地把盛棠交给谁?
  我怀疑是不是有谁施了法,让宫里的人记忆错乱了,盛棠才是爹娘的孩子,我才是先帝的遗腹子吧?
  人都走了,我再愤懑能有什么用?只能和棵霜地里的小白菜一样迎难而上啊!
  虽然我很想一气之下当个昏庸无道的太子,也为此打了腹稿,跃跃欲试过,可不等我想好,我就蔫吧地失去了灵魂。
  要问为什么,就要说说我爹指名让辅佐我的那几个人了。
  苏执苏丞相就不必说了,我娘亲的老师,曾经让我爹醋得牙痒痒的情敌,还是我娘亲的姐妹,容华郡主的夫君。
  哦,现在也是我的老师之一……
  光听听这些名头,我敢惹吗?当然不敢啊!何况苏丞相的能力是肃国立朝以来数一数二的,能玩一百个我!
  再说说新任的左丞相陆星月陆大人,曾经是我娘亲在江南公主府里的管家,后来跟着娘亲去了边境,再后来入了仕途,摸爬打滚成了左相。
  陆大人还有个身份是姜荷的夫君,为此朝里有一阵生了不少流言,不过慢慢都被陆大人的手腕镇住,心服口服不再提起。
  要说陆大人的仕途是不是一点捷径没走,这我不敢断言,但另一位,我敢打包票!那绝对是自个儿拼出来的!
  那位就是现任的兵部尚书——徐麟。
  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当然是不小心听了点墙角,知道徐大人曾经是娘亲的人啦。
  父亲不使绊子把徐大人发配到千里之外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行便利让人在眼前晃悠?就父亲那点小心眼?
  也怪不得父亲对徐大人的态度有些微妙呢,还热衷于给徐大人找媳妇儿。
  可惜父亲把京里的贵女安排了个遍,徐大人还是条光棍。
  这三座大山我也就敢惹惹徐大人,另外两个?我是脑子进水了?
  再说了,徐大人也不是我能招惹的啊,万一娘亲误以为是父亲安排我的,给父亲记上一笔,父亲不得找我泄愤?
  所以啊,家庭地位垫底的我只能骂骂咧咧、苦哈哈地当个工具人,兢兢业业地操持起这个家。
  唯一能让我感觉到快乐的,就是听人编排我爹娘年轻时的风流事,那么有趣的事,任谁听多了都会生出点小心思不是?
  所以啊,也不能怪我从中找出什么乐子来,而且,我那都是为了肃国!
  就比如有人总结了娘亲看人的眼光,哦,就是娘亲当公主那会,挑面首的眼光。
  能入娘亲眼的人,有的可不止是皮囊,能力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陆大人和徐大人就是其中翘楚!
  别的那些没有这么出挑,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不能埋没了不是?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相信父亲会以大局为重,欣然夸我一句“真不错”。
  说到这,虽然不大想承认,我还是勉为其难地附和一声吧,娘亲这辈子眼光最好的那回,就是挑中父亲的那回。
  这话我们只私下说说啊,绝对不能让父亲听见!我都想象得到他狐狸尾巴翘上天的样子!
  言归正传,我怀着“孝心”给父亲备好大礼,万事俱备,只等父亲回来。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四年,等得我两眼翻白,什么心思都没了。
  不,还是有一样心思的,那就是要和那个浑蛋断绝关系!
  四年啊!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已经从一棵单纯的小白菜长成了一棵黑心的老白菜!
  我现在闭着眼都能处理朝政了,那些老狐狸眼神一转,我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坏事!
  我才十四岁啊!别人家的十四岁还在上树掏鸟下水摸鱼,情窦初开满脸羞红。
  而我呢?我已经是个成熟的、不用人抽就能自己转的小陀螺了!
  看见外头的熙熙攘攘了吗?那是建立在我的血泪上的!
  更让我恼的是,我那个混账爹回是舍得回来了,却不是自愿的,而是不得不回来。
  那年一开春就诸事不顺,又是旱灾又是涝灾的,还有地震凑热闹,受灾的地方一个接一个,朝中颇有风雨飘摇之势。
  虽然有两位丞相殚精竭虑,奈何我到底少不更事,没经历过挫折,面对这么大的摊子束手无策。
  于是我爹和个救世主一样回来了。
  说来惭愧,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居然不是踹他两脚,而是没用地红了眼眶,这是我一生的耻辱!
  不过等事情平息,我到底是补上了,可惜不是用踹的,而是一顿乱打之后单方面和他冷战了一个月。
  亲身体会才真正知道我爹哄人的手段,用看的只怕就能看出一分,怪不得能套牢我娘亲,天上的神仙下来都得被套牢实了。
  至于我嘛,当然也抗不住……
  原谅归原谅,该争取的必须要争取,比如朝政,万万不能再是我的!
  两个老的玩回来了,该轮到我了吧?
  算我爹还没浑蛋到不可救药,把朝政接了回去,但我也没有实现闯荡江湖的大计。
  为什么呢?因为这次回来的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人……
  没错,我爹和我娘闹出了人命!
  直白点说,我有了个弟弟。
  不止是我,全京城都傻了眼,谁不知道我娘亲的脾气?当初要不是意外,哪会有我?
  震惊之后,人人自危,没人动手脚这孩子哪来的?要是查出来谁动的手脚,岂是诛十族那么简单?
  但直到灾情过去,父亲和娘亲也没发作,那态度明摆着就是不追究,偏偏这样更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吓得京里实打实地寂静了半年。
  我本来也佩服那位神仙,想“瞻仰瞻仰”,后来有一日福至心灵地悟了。
  同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要是发生了,父亲第一时间就动手了,会等到孩子出生?
  能在父亲眼皮子底下动手的,必先越过父亲的命,天底下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我娘亲。
  朝臣不是想不到,是不敢想,想到了也不敢认真,毕竟那是我娘亲啊。只不过一切的一切都那样诉说着,这事也就心照不宣地过去了,过不去的是另一件事。
  我这个弟弟姓薛。
  薛泽。
  这个名字就如搅乱京城宁静的陨石,激起千层浪花。
  无数暗潮汹涌,将一个尖锐的问题摆上了明面——
  将来的肃国,是盛家的,还是薛家的?
  我出生的时候就曾争论过这事,因我姓盛,安抚住了不少人,现在是安抚不住了。
  谁都知道这是娘亲的意思,但兹事体大,盖过了朝臣对娘亲的畏惧,公然在早朝提起。
  娘亲时隔多年再一次坐在龙椅上,身旁坐着同样穿着龙袍的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在场,面对朝臣百般质问,娘亲并未发火,只是从容地说着事实。
  “姓什么都流着盛家和薛家的血。”
  “不姓薛,朕生他做什么?”
  “盛家的江山,朕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朕望你们忠的是肃国,是百姓,而不是一个姓氏。”
  ……
  娘亲的眼界比谁都宽阔,离经叛道是真,让我五体投地也是真。
  这事当然是以娘亲的胜利收场,很多人不是被说服了,而是无计可施。
  能怎么办?兵权是娘亲的,两个丞相是娘亲的,父亲还是娘亲的,就算我外公活过来,那也是站娘亲的。
  相比诡谲的朝局,我察觉到了更重要的事——
  也许肃国最尊贵的人不是盛棠,也不是娘亲呢。
  我心里打着鼓回忆了一下过往,确定没有伤过老爹的心才稍微安心点。
  那可是娘亲唯一的底线,若是不小心踩雷了,保不齐娘亲要记到什么时候,再坏心眼地连本带利讨债。
  第六感敏锐的不止我一个,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朝臣对父亲态度的转变,简直是将父亲当成了另一个娘亲。
  无需其他,薛泽的存在就足以诉说父亲在娘亲心中的分量。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我是非常喜欢的,虽然照顾他的重任被父亲扔到了我头上,直接毁了我离京的大计。
  但是啊,拿这七八年换余生的潇洒很值不是?
  没错!这太子我不稀罕了!
  经历了那四年暗无天日的摧残,傻子才想当皇帝!
  要是没有薛泽,我只能认命,现在就不一样了,反正到时候有娘亲顶着。
  至于薛泽乐不乐意?
  当初父亲也没问我乐不乐意啊!
  要怪就怪薛泽晚生了十年,家里已经没有他的地位了!
  皇位后继有人之后,空气都清新起来了呢,作为未来的闲散王爷,是时候提前认识认识世间极乐了。
  你说醉花楼?那就不必了!
  我能不知道那是我娘亲的快活窝?
  要是进去了撞见娘亲,再倒霉点连着在那作陪的父亲一块撞上,我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说了,今天也是安(鸡)宁(飞)和(狗)美(跳)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