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计确诊：871329
  累计死亡：320981
  这是从高弘山口中得知的数据，和徐灿阳已知的差了十倍。
  他想起徐云明所说的医疗设备不足问题，近百万的确诊人数，什么样的城市能支撑其运作？苏傲天可以送一次东西，但不能送一辈子东西，这些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不……燃眉之急实在是太乐观的说法了，以这个数字来看，三十五亿的下拨款根本不够，三十五亿的医疗器械也根本不够，黑斗篷传染性这么强，清洗消毒焚化，消耗物资一定是巨大的。
  恐怕……实在无法救治的，也只能抛弃。
  北城真的快死了。
  在黑斗篷肆虐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徐灿阳待在比雪天还寒冷的舱房内，终于切身体会到瘟疫控制下的绝望。
  体温逐渐逼近三十五度，高弘山开始准备第一支抗寒药。徐灿阳按指示躺好，床旁一个微波炉大的方形箱子，正中央对着他的位置开了个圆柱形的口，高矮摆放刚好能让自己平躺着把胳膊伸进去。
  “这是什么？”
  “注射仪。”
  胳膊刚伸进那个看似松垮的圆筒内，徐灿阳就被机器的一股吸力再扯进去两分，半截大臂都被吞了进去。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想往外拔。谁知那东西反应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卡死他的手腕后，直接绞住他的小臂和大臂，只留出静脉部分保持悬空。
  “松开拳头。”
  他看不见机器里面的运作，只听得见里面器械运转的声音，一阵刺痛从静脉处落了下来。
  因为未知，完全没有心理预期，徐灿阳抖了个激灵，冷汗渗出额头很快紧绷起来，结出冰渣。
  很痛，比人工注射要痛百倍，而且注射过程极为漫长，他觉得是一条毒蛇撑开自己的静脉甬道，钻入大臂，走过颈部，蔓过心肺，腰椎，直达内脏。
  核心温度升高，心跳频率超过150，体表温度却只降不升。徐灿阳刚想说话，就疼的咬到了舌头。
  “你要说什么？”
  “好疼……”
  “这是抗寒药，你疼个什么劲？”
  徐灿阳痛的牙齿打颤，头顶的光晃的他眼眶也跟着痛起来。他看不见注射的东西，一度怀疑高弘山弄错了。刚想辩驳，一股从疼痛破开的热量涌向表皮，好像体内生了个炉子，暖意涌向四肢。
  很温暖。
  但温暖只持续了一小会，疼痛便再次袭来，这次不是干痛，而是灼热性疼痛，药水从静脉蔓延到整个身体像是打了辣椒油。
  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耳蜗，滴在钢板床上，混着盐分晶体结成一个小小的冰滴。冷汗在不断带出体内热量，表盘上的体温检测数值刷刷往下掉，几乎跌破红线，呈现徐灿阳心跳的仪器发出心率过速的警报。
  高弘山见势不对，马上停止操作。
  圆筒的高压捆绑泄了气，徐灿阳立刻抽出胳膊，疼的在床上蜷缩成一个球。还在淌血的静脉根本来不及按压，血液也来不及留到钢板床上，中途被冻成了小冰条。
  他呼出来的白雾断断续续，抓着钢板床边的手泛上一层青白，忍不住颤抖。
  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sh-1抗寒药注射后是很温和的暖感，能在发布会公开的东西，研制一定都相当成熟，完全可以面向大众市场才对。可给徐灿阳注射的药物还剩半支，这半支如果打进去，他恐怕会因为心跳过速直接昏厥。
  这是从没出现过的情况。
  除非……
  “你是不是从小不能打针吃药？”
  低温让徐灿阳双唇泛白，大滴汗水滑进鬓角，流向头皮，浑身湿透，开口的唇颤抖道：“是……生病只能自愈。但一般自愈速度很快，上午感冒下午差不多就好了，也都不当回事……”
  “自己是副作用敏感体质为什么不早说？这下所有药物的剂量我都要改，可你没有给我时间。”高弘山显得有些生气，在研究上，他最追求细节，绝对不允许自己没做足工作就展开实验。
  “你也没给我时间啊，大家彼此。”徐灿阳躺在床上无奈笑笑，“高渡等着我呢，多拖一天，他就多一天危险，我不想他出事。”
  “……”高弘山抿了下唇。
  心跳逐渐恢复平缓，副作用并没有出现太久，徐灿阳也感觉到灼痛感在慢慢降低。
  “不行，你先出来吧，实验明天再做。”高弘山说着就要走。
  “不行！”
  “怎么不行？”
  “如果你离开这，我就想办法感染，迫使你尽快实验。”
  一条青筋从高弘山的额头旁爆出，“你逼我？”
  “是你先逼我的。”
  高弘山像被人浇筑在那似的，站了老半天，然后极不情愿的坐回凳子里，“抗寒药的灼热感不会持续很久，最多十分钟，尽量放平身体，让血液流通起来，你会好受点。”
  徐灿阳挣扎着躺平，半冷半热的感觉实在说不上来的怪异，疼痛已经没有起初那样难忍了，想想高渡，又有了坚持下来的希望。
  他对药物的敏感程度比高弘山想的更为严重，还没有人注射后能疼成这样，最不济的，也只是轻微疼痛而已，和被蚊子叮咬没什么区别的疼，完全在忍受范围之内。
  看着注射仪里排成列阵的药，高弘山觉得，自己看到了徐灿阳的另一种死法。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他又起身要走。
  “你去哪？”
  “老老实实呆在这，我去拿止疼药。”
  “这种程度我忍得了。”
  “有你忍不了的。”
  高弘山还是出去了。
  走廊的灯很明亮，出了操控室，温度也升上来不少。
  他不再年轻力壮，长期在研究室做科研，缺乏锻炼。冷舱的温度隔着玻璃传到操作间里，膝盖一直隐隐作痛。
  【叔叔，为什么有的人不能吃药呀，一吃药就不舒服，吃药不是治病的吗？】
  【你叫我什么？】
  【叔叔呀。爸爸说你是他弟弟，我应该叫你叔叔。】
  【你听不懂，快走吧，我得工作。】
  那个软的跟棉花团一样的小孩对着高弘山不服气的噘着嘴，脸蛋上的两坨肉又白又嫩，跟煮熟的剥壳鸡蛋似的。
  【听不懂我可以记呀！长大了就懂了。】
  【你怎么这么烦人？】
  【爸爸说你知道，让我过来问你，看来你不知道，要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爸绝对不可能让你来找我。】
  【为什么呀？】
  高弘海养孩子养的糙，袖子都扯开线了，也不知道补一补。挺漂亮的孩子，弄的跟拐卖回来的似的。
  他拿着针线，用缝皮的手法把小衣服上开线的地方补起来。小男孩扒着比自己高的桌子，垫着脚尖看他把一个一个洞打怪兽似的消灭掉。
  【药物副作用敏感有两个原因，一种是坏的，一种是好的。坏的那种就是纯敏感，没有规律可言。而好的那种大多数是遗传，这种人的身体素质天生优异的不同于常人，他们几乎不怎么生病，一生健康。但一旦生病，使用任何药物都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药物的作用就像帮助体内的免疫系统对抗外来侵略者，而对于抵抗力太强，免疫系统本就发达的人来说，药物的作用就会被放大无数倍，正常药量于他们而言都是溢出状态。因为药效太好了，副作用就会明显很多。
  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他们只需要很少量的药就能达到治愈的效果，对身体的各项损伤在痊愈后会慢慢恢复。如果有一天面临末日，这类人，是最有可能存活下去的。】
  小棉花团拧着眉头陷入思索，挠头挠脸的想不出个所以然。
  【人家没听懂，叔叔再跟我说说，我昨天吃感冒药困的不想上幼儿园，是好还是不好？】
  高弘山把衣服扔到奶声奶气哼唧着的小棉花团身上。
  【就说你听不懂，穿上衣服赶紧走】
  那些被抛弃的记忆一点一点爬了回来，路过玻璃窗前，他看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仿佛有人在他的大脑里插了内存盘又取出，眨眼缺失了几十年的记忆。
  “他那会才不到三岁……应该早不记得这些了，那我还记着干什么？没想到长大了反而成了这么败类的人，高弘海怎么会把孩子养成这样？”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一点一点试探高弘山冰冷的情绪边界，现在明显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思绪拉回来。
  徐灿阳的情况有两种备选方案。
  第一种办法是换用副作用小，但强度低的药物，配合低倍病毒。
  缺点就是病程长，潜伏期可能都会在七天以上。如果他不发病，就没有培养抗体一说，北城一天就上万人命，不能等那么久。
  第二种办法是注射高强度药物，配合高倍病毒。
  这种办法比较快，但徐灿阳要吃的苦头比较多。除了止疼药，其他药物他绝不能用，黑斗篷发展到后期影响人的中枢神经和脾性，诱发暴力情绪伤害自己也不是没可能的，到时候可没人进去拦他。
  该怎么选？
  高弘山纠结的望着远处，灰色的走廊里，小棉花团等在那，噘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爸爸说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丢掉我放在你屋里的太阳宝宝！那可是我妈妈给我买的，我看见你在妈妈睡着的地方掉眼泪才送给你！可你把它丢了，我再也没有妈妈、也没有太阳宝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