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三章慑心境
  青羽没有唤动战马。
  他感到自己双足立地，生命与大地结实地浑结成块了。
  他，被铿锵如刀的风吹着。被沉重冰冷得铠甲硌着，被犀利穿刺的剑光逼杀……
  生命浑躯从血肉生出来的每一处知觉，随着即将发力的一瞬间，眼看濒临亢奋而战斗了。然而，所以带有燃火激情的知觉，却没有顺溜地随从自己意识——去夯击眼前看得见的敌人。
  相反，知觉执意违背自己心灵所派遣的每一道指令。让他浑躯之力托举的骨架，不堪重荷地承受各种不能遂愿的绝望。
  青羽刚刚看出迎战对手的端倪，可是扔掉思索，真实掣戈的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肉体存活着的自己原来如此虚弱。
  虚弱到只能防御，只能后退，只能变作对手疯狂压抑着，感受痛苦百味的傀儡。
  他寻找空间大钟音的痕迹。寻找古筝颤动的弦丝。
  就像突然间失去所有亲情和憧憬拥有一堆玩具的孩子。正委屈地从一排排陌生至极的面孔前，跌跌撞撞地跑过，歇斯底里地呼唤那个再也寻不见的妈咪。
  空间很暗。踏动的铁足，溅飞浑浊响亮的褐泥。
  看不见的风，就像看不见的刀。每一阵风辇响起，空间就会丢失一缕熹微的光线。
  他怨恨，憎恶——暗淡的只剩下灰白色的天空。可是，随着忿心。痛苦时空瞬间将灰白变作苍凉到枯槁的灰黑。
  青羽惊乍地掩上——痛苦而又不敢苦号的嘴巴。他似乎惊恐：随着自己肆意的怨怒，会丢失的光，会丢失的幸福，会丢失的感觉只会消散得更多。
  他无限恐惧，无限绝望，无限哀恸——那些风云极速流逝而不复再现的醇味发黄的美好记忆。
  “咔！”雪剑重磕在铠甲上，仿佛生命所有带血的知觉突然放大，疼痛从生命体的每一个地方汩汩涌起来。
  青羽掣戈后退。一手抱紧被雪剑砍中的铠甲。铠甲残断，血流从白皙的手缝汩汩滑落。一滴滴……仿佛瞬间就会流干整个的生命。
  “咳！咳……”青羽重重地咳着。
  他看见空间里，随着每一次剑击，光线就会落淀一层，暗淡一层。
  这么多驱遣不离的痛苦知觉，苏醒的记忆，比麻木可怕一百倍哦。
  沉重的戈扔在手中。负重的拿握，让他不断渴望扔掉它——轻松地避开灵巧犀利的剑刃。
  痛苦挣扎着站立，已经形同枯竭的尸体。而此刻，还要持握的重戈。
  青羽感到自己用了——足以让整个生命顷刻间崩碎成一滩零落的血泥的爆绽力。
  他睚眦裂破，双目贲红。喉咙颠翻如洪水般的喉音丛。
  浑身铠甲残断凋零。
  他仿佛突然间变得目盲，伸出一只手痛苦去摸空间快到看不见的雪剑。
  一挂站立的铠甲，零散地，可笑地挂在稀稀落落暴露血肉的身躯上。
  身躯是只能感受一万个疼与痛衍生出来的变相的感觉。
  “快……快……扔掉拖累的重戈吧……”青羽听见一个缓缓飘离身躯的人，对着僵直站立在大地上，鲜血如汗流下的、快要变作一具挺立着骨头的人喊话。
  那个疼痛麻木的站立者，一手驻戈，一手慢慢随着扭转的身躯，将流血的手形伸向要飞走的人，“青……羽……啊——”
  硕大的眼泪，形成饱满地沁结着久不落下的一颗锥形颗粒，久不落下。
  骤然间，站立者看见一道电光刺向自己的心窝。
  他突然本能紧蹙。随着最后猛力拉动山一样倾倒的铁戈，那个站立者不待雪刃刺来，肢节稀里哗啦地碎散了。
  一把独自怒夯而下的铁戈，“咣！”地磕在锐直的剑光上……
  一道重戈似乎眨眼“斩”开风烟。被窒息感折磨的青羽，随着本能期待的唯一的一声。悬在青羽眼帘冰冷得泪锥掉落了。
  万感死亡、冷却了，一丝新鲜湍流的呼吸，瞬间新鲜得——仿佛春天新草在离离芳馨中全部长出的新叶。
  冷过，痛过，万万亿不可计量的，包括死亡的所有感觉，敏于瞬间一丝心跳的热量，所有空灵的美栩栩如生。
  晃动铁杵以最大力量敲击大钟的小乐手，有敢于音乐现场的意境，为自己完成最猛的一击，激动地留下呼呼擦不净的眼泪。
  即时追音弹动古筝的小乐手，已经双指在弦丝上飞骋。
  青羽从沉潜的屈身中驻戈而起。
  他看着铁戈上留的发光的新鲜磕疤。还有心胸破碎护甲，洇散出来的血滴。看向眼前的红衣护法。
  青羽这才看清楚：红衣护法搓动口齿风声摹化的黑色风烟。
  那不正就是自己刚刚造临过的窒息的黑暗色彩和形状吗？
  这就是唵罗迷秘咒的“慑心杀”？！自己怎么稀里糊涂深陷桎梏，听听那个细微音声给一颗心传递的痛苦感，青羽就知道：自己陷进“慑心杀”的痛楚。
  剑光再次乍闪。携带着隐隐滚雷的“慑心杀”而来。剑光依然吸纳着主频乐器的音篆。
  从大钟呼唤中破开“慑心杀”的青羽，已经挥戈拽动千古。
  仿佛忽然间发现青羽染著的音声灵契。红衣护法看罢“大钟”和“古筝”。很快调动口舌变转的风雷，化变新的音声。
  青羽一脸肃冷。原来，此刻的他，已然被眼前音乐的整体意境所支配。
  青羽早就看清：红衣护法驾驭的并非民乐风格真实的意境。而是音频刺激感官形成的唵罗迷知觉火。
  这一刻，青羽眼里看见的，不再是大钟和古筝。而是浑整乐团的完整表现力。
  木梆和大鼓，形成灿烂欢跳中奔竞的马蹄。大阮修饰板胡，把苦难不竭地唱出来……
  最后阶段的音丛彻底解禁般的任性绽放，将所有乐手统御的音声，组织成庞大无匹的时空境。
  古老民乐就是生长在骨肉里的东西。青羽感到：自己持戈的瞬间，已经看见稠密布置在空气中从民乐意象中显化的古纪。
  古老时间，古老山河，无数古老驻立在江山中的人。
  汹涌澎湃的音声波涛造化将军与沙场。音声意象已经是密致存在，纵横交错的雷厉战具。
  顿时，青羽从宏整音乐中，看见音声记忆包含的每一个形格与阵局。
  青羽一经拉动重戈，顿时，一动万动。乾坤犹如万化形成的迷宫。
  突然，青羽抡戈。斩落。
  狡黠的长剑没有正面迎击。兜一个迷惑的圆，直刺青羽空落落的后背。
  “不要啊……法尊……”只见粘附青羽脊背的一团柔软的风，堕下去。
  青羽转首，露出和上次相同的微笑，看后道：“人一经判断，上帝就发笑。赠你这个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