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九章望梅风
  鸿泰虽然困在八旗风中，但是，持久掣动铁矛鏖战，她已经发现：驾驭整个马阵的主频就是那匹赤焰红马。
  这些从原生态野马身上攫取的魂魄，此刻就是跳闪在玉翠灵巫口咒中循环往复的法器。
  得得得……
  大地上交混响起的马蹄声，就像生命知觉中无比厚重多情的故乡梅勒泰一样。那些曾滚尘奔腾在——碧脆或枯黄草尖上的马蹄风，铺满大地，也铺满了一颗心浩瀚知觉中滚烫的热血。
  熟稔的古俗，苍茫风辇中与马同在的马琴，悲壮中呼唤太阳的舞步与歌声……狂风中倾斜飞奔的身影、马背上一同摇曳的鲜活的人……
  此刻，却是自己刻意要杀死的对手？
  她完全可以任性地杀戮掉一匹马旗。但是，这些被口咒控箍的魂魄，在鸿泰眼里就像无辜的羔羊，当她擎起手中无血的精铁，忽然感到：自己就是冷酷无情的罪孽。
  已往的刀光剑影，此刻在眼前散碎地拼构着斑驳陆离的图案。温柔吉祥的天音，此时猝死自己的手刀中，这该是多么残酷无情的事情哦。
  鸿泰有几次攒动铁矛，可是，看见飙鬃烈焰的红马，她在一颗心里却发出悲痛欲绝的哭声。
  童年一同长大的草。
  童年一同长大的马。
  童年雕花马鞍……第一次被梅古阿爹扶上马背——看喜山河的尽头。
  还有袖珠阿妈简单得只有一句话的祝福。
  此刻，所以深埋心底的记忆正散发着枯黄的微笑……每一个图案似乎都在呼唤着“鸿泰！”“鸿泰！”……
  看着带着犀利风凸的红马，随着自己滑开的铁矛迎面撞来，鸿泰迎风饮噎下悲苦的风声。
  她听见自己手中的铁矛折腕而堕，随即，自己轰轰地从马背上跌落……
  “鸿泰……”
  风烟中，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声音听起来好像就是十多年前，不过依然那么新鲜。
  鸿泰模糊地应答一声，她感到自己强力支撑了一下。可是还是缓缓倒下去了。
  一个安静的身影，站立在八旗环绕不竭的风中。玉翠灵巫惊乍的目光一滞，顿时八旗紧箍的风松动了一下。
  只见墨寒山一声不响地，从地上捡起鸿泰手中掉落的铁矛。
  鸿泰仿佛最后挣扎在冻风中的秋蝶，模糊地半阖着眸子。倦怠地就像一片蜷曲的秋叶，她挣扎着，痛苦地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似乎依然记着刚才那个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嗯……”她模糊地答应道。将一只突然变得纤长的手，向呼唤她声音的方向伸过去……
  小时候，梅古阿爹和袖珠阿妈就是这样呼唤自己的。
  远处，梅勒泰的铁骑轰响着朝这边奔驰而来。原来，自从赛音呼汗和黏族御部铁骑交戈的那一刻开始，早就听见风声得安哒儿，已经将大族里发生的事情告知梅龙。
  一直远眺的梅勒泰铁骑，本来并不在意族里发生的内讧。可是，直到看见鸿泰掠动的铁骑红风。似乎已经预感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空间里，太阳光还是格外明亮。简单的时间和空间就像冰冷矗起的骨架。其间流动着鲜活的生命，就像柔然、喜嬗不拘的滚浪。
  豁尔古叻虽然聚结众部。可是，在玉翠灵巫面前，依然只是口咒中不配派遣的小卒。
  玉翠灵巫一见墨寒山豁然出现，脸面这才显示了紧张之色。
  一直未能控定凤形法统，本来就是心中的忌讳。所以，此刻自然不容墨寒山破开门户。
  本来自己修持的口咒是西摩地苦行者的日课，原本在于磨砺生命性灵的纯度和精魂。只是，此刻却是一件精锐透彻的武器。
  墨寒山精于解析法相的手段，让玉翠灵巫自然心存顾忌。
  墨寒山握住铁矛，掂掂。一飒震抖，铁矛发出不竭的颤鸣。
  同时刻，空间里闪烁七颗明亮的星晶。屈勾，料峭。精微指津，造化可方。
  玉翠灵巫一见星晶显化的七星钩，顿时目光惊变。登时，催奋口齿音变不定的风声。
  八旗风在这一刻，似乎才是真正在奔腾中燃烧起来的火焰。八匹马完全癫狂了。那些散掷榴朵大蹄发出重夯般的钝鸣，已经让整个时空变作看不见的鼓。
  洪响震动的音频在空气中不断衍射，形成立体交叠的共鸣。
  墨寒山缓缓低首，回视撞咒的鸿泰。落寞的目光在沉凝的一瞬间，亮了一闪明亮的光。
  顿时，身躯吒动。长杆铁矛一经挥起，矛尖紧蹙而振，兜花中飞攒的锋凸，敏捷光跳。
  八旗合力形变，精准攻击的点，这一刻就是铁矛同频对峙的目的。强硬逼仄的锋锐终于撬开了八旗渴望紧箍的轮廓。
  玉翠灵巫完全看的清楚：那七颗星晶就是精准定位的指津。正是破解八旗风凸的秘密。
  墨寒山完全看透其中的曲巧。心蓄雅华礼，双臂较力，铁矛迸力振如琴之角音，更让玉翠灵巫内敛的心秘难以隐潜。
  玉翠灵巫豁然睁眼，她似乎感觉刺心的疼感，一手摁在心口，屈背，骤地后退。顿时，轰然奔竞在空间的八旗风渐次消逝无踪。
  豁尔古叻率领诸部，毕竟有赵老将军率领的铁骑挡驾，他不再肆意冲竞。遂跟紧玉翠灵巫一道儿走远。他知道：没有玉翠灵巫法咒庇佑，原始力量很难对峙墨寒山。
  空间里，落淀的风烟稀落了。清朗的天空和大地又显出有形的轮廓。光芒照耀着静哑的世界。
  墨寒山却落寞低垂脑袋。他折身走近鸿泰。蹲下身躯，犹豫着伸手，想要拉动一下鸿泰的手，可是迟疑了一下。又站起来。
  他将马缰系在插地的铁矛杆上，忏悔似的低头，对着铁矛道：“你撞咒了。他最清楚：你心中容不下毁马的刀。”
  鸿泰仿佛从梦觉中醒神。她看着墨寒山的背影，似望梅风。眼里忽然涌出泪水。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话，可是又忽然合上嘴巴。
  梅龙和安哒儿带领梅勒泰铁骑，站在远远的地方。梅龙和墨寒山对视一眼，又相互错开了。
  “梅龙，真不希望她就是梅勒泰一只离群的鸿雁。”安哒儿看着鸿泰从地上艰难趴起的样子，痛苦地低头。
  梅龙没有应话，策马率队走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