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季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里面走出来的，她整个人呈精神脱壳的恍惚，腿好像是机械地在动。睍莼璩晓
  当阳光照射到身上，季萌站住了。她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空中的太阳。脑子，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小嫂子？”陈思源担心地喊了一声，但没得到回应。他又连着喊了几声。
  季萌空白的脑子、嗡鸣作响的耳朵终于接收到了一点信息。她茫然地转过头去，茫然地看着陈思源，甚至没有发出声音攴。
  “小嫂子，你还好吗？”陈思源都不敢多说安慰的话。因为他们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以当时的情形，顾少扬要么尸骨无存，要么就落入了敌人的手里。但不管哪一个，恐怕都……
  季萌很努力地想笑一笑，以回谢他的关心，但是面部神经完全不接受控制，努力了半天还是空白一片。终于，她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
  陈思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情况是有的，而结果是残酷的邋。
  季萌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点了点头，看着远处小声地说：“麻烦你送我回去，谢谢。”
  “好。”
  当车子停在小区的楼下，季萌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她在座位上坐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把腿伸出去，吃力地站在了地面上，身体却摇晃了两下。
  “小嫂子！”
  季萌摆摆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掏出钥匙开门。手是抖的，所以钥匙插了好几次也没能插进锁孔里。门开了，在走进去之前，她又转身对陈思源说：“不管有什么消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不要瞒着我。谢谢。”
  陈思源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慢慢地走进去，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嘴唇死死地抿着，身侧的手紧紧地握着拳头！
  恍恍惚惚地上到了4楼，站在了家门外。季萌看着紧闭的门，缓缓地靠在了侧旁的墙上。腿有些虚软，于是身体又一点一点地滑了下去。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就这么贴着墙蹲着，脑子不再空白，而是像在有无数的声音在里面吵架，乱糟糟的一团。有两个声音特别的突出，一个在大声地说，他会活着回来的，一定会的！另一个马上尖牙利齿地反驳，凶狠狠的语气！
  季玉芬打开门，正要出去窜窜门，却发现季萌就在门边蹲着。“萌萌？你怎么回来了？蹲在这干什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忙蹲下去，想看看季萌的脸色。
  季萌抬起头来，看着母亲，仍是有些恍惚。
  “萌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快告诉妈！”季玉芬着急地在她身上一通乱摸。
  季萌突然身体一倾，就这么靠在了季玉芬的肩头上，有些委屈有些无助地喊了一声：“妈。”她一直没哭，这会靠在母亲的肩头，眼里顿时就有了泪。
  “妈在这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跟妈说说！”季玉芬微微将她推开，看到她哭了，顿时更加着急起来。
  （二）
  季萌张嘴想说，却又吞了回去。她一个人担惊受怕就够了，没必要再拖着母亲一起煎熬。于是摇了摇头，说：“我们的一个新项目被人抢走了。我还有点肚子疼。”
  “傻孩子！项目被抢走了就被抢走了，以后咱们再努力，再拿别的项目就好了。快起来，妈扶你起来，去医院瞧瞧。”季玉芬吃力地把季萌给拉了起来。
  季萌摇摇头。“妈，我不去医院。你给我找点止痛药，我吃了睡一觉就好了。”她现在的确需要睡一觉，好好地睡一觉！
  季玉芬拗不过她，就把她扶到床上，脱了鞋子把人塞进了被窝里。又从药箱里找到止痛药，让她吃了一颗。“好了，快睡吧。要是还疼，一定要跟妈说！妈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守着呢，啊！”
  季萌努力弯了弯嘴角。“妈，没事的，只是一点肚子疼，吃了药就没事了。你去看电视吧，要是还疼我就喊你。把房门关一下，这天有些冷。”
  “好好好！”季玉芬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肚子，给她掖好被子，这才关了门走出去。
  季萌几乎是在母亲走出去的那一刻，眼泪就要缺堤了。她把顾少扬的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脸埋在里面默默地掉眼泪。顾少扬说过，无论如何都会好好地回到她身边，她信他的！他从来都没骗过她！可是她也知道，他的领导和战友一定是想方设法找过，最后还是没找到，才会通知她！
  过了一阵，房门突然传来动静。
  季萌吓了一跳，赶紧把被子拉上来，整张脸都遮起来，不敢让母亲看到。
  季玉芬看到她似乎睡着了，想必肚子也不疼了，这才放心了一些。又给她弄了弄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季萌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但一直在做梦。一个接一个的梦，模糊而混乱。整个人晕晕沉沉的，怎么也醒不过来，却也怎么都赶不走那些纷乱的梦。
  季玉芬眼看已经晚上八点了，怕季萌饿坏了，才把她喊了起来。然后愕然发现，孩子一脸的泪！她一把在床边坐下，把季萌抱在怀里。“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没事的，妈在这，没事的！”
  季萌靠在母亲的怀里，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过了一会，才擦着眼睛抬起头来。“妈，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
  “没事就好。我去倒热水给你洗把脸。饭已经做好了，快起来吃点吧，别饿坏了。”说着把棉拖鞋给她从床底拿出来，让她穿上。
  季萌洗了一个热水脸，整个人果然清醒了一些。灯光下，镜子里的人眼睛都有些红肿，脸色也特别难看。她伸手用力地拍了拍脸蛋，又用热毛巾服了敷眼睛，这才转身走出去。
  “快吃饭吧。”
  “嗯。”季萌一点胃口都没有，但是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还是一口一口地吃着，尽管食不知味。
  季玉芬以为她还在纠结项目的事情，于是一径地给她开解。
  季萌当然是连连点头！
  （三）
  第二天，季萌还是照常上班。她什么都做不了，他们不会告诉她顾少扬去哪里出任务，任务内容是什么，她自然也不可能自己去找人。现在，她只能等着，等着他遵守承诺回到她的身边！
  工作是忘记一些不好事情的最好办法，所以季萌调整心情，努力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她不再害怕加班，而是更乐于加班，把自己折腾得疲惫不堪了，就能偷得一点睡眠。
  然而，有些讨厌的人，总是在你心情很糟糕的时候来招惹你！
  这天从客户那出来，季萌没有再回去办公室加班，而是回了家。可是她刚到家门外，就意外地听到家里特别吵。疑惑中，她拿钥匙开了门。
  一进门，就看到了她特别讨厌的三个人！季玉强、丁美芳和季燕萍！季萌当下就皱起了眉头，有种想拿扫把把人赶出去的冲动！
  “哟，季萌回来啦。”说话的是丁美芳，还是那副让人厌恶的嘴脸。
  季萌看了一旁的行李包，应该是刚到不久。厨房里，母亲正在准备饭菜，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季玉芬知道女儿特别不喜欢弟弟一家，所以听到季萌回来，马上就跑了出来。她有些心虚，所以忙笑了笑。“萌萌，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啦？”
  季萌不回答，而是扫了沙发上跟大爷一样摊着坐的三个人。“妈，这是怎么回事？”她的脸色相当不好！
  “这……”季玉芬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丁美芳倒是回味过来了，站起来凑过来，尖着声音道：“怎么啦，舅舅舅妈来看看你们，不欢迎啊？”
  季玉芬跟着季萌到了北城，季玉强一家从那以后就找不到人，连手机号码都没有一个！本来呢，他们已经死心了，知道以后没地方捞好处了。
  谁知道季玉芬到底是心软，总忘不了自己的弟弟，过年之后，又忍不住给季玉强打了个电hua。她心想着，就算他们知道号码，只要自己不告诉他们具体地址，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但是，她低估了这一家人！
  丁美芳这人也够狠，她心想啊，季萌都把季玉芬给接到北城来了，肯定是混得不错！他们好歹是舅舅舅母，来外甥女这里来住一段玩一玩也没什么。所以果断地唆使季玉强一起，直接坐了火车就到了北城。他们到了火车站才给季玉芬打电hua，而且声称钱在车上被人给偷了！
  季玉芬虽然也怀疑过，他们根本就是骗她的！可是骨肉亲情摆在那呢，她又狠不下心来不管，只好让他们打车过来，自己到小区门口付了钱把人给接到家里来！
  季萌一把拍掉丁美芳的手，根本不搭理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果是平时，季萌是会理解自己的母亲的，尽管她讨厌极了这一家三口！但现在，她完全没有这份宽容！
  她的顾少扬生死未卜，她根本没有闲情管别人，尤其是这三个讨厌鬼！
  （四）
  “萌萌……”
  季萌也不等她说话，直接扭身就进了卧室。关上men，躺到了床上，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一刻，季萌在心里怪罪着自己的母亲！她怎么这么不懂事？难道是觉得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所以一定要找这三个讨厌鬼过来捣乱吗？她根本就不知道，如果顾少扬不能回来，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冷然但总是对她温柔的男人爱着她宠着她季萌，也不会再有一个比亲生儿子还孝顺的人来孝顺她季玉芬！
  季玉芬一看到季萌生气跑进房里，顿时就慌了，跑过去想跟进房里解释，无奈季萌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季玉芬也是后悔的，这一家三口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见到什么吃的就毫不客气的开吃。甚至于看到季萌的衣服，季燕萍都想拿起来穿！丁美芳更是盯着顾少扬和季萌给她买的衣服两眼发光！
  可是，这人已经在这了，她总不能扭头就把人给赶出去！说到底，她跟季玉强也是流着一样的血！
  季玉芬敲了一会，季萌不开门愈合不吱声，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
  丁美芳被季萌甩了脸，当下就不高兴了。看到现在了季玉芬都吃了闭门羹，更是拉尖了嗓子在那冷嘲热讽：“哟，果然是能耐了。赚了点钱，不理舅舅舅妈也就罢了，连这当妈的也不给面子，啧啧……早知道这样，咱们也不来这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了。”
  季玉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要是不高兴，现在就可以拿着你的行李包走人，没人要你在这里贴热脸！”她再念亲情，但是对于弟弟一家其实也早心凉了。他们再怎么样，也比不上自己的女儿重要！
  丁美芳被噎了一顿，正要反击。
  季玉芬却不理会她，直接进了厨房继续炒菜。季萌还没回来前，她的心情就非常忐忑，就怕季萌不高兴。现在季萌回来，真的生气了，她心情更是不好。不过人已经来了，一顿饭总是要招呼的。
  丁美芳气得脸都绿了，冲着季玉强就是一脚踹，然后开始骂骂咧咧，说着特别难听的话。
  季玉芬在厨房里听得见，但也没理会。对于弟弟季玉强，她是怒其不争！但对于丁美芳，她早没了一丁点的指望！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欺人太甚的小人而已！
  没多久，季玉芬的饭菜就做好了。她把菜一个个端上桌，那一家三口一个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甚至自己那碗米饭都不去盛！
  季玉芬刚把第一碗米饭盛上来，季燕萍就迫不及待地坐到桌子旁，拿起筷子就要开动，连自己的老子和娘也没管。“总算可以吃饭了，饿死我了。”季玉芬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她早就馋得口水直流了！
  丁美芳和季玉强一向都不管家孩子的，自然也没说她，而是双双坐到桌子旁，等着季玉芬盛饭上桌。
  季玉芬在厨房里，看着大快朵颐的一家三口，再次无奈地叹气！
  （五）
  把自己和季萌的饭都盛好了，季玉芬就去敲门。“萌萌，饭菜做好了，快起来吃饭吧。”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季玉芬又敲了敲，但季萌就是不理会。她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叹一口气，转身坐下来吃饭。不过是一会的功夫，桌上的菜已经扫荡了大半。特别是荤菜，里面的肉类都已经翻着夹走了，只剩下配菜。至于那碟子青菜，基本上没动。
  季玉芬夹了点菜到碗里，沉默地吃了起来。
  丁美芳嘴贱，又忍不住说：“姐，季萌这孩子太不像话了。虽然她现在长大了，能赚钱了，好歹你也要教一教。我们是自己人，她甩脸色没关系。要换了别的人，她这样子甩脸色就太没教养了。要是我的孩子，我都开揍了！”
  “你给我闭嘴！”季玉芬啪的把筷子拍在了桌上。“我这个做娘的还活着呢，我都还没说她，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嚼舌根？”
  季玉强也意识到，他姐今天有些不对劲，所以赶紧在桌子地下拉了拉丁美芳。季玉芬虽然善良好欺负，但是人气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况且他们是来人家这里蹭吃蹭住的，好歹收敛一点。
  丁美芳狠狠地在桌子地下踹了季玉强一脚，又说：“好，我闭嘴。反正不是我女儿，将来养成个白眼狼，又不用我受罪，我确实没必要多嘴！”
  季玉芬这次没理会她。但凡季玉芬嘴巴利索一点，她都会骂回去，如果丁美芳真这么能耐，早把季燕萍给教好了，也用不着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在家吃闲饭！不过对丁美芳这种人，你跟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她就是一个没教养又性子恶劣的人。
  季萌一直在床上躺着，躺到了晚上七点多，终于决定起床了。她想了又想，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些讨厌的混蛋计较。就让他们住两天，然后赶他们走人。
  “萌萌，起来啦！饿了没？妈给你留了菜，我去热一热。”季玉芬一看到季萌起来，就马上凑了过去。
  季萌看着母亲讨好的笑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母亲心软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算了，懒得计较。“有热水吗？我先洗个脸！”
  “有！你先去刷牙，妈给你倒热水！”女儿肯跟自己说话了，季玉芬暗暗松了一口气。
  季萌就去洗手间刷牙了。
  丁美芳和季燕萍两个人就凑在一起，不屑地嗤鼻，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不中听的话。她们都是那种特别恶劣的人，所以嘀咕的声音并不低，而是有意让季萌母女两听见。
  季萌根本不在乎他们，直接就当两只狗在吠！
  季玉芬倒了热水，看着季萌洗脸，就去厨房给季萌热饭菜。她就是怕季萌生气不吃饭，所以特地给她留了。
  季燕萍一看季玉芬端上桌的饭菜，就开始大声地说：“哟，原来姨妈留了这么多好吃的给季萌，怪不得刚才都不够吃！果然是亲娘啊，都是护着自己的孩子的。”
  （六）
  季玉芬也懒得跟季燕萍计较。一个已经无可救药的母亲教出来的无可救药的孩子，还有什么可说的。
  然而，季萌可受不了别人这么对自己的母亲冷嘲热讽。她拿着毛巾，冷冷地笑一声道：“来我家吃白食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阴阳怪气？要是嫌不够吃，有本事就回家吃自己的！”
  季玉芬接过季萌手里的毛巾，推着她往桌子那去。“别理会她，吃你的饭，别又凉了。”
  季燕萍哪里受得了季萌这么说自己。季萌一直都比她出色，她本来就特别讨厌季萌。“妈，看吧。人家不把咱们当亲戚，把咱们当路边的乞丐厚着脸皮上men吃白食来了呢。”
  于是，又引发了一场口水大战。
  季萌倒是没回几句，主要是丁美芳母女你一言我一语的唱和，越说越难听。季萌想，让母亲好好地忍受忍受这母女两的嘴脸也好，省得她闲着没事做给自己找不痛快！
  最后，彻底把季玉芬给惹恼了，她走过去把门打开，以从未有过的语气和声音在吼：“滚！既然在我家待得不痛快，那就滚！”
  丁美芳当然不会滚，她的脸皮是可以跟城墙一样厚实的。况且，她这次来是为了捞好处的，没捞到好处之前，他们怎么可能这么爽快走人！
  季萌沉默地吃着饭，完全不理会屋子里诡异的气氛，甚至没看自己的母亲。在她看来，母亲明明知道这家人不可救药，愣是去惹他们，就应该受点教训！
  吃过饭，季萌就打开电脑，开始忙工作的事情。
  到了九点多，快到睡觉时间了。
  季玉芬就走进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季萌：“萌萌，今晚怎么安排？”
  “妈，我以为你什么都想好了，准备着好吃好喝好住地招待他们呢。你都把人带到家里来了，难道没想过怎么住吗？”季萌语气淡淡的，心里着实是气的。
  季玉芬被季萌噎了一下，心里不是滋味，却又不能怪孩子。只好过去把门给锁上，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我也没想到他们就这么过来了。我当时就担心他们是真的在火车站，又让人把钱给骗了，所以也没多想。”
  季萌沉默不语。对于母亲的不知道吸取教训，她也觉得很无奈。低着头，双手随意地戳着键盘，她小声说：“妈，我最近很忙，也很累。我实在没精力去招待他们，也没有耐心去忍受他们霸道自私粗鲁的行为，更不想去忍受他们的冷嘲热讽。”
  季玉芬也知道，季萌这些日子明显瘦了，瘦得她这个当娘的心都疼了。现在听季萌这么一说，更是心疼。“就容忍他们一个晚上，明天，明天我就让他们走，行吗？”
  季萌抬起头来看着母亲，苦笑着说：“妈，你还不了解他们么？你真的以为他们住一个晚上就会乖乖地走人吗？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在N市，不过是从乡下到镇上的距离，他们都可以在咱们那住上一个月。现在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了北城，你觉得他们会这么容易回去吗？妈，你别梦了。”
  （七）
  季玉芬彻底语塞，她知道季萌说的都是实话。
  季萌疲惫不堪地靠在椅子里，用一种无奈而又疲惫的语气说：“算了，你让季玉强两个住你的房间吧，你跟我睡一个床。至于季燕萍，就让她睡家里那张折叠床，反正被子是有的。至于他们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走，我完全没有底，只能忍了。但是妈，我不知道我能忍几天，我怕他们再这么折腾几天，我就要崩溃了。”
  “妈知道，妈知道！”季玉芬眼睛都湿了。
  当天晚上，季萌就跟季玉芬一起睡了。
  季燕萍对于要睡折叠床意见很大，她还想睡季萌的那张大床呢！不过，季萌勉强能容忍母亲睡顾少扬的位置，别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季燕萍不高兴，折叠床刚好又开在客厅，她干脆赌气似的把电视音量开到很大，一直在看电视。
  季萌说了几次都不听，气得想把人扔出去。
  到后来，隔壁的人砰砰砰地敲门，把季萌一通好骂。
  这一回，季萌就真的忍不下去了，转身直接关了电视，拔了电源。
  季燕萍哪里肯啊，转头又要插上，顿时就跟季萌抢夺起来。
  “啪——”季萌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季燕萍，不要以为这里是你家！你可以滚回去，你想看通宵甚至你想跳脱衣舞都没人管你！现在，要么给我乖乖睡觉，要么你就给我滚！滚！”
  这动静这么大，丁美芳和季玉强早就起来了。看到季萌打季燕萍，丁美芳就要冲过来跟季萌搏命！
  顿时，屋子里乱成一团。
  “够了！”季萌大叫一声。“妈，你去帮他们收拾东西，我打电hua通知保安过来送人！”
  季萌是真的火了！
  当然，最后季萌也没能将这一家三口扔出去。季玉强很窝囊，但也懂得在某些时候出来圆场，把丁美芳和季燕萍给安抚住了。
  于是，闹腾到了午夜，屋子里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躺在床上，季玉芬叹了一口气，跟季萌道歉。“萌萌，是妈不好。”
  季萌翻了个身，靠在母亲的肩头上。“妈，他们那一家子不可救药的。他们有田有地，好好耕作，日子并不难过。我也知道长姐如母，但就算是做母亲的，管到孩子二十多岁也该让他自己生活了。舅舅现在都多少岁了？他四十几的人了，你还想操心到什么时候？妈，我们现在的生活是挺好的，但是它经不起折腾的。谁知道什么时候……”
  季萌说不下去了，转过身，努力地深呼吸。她怕自己一冲动，就忍不住把顾少扬的情况说出来了。她虽然有点气母亲去招惹这三个瘟神，但到底心疼她，舍不得她难过！
  季玉芬却下了决心，明天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回去！这孩子从小跟着她吃苦，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她不能再添乱了！真的不能再添乱了！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妈会想办法解决的。”
  （八）
  第二天一早，季萌就去上班了。临走前吩咐季玉芬：“妈，我的房门一定要关好，我的东西谁都不能动。”
  “好！妈把门锁着，谁都不让进！”季玉芬知道，季燕萍最喜欢翻箱倒柜的，也不管这是别人家里！
  季萌虽然有些担心，但总不能为这些人连班都不去上，所以只好带着担心出门了。
  晚上，季萌没有加班，她要回去看看情况。不出她所料，那三个人还赖在她家里。还是一副在自己家的嚣张态度。
  季玉芬简直不敢看季萌。她今天好话说尽，但他们摆明了是想赖在他们家里不走了。
  季萌看着丁美芳穿着母亲的一件薄外套，气得差点就冲过去把外套给扒下来！这人，简直就是强盗！
  晚饭桌上，自然也不太平。别说他们三个人吃饭跟乞丐抢馒头一样，单单季燕萍和丁美芳那张贱嘴就让人受不了。
  季萌有先见之明，所以早就拿了一个装汤的碗，在那些菜端上桌前就先自己夹了到碗里，一个人端着碗坐在沙发那吃。
  吃饱喝足，季萌照例进房去玩电脑，她实在不想看到那三个人。她努力地告诉自己，再忍几天，只当为了母亲！
  然而，他们的所作所为，终究没让季萌再忍下去。
  就在季萌拿了衣服去洗澡的时候，季燕萍跑进了她的卧室，居然拿季萌的衣服去穿！
  季萌从浴室出来，看到季燕萍穿着自己的衣服，还听到她说：“姐，你这衣服真漂亮。我看你好多好看的衣服，送我一件呗。”
  蹭，季萌的火就这么升上来了！季燕萍穿的，正是顾少扬给她买的那件衣服！她珍惜得很！现在比她胖了一圈的季燕萍硬是把自己塞了进去，衣服都撑变形了，她心疼坏了！
  “脱下来！马上给我脱下来！”季萌大叫起来，冲过去就想把衣服给脱下来。
  季燕萍愣了一下，不满地嚷嚷着，不肯脱。
  拉扯之中，衣服的线就绷开了。
  等季萌把衣服拿在手里，看到腋下扯开的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萌萌……”季玉芬看着季萌抿着嘴唇，眼睛都已经湿了，整个人都慌了。
  季萌突然狠狠地推开季燕萍。
  季燕萍踉跄撞到了电视柜，一只杯子被她扫得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季萌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碎瓷片，连丁美芳的叫骂都没听到。那是顾少扬的杯子，跟她的是一对的。上面的图画还是他们自己画的，漫画版的一对人儿，就是他们自己！
  杯子，辈子！有人说过，打破杯子不是好事！那是打断一辈子的意思！
  季萌一点一点地蹲下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掉。现在杯子碎了，是不是顾少扬真的不回来了？他是不是真的不回来了？她伸出手，想把碎片捡起来，眼泪模糊了视线，让她一下子扎到了指尖。
  “小心！”季玉芬一把抓住她的手，给她擦指尖的血。
  “妈，这是顾少扬的杯子。跟我的，是一对儿的……”
  （九）
  季玉芬惊慌地看着季萌近乎崩溃的情绪，吓得紧紧地抱住她。“没事的，咱们再去做一只，做一只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的！”
  “不，不一样的！”季萌大叫一声，突然一把推开母亲，冲进客房。从角落拉出丁美芳他们的那只旅行袋，开始把看得到的属于他们的东西都往包里塞。
  “你这是要干什么？”丁美芳反应过来，冲过来想要阻止季萌。
  季玉芬却一把将她给拉住，推开。“她想干什么，就让她干什么！”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季萌的情绪不对，非常不对！
  季萌把房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又去洗手间，把洗漱的东西也塞了进去。然后把包往他们面前一扔，手臂挥出指着门口。“现在，马上，给我滚！滚出去！”
  “季萌，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一只杯子吗？多大点事情啊，就发这么大的火！那衣服还是你自己扯坏的，你要是不来抢，就不会这样……”丁美芳还不服气，又开始大使特使她的那张贱嘴。
  季萌不回答，直接冲过去，把打门打开。然后冲进厨房，拿起案板上的刀就冲了出去。“现在，马上，给我滚！”
  丁美芳还想说什么。
  季萌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真的举刀就要砍。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在季萌拿刀乱挥之下，三个人都不得不退出了门外。
  “砰——”季萌把门给关上，还反锁了。她扔下手里的刀，把杯子的碎瓷片捡起来放到一个托盘里，想要把它再粘起来。
  季玉芬也蹲下来，想要帮她一起捡，也怕她再扎上手。
  季萌伸出手，拦住母亲。“不要你，我自己来。”她擦了擦眼泪，仔细地把每一点细小的瓷片都捡起来，除了一些都已经成碎末状的捡不起来。
  门外，丁美芳他们在拍门，季玉芬也不理会，只是担心地看着季萌。
  季萌从抽屉里拿出502胶水，开始一点一点地粘杯子。大块的那些很容易就粘好了，但杯子的形状明显不对。小的那些因为形状的问题，她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放在哪个位置才好。
  终于，季萌颓然地垂下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甚至哭出了声音。
  季玉芬一把揽住她，哭着不停地说：“萌萌，你别这样，是妈不好，是妈不好！”
  季萌神情呆滞地看着窗外，眼泪默默地流，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妈，我一直没告诉你，顾少扬在出任务的过程中失踪了，他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许，这个杯子是个不好预兆……妈，我真怕他真的不回来了。妈，我不能没有他，没有他我该怎么办……”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刀在剜季玉芬的心脏！
  她终于明白，季萌那天回来为什么这么不对劲！为什么不过短短的时间，她突然瘦得这么厉害！为什么她有时候突然就会眼眶湿润……
  季玉芬不敢想，不敢想顾少扬如果真的不回来了，季萌会变成什么样！
  （十）
  季玉芬还没想出怎么安慰，季萌却突然推开她，站了起来。“妈，我累了，我想睡了。”然后她慢慢地，像游魂一样走进了房间，反锁了房门。
  季玉芬想跟进去，却被她挡在了门外。而大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还在，门还被敲得砰砰响。她走过去，打开防盗门，看着外面的一家三口。然后掏出手机，给保安处打电hua。
  挂了电hua，季玉芬看着季玉强，一字一字地说：“季玉强，我是你姐，不是妈，我对你的容忍已经够多了。我不欠你的，我欠父母的那份，将来我到了地府下，自然会还给他们的。至于你，从今天起，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你们日子过得怎样，那是你们的事情。我的日子过得再苦，我也不会上men去求你。我们的姐弟情分，就到这里为止，你好自为之吧。”
  很快，保安就来了。在丁美芳的骂骂咧咧里，把人都请了出去。
  季玉芬关上大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久久也没动一下。外面烈日炎炎，屋子里没开空调，也有些闷热。可此刻，她心里寒冷一片。
  季萌是她的孩子，跟她一样死心眼。如果顾少扬真的出事，她真的不知道季萌会怎么样。她就算不追随他而去，只怕这辈子都会不快乐，然后一辈子无望地等待孤独地终老！她是这样的命运，吃了这样的苦，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也这样苦命？
  一转头，季玉芬就看到桌上那只破碎之后又勉强粘成形的杯子。她知道有这个说法，说杯子跟辈子是一回事，也就是一辈子的意思。她也知道，季萌其实不信这些。只是顾少扬出事了，她的情绪已经如履薄冰，这个时候再发生打碎杯子的事情，她自然就往那边去联系了……
  季玉芬走到桌子旁坐下，试着把杯子粘好，但是她努力了很久，眼睛都已经花了，也没能成功。碎了就是碎了，是真的回不到原来的样子的。
  这一夜，季萌在被子哭了很久，然后浑浑噩噩地做梦，无边无际的梦像是水草将她缠绕起来，让她根本挣扎不了。
  第二天，季萌没起床。
  季玉芬吓坏了，她拿出钥匙开门，但房门是里面反锁的，她根本打不开。只好猛力地拍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