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水月封后(万更求首订)
作者:郁芋汀兰      更新:2020-07-26 23:52      字数:10841
  天命凤女,王爷请下嫁最新章节!
  余下的签也不过是饮酒吟诗之类,柔亦按捺不住,也瞧瞧抽出一支,我看时,却写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栏露华浓。少女怀春,在座穿花衣衫者陪饮一杯。”
  姑姑笑着读出,“原来柔亦姑娘也是有了闺阁心事了呢。”
  只是母后国丧大礼未完,在座者无人敢穿红着绿,故而无人陪饮,柔亦羞红脸颊,自己饮了两杯作罢,余碧晨最后一个行令,花签拿在手中的一瞬,便变了脸色,只是众目睽睽,无法更改,也只好递给姑姑。
  “拈梨花,看菊蕊。应也成憔悴。”姑姑淡淡读到,“这些东西本做不得数,余良娣不必介怀。”言罢,自己取了酒樽带余碧晨饮下。
  “借姑姑吉言。”她笑道,却满满的,皆是愤慨和哀戚,我想拿过来瞧瞧,却被姑姑直接插入签筒,之后不过淡淡喝了几杯酒,夜已深,也就各自散去,我要离席时,却被她挽住胳臂,“姐姐,你信命吗?”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突然就想起崇华寺中老人的话,淡淡道,“也许信,也许不信,命,说不上来的东西。”
  拂开她的手,我径直离开,因为还算欢乐的气氛,我不打算今夜与她撕破脸,况且,姑姑的脸色,难看的很。
  “那签究竟说了什么,叫她那样难看?”回去的路上,我问。
  “拈梨花,看菊蕊。应也成憔悴。”姑姑叹道,“梨花,指人华发,菊蕊,暗指秋日,是命不久矣的意思。”
  我冷笑一声,“所以她以为,这便是命,所以问我信不信?”
  “不,她知道你不叫她活,所以,才问,是不是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我更是哭笑不得,“阎王叫她三更死,不得留她到五更,怎么会是我的意思?”
  便是我的意思,我也绝不会叫你活过今秋。
  父皇唤我摘星楼见驾的时候,我有一瞬的晃神,人是最经不起消磨的,一月功夫,我第一次知道所谓苍老。
  九五之尊,也斗不过时间,斗不过心魔。
  摘星楼一切如旧,他端坐桌前,正自己冲泡茶叶。
  “钟灵,你说,朕是不是老了?”邀我同坐,他开口问。
  “人都会老,父皇也不例外。”
  “钟灵知道李夫人吗?”茶香满溢,他接着问。
  见我不懂,他接着笑道,“汉武帝此生最不能忘怀的女子,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城。她入宫后,一直伴随在汉武帝身侧,可惜红颜薄命,最后还是早逝,只是便是病入膏肓,也不愿再见武帝,因为她深知,色衰爱弛,若是她的病态老态入了武帝的眼,那么那个男人的爱,也就此丢失了。”
  笑着为我递上茶盏,“你尝一尝,今夏的荷花茶。”
  “至死不见,李夫人也实在够狠心,”我喃喃道,“可是,父皇为何要讲到她?”
  “因为皇后,她至死,也绝不见朕。”不无哀叹,他突然落泪,“就同朕当年,水月病重,朕也绝不敢见。”
  他不再说话,只是望着茶汤缓缓升起的水雾愣神,我不晓得怎样宽慰,父皇一生,所经历的女子,不计其数,可是有多少女子,父皇,便是她们的一生,父皇注定会负很多人,可是七尺之躯,已许国,奈何许卿?
  皇帝,是注定没法钟情的,父皇如此,宇文傛,也会这样吧!
  许久后,他挥袖起身,目送我离去。摘星楼,那是父皇寂寞的城堡,唯有我,能在他的城堡里进出,也许,只是因为我,像极了水月,而水月,爱极了这摘星楼。
  那夜在姑姑的口中,我终于知道父皇没有诵完的诗句,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佳人难再得!
  也是这夜,父皇第二次召见我,中宫空位,于国,于家,皆不可行。
  我被苏公公领入勤政殿屏风后,看着群臣谏言,举荐皇后人选。
  “皇后在世时,便未设皇贵妃,四位贵妃,当今之计,唯有在贤良淑德四妃中,选一人为后,才叫天下百姓信服。”一人跪倒,“皇上三思。”
  “正是因为贤良淑德四妃皆德行不够,出生不高,所以这些年都不能位及贵妃,如今曼然封后,敢问徐大人,哪一位有皇后的德行?”一位老者跪在当中,“皇上,立后之事,还应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那位徐大人怒道,“皇后乃一国之母,中宫怎可一日无主?”
  “皇上,臣以为,淑妃有皇三子,贤妃有皇六子,若入住中宫,储位毕生变动,良妃和德妃二人膝下唯有公主,可以为后。”另一人再拜道,“若论德行才干,二人也不逊于淑妃贤妃。”
  “魏卿此言,还有一二分可行。”父皇的声音,听着有些疲倦。
  “可是出生,未免有些......”那老者思量一二,冷笑一声,还是不服。
  “臣记得,当年陛下以为中宫失德,曾有立若妃为后的打算,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如今虽然若妃去了,但是在妃嫔中取一位德才兼备的妃嫔为后,也不是不可以。”又一人拜倒,而我却傻在当场。
  若妃?立若妃为后?
  所以父皇,为了爱情,也愿给水月最高的位份,也曾经有属意叫阿泰为太子。
  所以宇文傛这仇记了这么多年,不止为我,不止为他娘,也为他自己。
  “惠妃娘娘在皇后娘娘病重时,也曾代掌六宫,其父也官拜利州刺史,在六宫中,也是出了名的贤良,若为皇后,母仪天下,也不是不可以。”
  我心里偷笑,果然,演了这么多年,这么好的演技怎么可能没人看的到。
  可是惠妃有宇文棠,今天父皇叫我过来听着朝臣谏言,便注定了,不会给太子位,任何威胁。
  半个时辰后,仍是没有丝毫论断,翻来覆去,不外乎便是哪个妃子合适,然后立刻便有人反驳,来来回回都是一个理由,连我都听的烦,何况是父皇。
  果然,父皇摆手叫他们下去,只说,改日再议。
  看他们退下,我终于从屏风后出来,揉着发酸的双腿,去为父皇研磨。
  “怎么?你听的累了?”
  “自然,来来回回就那些话,没一点新意,也没点见解,不如不听。”
  “那么你呢?希望哪位母妃,入住凤仪宫?”父皇搁下手中的朱笔,仰头看我,“你喜欢谁?”
  “我喜欢水月,水月洞天的水月,镜花水月的水月。”这是我的真心话,唯有真诚的,爽朗的,才能叫我喜欢,她爱的铭心,恨的刻骨,我只会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她已经死了。”
  水月,是他心中最最不能触及的温柔,我晓得,安静跪下,“父皇,只当是钟灵,为她求一份恩典,钟灵真的希望,若妃娘娘同父皇,生不能*,死后,可同穴,而且,只当是我们活着的人,唯一给她的补偿,只为我们自己心安了。”
  “放肆——”折子连同烛台一齐飞下来,宣纸最经不起火苗的,顷刻,便燃起来,苏公公带着一众太监冲进来想去扑火,父皇的雷霆之怒未消,踢翻桌椅,“谁叫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补偿?朕,从来没有欠过谁。”他怒吼道。
  “没有欠过?你欠水月承诺,欠她的命,欠阿泰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你站在摘星楼上望一望,这后宫千万盏灯烛,哪一处不是为你点亮?三千宫门,哪一处不是为你开启?红妆黛眉,哪一个不是为你而画?你欠的,何止一个水月,何止一个阿泰?九五之尊,难道只敢在夜深人静时分,才敢直面自己的心吗?难不成,都不敢说自己做错了吗?”熊熊火焰,也点燃我的怒气,起身直视,“父皇,别叫钟灵都瞧不起你。”
  “滚,都滚出去!”
  “滚就滚,我钟灵就此发誓,再不踏进勤政殿半步!”转身出殿,才不要理这个喜怒无常的老男人,越老越惹不得了。
  “哎呦我的祖宗哎,陛下在气头上,您就少说两句吧。瞧瞧,这叫奴才怎么收场?”苏公公拉住才出殿的我团团转,“祖宗,回去认个错,饶了奴才们吧!”
  “认错?”没门,我又没有错!
  是他叫我来听的,是他问我的意见的,问了别人反而自己生气,还生那么大的气!错的是他,我凭什么要认?
  “要杀要剐,老娘在东宫等着。”一路疾行,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压根不敢同我有什么正面的交锋。
  可惜我越走越心虚,越走越后悔,我才十七岁,还不想死啊!
  宇文棠还等着痊愈了回宫见我,我们都没来得及比翼,更没机会双飞。
  我老爹老娘还在巴州等着我,我都这么大了,还没来得及回去看一眼。
  余碧晨那个绿茶婊还在东宫活得耀武扬威,没我,谁在这个秋天送她见阎王?
  总之,我今天说的过火了,父皇把勤政殿都要烧了,还会可惜一个我?
  “要死了,要死了!”芙湘殿外,我来来回回,前前后后,脚步不停,都要把等着的柔亦小路子转晕了。
  姑姑倒是淡定的很,还有心情给我去备宵夜,反正吃一顿少一顿,我也绝对不拒绝。
  “主子,您这么转下去,您没个好歹,小路子的眼睛都要瞎了。”
  “你眼睛瞎了?我整个脑子都要炸了。”柔亦跟在我身后一样的团团转,“主子,究竟出什么大事了?”
  “你们说,五马分尸和千刀万剐,哪个更疼?”我终于停下,反而差点吓死柔亦,她不住的捂着心口大喘气,“主子,你发什么神经?”
  “你就说哪个疼就对了!”
  “这个,这个,奴才没试过,也说不准的,”小路子挠头,“不过主子,其实也不一定就是这种死法,依您的身份,也就是去个冷宫,哪里的错处,把哪里挖掉就算了,就像比干挖心啊,就像姜后剜了双目一样。”
  小路子本来是当笑话说说逗我的,可是却把我吓个半死,我的这张臭嘴啊!你就不能忍一忍,不能憋一会儿,不能不送你主子的小命?
  一个巴掌抽在嘴巴上,“叫你不争气,叫你不争气!”
  “哎呦哎呦,主子,你这是干什么?”柔亦上来立刻拉住,喊了几个宫女死死活活的要我进殿去,“就是体罚自己,也不能在这种地方不是?”
  “你们别管我了,各自逃命去吧,芙湘殿有什么值钱的好用的,你们都带走,最好立刻就走,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奋力甩开,“快走啊!”
  “你也知道来不及了?”姑姑铁青着脸打宫门进来,“若不是苏公公派人过来知会我好好盯着你,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姑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低下头,真的没脸见她。
  “罢了,你是主子,奴婢也不该顶撞你,回去用膳吧。”姑姑长叹一声,叫众人散了,“收拾些金银细软,以备不时之需吧。”
  “每人都赏五两金子,你们自己去柔亦那边领吧。”跟了我一场,再差,临了,也给个保命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几个人安安静静用掉自以为的最后的散伙饭,也许真的看开生死以后,心里真的会安稳许多,提笔,只写下“珍重。”二字,若是真的因为此事斩于午门外,浅浅,阿泰,宇文傛,柔亦,姑姑,都各自珍重。
  我以为我会有许多话想对宇文棠说,可是最后,无声胜有声。
  所有的东西都打点好了,留给室宜,我不能陪她长大,好歹,要她可以不愁吃穿的长大,她要的花裙子,漂亮的簪子,我都留给她。
  *无梦,原来我也是可以淡然到这样的。
  这*的后宫,风平浪静,平静的叫人捉摸不透,不过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总是格外的安稳。
  父皇将自己锁在勤政殿整整*,不许任何人见驾,而无人知道的是,他一个人,在溪风殿独坐到天亮。
  第二日的圣旨晓谕楚国上下,“溪风殿若妃杜氏水月,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虽年少早逝,然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敬慎居心,久侍宫闱,诞育皇子有功,实秀毓名门,贤德无芳,册为皇后,钦此!”
  和这个圣旨一起下来的贤良淑德四妃晋位贵妃,主管六宫事宜,另一条,便是宇文泰赶赴封地,不得留京。
  父皇还是忌惮储位之争,群臣反对,所以,才急着把水月的儿子送走,不叫人非议他立一个死去的女人为后。
  “主子,皇上竟然真的立若妃娘娘为后,也就是说,绝对不会杀掉你了。”柔亦悬了*的心终于放下来,“主子,没有罚,说不准会有赏呢!”
  “有商鞅变法才有强秦,才有始皇,可是到头来呢?还不是五马分尸,没有一个好下场,皇上怎么会因为是你的谏言,就对你感恩戴德呢?说不准,群臣反对,便全是你的错处。”姑姑为我戴好紫玉步摇,“咱们安安静静的等着处置就是了。”
  “皇上不是一向最疼咱们主子的吗?怎么舍得?”小路子辩驳道,“就是皇帝,也该有些人情味的。”
  “郑伯克段于鄢,玄武兵变,老生常谈了,那可是兄弟,何况非情非故?”姑姑叹气,“做最坏的打算吧。”
  若我此生有什么后悔的,便是我死不足惜,反而因为我是个主子,便要连累这一个芙湘殿的宫人,只是我没有想到,昨日无人去领那五两金子自谋生路,而今日,各司其职,一个个都像无事人,她们这样,我更是心中有愧。
  食不知味,一点一点都哽在喉头,好在,父皇也晓得我是个急性子吧,苏公公的身影出现在芙湘殿外,我大有一种壮士赴死的心,姑姑,柔亦,都被囚在芙湘殿内,唯有我一人,勤政殿见驾。
  “太子妃娘娘,委屈您,随奴才这般去见驾。”苏公公一路哈腰,“委屈娘娘。”
  “没事,多走走吧,这样好的清风骄阳,说不准再出来的时候,便见不着了。”
  “太子妃娘娘说哪里的话,皇上怎么舍得?便是皇上舍得,这太子爷回来了,还不父子反目。”苏公公赔笑道,“也就是见见您,说会儿话。”
  “说话哪用这么大阵仗,还禁足了芙湘殿的宫人,父皇是把钟灵全当傻子使唤了。”我理理自己的衣襟,月白对襟栀子花短袄,下身也是月白色的绣纹罗裙,银色披帛,虽然淡雅,却是这些日子我穿着最考究的一天了,“公公是过来人,直说就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我做了十四年的太子妃,把这些福寿都消磨尽了也未可知。”
  “哎呦呦,娘娘唉,可万万别这么说,天命凤女的福气哪里是这点事情就消磨了的?咱们皇上这些年,可没被谁指着骂过,娘娘这么个小辈,这样大不敬,皇上生点气也情有可原,今儿过去,咱们服个软,求个绕,也就过去了。”
  服软?求饶?
  为了活命,难道真的叫我做这些自己不耻的事情?
  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求饶?
  何况最后,他还不是按着我说的做了?
  “我才不认,死就死了,有什么可怕。”煮熟的鸭子,我还就是嘴硬到底了,有本事,你就真的赐死我。
  我真的低估了这个老男人的本事,一入勤政殿的大门,便看见了桌上的酒樽,满满三杯,是怕我一杯酒水下去死的不彻底吗?还是打算叫几个人来陪我?黄泉路上不寂寞?
  “你来了。”父皇悠悠闲闲的抬头,龙椅威严,我并不敢抬头看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敬扣头,不敢造次。
  他也不说免礼,我也不敢起身,时间就这么熬着,唯有斑驳的阳光泄漏,还有袅袅青烟生疼,好闻的龙涎香,嗅着嗅着,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
  “怎么?不打算说句别的?还是......不敢多说句别的?”他问,颇有挑衅的意味。
  “要杀要剐,父皇给个痛快的,没必要调笑儿臣。”我继续跪着,心里却气的发毛,当皇帝了不起啊!
  “你不认错?”
  “儿臣无错,为何要认。”我抬头望他。写在脸上就是两个字,不服!老娘不服。
  “本来打算饶你一命,但是你这个性子,怕是朕留着你,以后只会是个祸害。”话风一转,直接指了桌上的酒樽给我看,“这三杯毒酒,第一杯,便是鸩毒,宫人处死便是用它,你知道它的厉害,第二杯,便是牵机引,贾美人死于此毒,你也见过,第三杯,也就是曼陀朱砂,西域进贡的剧毒,据说喝下去,肠穿肚烂,若有幸,你便是第一个试此毒的人,藐视皇权,直言犯上,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悠悠踱步下来,“九族你可还记得?”
  “九族?”我哈哈大笑,“九族,高祖,曾祖,祖父,父亲,己身,子,孙,曾孙,玄孙。父皇,我是你的儿媳,你也在九族之中,这天下万民,都是父皇的子孙,若是诛九族,整个皇权,整个天下,都该为我陪葬!”
  “小东西,别的你记不得,这个你记得到清楚!”父皇一脸阴暗,“可惜了,朕,就是王法。”
  他亲自端着酒樽蹲在我的面前,“九族之中,宇文家,皆不再内,我只诛你三族,你,芙湘殿侍婢,父兄家族,这三杯酒水,各表一支,你愿救下哪个,便饮下那杯毒酒,可好?”
  “父皇,你怎么会这样恶毒?”
  “无毒不丈夫,朕登基四十载,还没有谁,敢在朕的面前同你一般的放肆!”他哈哈笑着,“钟灵,你自视聪明,好好想想,你要救下那些人。”
  鸩毒,牵机引,曼陀朱砂,难为父皇给我这样一个死法,好友,侍婢,父母亲族,我一个也舍不得,一个也不愿,就连几个替罪的宫女我都要救下,何况是她们?
  我的爹娘,唯有我这一个女儿,三岁入宫,我甚至,都来不及记住他们的样子,这十四年,他们是何等的思念我,是何等的需要我,可是我们终究天各一方,不得相见,他们是不是已经生了华发?是不是已经年老到要人搀扶?我不能尽孝一日,可是,却要因为我的罪行,叫整个钟府灭门?
  我于心何忍?
  姑姑,柔亦,还有小路子,还有整个芙湘殿不愿离开的众人,她们哪一个有罪?姑姑侍候我这么多年,所有的礼仪规矩,都是她在教习,我伤了痛了病了,都是她衣不解带的陪着我,因为我,她才放弃了出宫的机会,她说过的,我就是她的女儿,芙湘殿就是她的家,她怎么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子女,离开自己的家呢?她要看着我生下小世子,登上后位,陪我一辈子。
  柔亦,她打入宫那天就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这些年,也唯有她同我嬉笑打闹,日日不离,她才是我最离不开的朋友,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叫她为我去死?
  “父皇,钟灵最后,可不可以和您说些话。”我叩首道,“只是一个女儿,想对她父亲说的知心话。”
  “死到临头,有什么好说的?”他虽然怒吼,可是下一秒,却背过身子,“你说,朕听着。”
  “父皇,其实钟灵,一直不想在宫里呆着,这宫里处处都是人,可是却冷清的叫人害怕,每个人永远都是笑着,可是嘴角的每一个弧度,都像是一条线牵起来一样,笑容里,从来不让我觉得温暖,可是这些年,有您,有傛哥哥,有宇文棠,有宇文泰,有浅浅,还有出嫁到那么那么远的德林,蔼林,还有陪着我的姑姑柔亦,每一个人,都那么真心的对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也许是因为总有你们护着我,我才会胆大妄为才会翻江倒海的闹腾,其实钟灵并没有什么不满足,便是今日死在这里,也只求父皇,不必为钟灵难过惋惜,钟灵最后的心愿,只是不能见到父母兄弟,父皇若是对钟灵还有一丝的情份,便送钟灵的尸首还乡,可好?”
  良久,才听到软软的应答,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上,恍若游丝,他说,“好。”
  “父皇,人说皇帝自称寡人,也的的确确是这天下最孤苦伶仃的人,只是父皇日后若有苦闷,也不要再去摘星楼了,越高,越觉得孤独,越叫人心无法安定,父皇有十三子,总有人可以陪在父皇身边的。”躬身再拜,稽首大礼,我从来没有这般规矩过,“便是钟灵死的惨一点吧,父皇,永别了。”
  抬手,三杯毒酒,我逐一饮下,最后的曼陀朱砂未及入喉,腹内的绞痛已经不住,我犹且忍着,便是怎样的疼痛,最后停留的时间,我也该是美的,该是我此生最美的时候。
  我跪着,端庄的跪着,等着毒发,等着死去,父皇,母后,傛哥哥,姑姑,柔亦,阿泰,栀浅,余碧晨,贾玥,锦瑟,室宜,每一个,都在我脑中浮现,也许死,便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锦瑟,贾玥,仿佛,我们又要见面了......
  还有他,还有我等着的他,等着我的他,也只能来世再见了,也许此生有他,才叫我没有遗憾吧!
  可是良久之后,我的耳边,是父皇的击掌声,他说,“三杯今夏新酿,你尝着,可还好?”
  今夏新酿?
  原来,这三杯都不是什么毒酒?
  原来,父皇打从我进殿便是在骗我,“父皇,你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可以这么大声的吼朕,朕就不能骗你?还是说,真的赐你三杯毒酒?”他笑着走来扶起我,“不过动了那么一点点手脚,让你不那么舒服就对了!”
  苏公公扬手进殿,展开手中圣旨,朗声道,“太子妃钟灵接旨。”
  我看着父皇,欢笑着重新跪在他身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妃钟灵,忠心谏言,直言不讳,着实忠诚,特赐三宝三权,嘉奖其心。一者,金玉扳指一个,凭此扳指,可随意进出宫门,不受阻拦。”
  苏公公还没读完,我听到随意进出宫门,便欢喜的叩倒,“谢父皇!”
  “必须在宫门上钥前回来。”父皇叮嘱,却不无慈爱。
  “是。”
  “其二,免死金牌一块,凭此金牌,可免除死罪。”
  “谢父皇。”免死哎!好厉害的技能,原来大难不死,后福这样的多?
  “那也不能天天顶撞朕,惹毛了朕,直接叫你小脑袋搬家!”父皇敲着我的脑袋,“可记下了?”
  “是。”欢喜扣头,等着第三样宝贝。
  “三者,空白圣旨一副,太子妃可在危难时机动用,代掌皇权。钦此!”
  圣旨?我没有听错吧?意思是我可以代替父皇下旨?无论什么旨意?抡圆了眼珠瞪着父皇,我没有听错吧?
  “圣旨唯有一副!你要好好留着,别说今儿想吃冰糖葫芦,便白白的用了!”父皇笑着,抬手要我起身,小太监把这三样交到我的手上,只是摸着锦盒上的纹路我都心安,死没死成,而且以后还都死不了了!
  “父皇,原来三杯酒这样值钱,若是我多喝点,还有什么宝贝也都给钟灵好不好?”我屁颠屁颠的跟上去,“父皇,还有什么宝贝?”
  “你瞧瞧,我就知道她死性不改,别说是给一杯毒酒,便是再捅三刀,也还是猴子一般。”父皇对苏公公努嘴,“快快带回东宫去,别叫朕看着心烦。”
  “哼,才欢天喜地的,现下又这样,皇帝就是难侍候。”我嘴上不卖乖,可是小脚丫子已经飞奔出了勤政殿,哈哈,我可以随便出宫了!我可以天天去看宇文棠了!也可以随便闯祸,反正死不了!而且,我还有一条代表皇权的圣旨,我可以自己给自己赐婚,我要嫁给宇文棠,我要做八王妃!
  父皇的这点*溺,实则为虎作伥!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宝宝,这回,更是没了后顾之忧!
  欢喜的踏进芙湘殿,迎上一屋子宫人的不安眼神,大吼一声,“我活着回来了!”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主子,没有挨板子吧!”
  “主子,陛下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
  铺天盖地的关怀声音,我原地转了好些圈,“看看,看看,原物奉还,如假包换!”
  “参见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所有人登时跪下,从来没有一次请安,叫我这样感动,叫我觉得,芙湘殿,真的是我的家!
  掩掉眼角的泪水,我欢笑着喊她们起来,“取好酒,切好肉,今晚,咱们芙湘殿,不醉不归!”
  “才刚刚回来,又要做这些事情叫别人读盯着咱们?”姑姑撇嘴,“今晚上最好的酒菜,大家欢聚一会儿就好。”
  一句话把众人喊道嘴边的欢呼声生生压了回去,我也只好听姑姑的,不过看她们气氛不高,立刻补上一句,“每人赏金十两,都给我嗨起来!”
  这回可是比吃什么好的都来的痛快,姑姑眼中不无责怪,可是我蹑手蹑脚的,在内室里,搬出自己的三个锦盒!
  “姑姑,好戏还在这里呢!你们尽情观赏吧!”
  “皇上的金玉扳指?”
  “免死金牌?”
  “圣旨???”
  小路子惊的口水都要拖地了,抱着免死金牌狠狠的来了一口,“又这东西明天奴才就把余碧晨掐死了!”
  “皇上给你这些东西,是个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反正有扳指,我可以随便出入宫门,免死金牌就是说,我死不了,而且有圣旨,我可以号令众人,哈哈,总之,就是日后大权在手,杀尽负我狗!”我得意的大笑,“而且这圣旨要写什么,我都想好了!”
  “只有一张,你要想清楚了!”柔亦提醒。
  “我知道啊,提笔来,我现在就写好了,免得变卦。”催促小路子去取纸笔,却被姑姑拦住,“你别说要赐婚你和八爷。”
  “姑姑,你怎么可以这么懂我?”我yin笑道,“姑姑,这个主意,有没有很赞?”
  “赞个鬼!你如果把圣旨写上这东西,只要皇上活着一日,若有一日叫别人看见,别说皇上不会饶了你,就是这天下人,也决不认,届时便担上一辈子的骂名,还会害死八爷,你不如藏起来,等真的万分紧急的时候,再拿出来。”
  我握着笔头细想,万一我到时候改了主意,可不是后悔死了?其实,是个好主意哦!
  “好吧,那就留着以后写。”把圣旨和免死金牌收拾起来,交给姑姑,“这些东西你保管着。”偷偷带上金玉扳指,跟柔亦做个小动作,出宫探望宇文棠,一刻也不要等。
  我以为一切都瞒过姑姑的眼睛,却在出门的时候被唤住,“小路子跟着,别跑丢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父皇,姑姑,一个个都把我玩的团团转。
  大摇大摆的晃荡到宣华门,果然,又有侍卫过来拦住,“给太子妃请安,”下一句依旧是,“无有令牌,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宫!”
  不屑的扬手,把扳指伸在他眼前,“好好看看!”
  “看清楚了没有?那我们娘娘可不可以出宫啊?”柔亦也给个冷脸。
  “太子妃请!”那人一扬手,我们三个,接着耀武扬威,接着大摇大摆。
  “主子,主子,有这个扳指好爽啊!”柔亦缠着我的胳膊大笑,“主子,我们真的好得意啊!”
  “一早有这东西,咱们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呢。”我愤愤,“给的都晚了。”
  “不晚不晚,要是早给了,哪有您和八爷的点破窗户纸的一天。”柔亦吃吃的笑,“主子,婚宴的时候奴婢也不多求,单给柔亦开一桌上席就好。”
  “一桌酒菜?准了准了,别跑来破坏我的的气氛就好。”我乐呵呵的笑,仿佛现在就是他挑开我的盖头,同我喝下合卺酒,哎呀呀,好羞人!
  “主子,主子,既然柔亦都单独有一桌了,那奴才求一桌一模一样的,主子可不能不答应!”小路子也上来凑热闹。
  “自然自然,不能缺的。”我大方应下,反正又不是我摆宴席,我才不心疼。
  “凭什么?我跟着主子多久?你才多久?轮的上你吗?”柔亦表示不服。
  “主子都答应了,主子愿意,你管的着吗?”
  “那也不行,主子只是给你面子,你自己怎么这样恬不知耻?”
  “我怎么恬不知耻了?怎么就恬不知耻了?柔亦姐姐今儿不说出个理来,小路子还就不服!”
  “你怎么能跟我比?你怎么能跟我吃一模一样的,怎么可以也坐上首?你最多,就可以做我旁边,给我加个菜,哼!”
  “柔亦姐姐原来也是想叫小路子侍候呀,那对不住了,小路子唯有主子一个主子,你想叫我侍候,也混个王妃当当呗!”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柔亦讲不过,但是跟我混了很久,一定打得过,还不等我喝止,已经扭打在一块了,耳边唯有小路子的求饶声了,我奇怪的是,柔亦从来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为什么和小路子,就是非要斗斗嘴呢?而且小路子每每挨打,也真是佩服她们,还是没有闹够!
  其实是我不懂,什么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惜至死,小路子也没有喝到我的喜酒,而我大婚的那日,喝的酩酊大醉的柔亦,口中,唯有这三个字,她们爱过恨过,最后却还是不能在一起。
  那时的我,已经不敢回首,也不能回首,我们都恨过爱过,生过死过,越是这样,越是放不开,越是不能放手,不忍失去!
  那样暖的日子里,我们都爱过,也许,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