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一夜的医院大厅里时不时响起几声消息提示，外头天还未亮却已经有人拎着饭盒静悄悄从病房里溜了出来。这个点能起来的绝对是保温杯里摞一大堆枸杞的养生人士，基本上也就是这时候，人们开始陆陆续续起床去给病人打饭了。
  一个好似没怎么睡醒的年轻人从医院大门口一直游荡至住院部走廊，路过时还不小心撞了一下旁边的病号服老大爷，满眼惺忪的迷离甚至让他连“对不起”三个字也说不出口。幸亏大爷心里不是挑事的人，也就白了他两眼也没做声。
  吱呀。
  病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张音拖着些许沉重的步伐停至床边，眨了眨眼，垂头朝许砚伸去两只冰冷的指尖。绵柔温顺的呼吸声在体温的暖意下化作一层薄薄的水气扑向氧气面罩，暗影的勾勒之下是他那副如何苍白和病态都折磨不动的俊美侧颜。他的心顿了一瞬，随即轻柔地拂过许砚细腻柔软的下颌。
  他真的好美，怪不得肖泽就算是死，也不能放弃他。
  只是可惜了这副好脸。
  张音不知自己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亦或是说被某物吸引乃至诱惑，亮泽深邃的瞳孔在寂寥黑暗中闪出一丝红色的血光。他嘴角微微勾起，手指在冰凉与麻木的触感之间尽情享受着许砚脸颊仅有的一丝温度。就在这一刻，无数个奇怪的想法在脑里转瞬而逝，而就在这即刻间的躁动与抉择中他一如果断地关掉了一旁氧气管的阀门。
  “许砚，永别了。”
  走廊处传来几声微弱的交谈，可张音并没有立即离开。他要看着，亲眼看着许砚在破碎的睡梦中恐惧挣扎却无法醒来的无助，不仅如此，对方的窒息感越强烈，他便越能感受到心底那只猖狂肆虐的野兽即将冲破封锁，带着一丝悄无声息的罪恶，他更愿意享受对方被死亡渐渐吞噬痛苦呻/吟的声音。
  ——
  “……”轻微的闷热与缺氧使许砚的手指关节本能弹动了一下，他好似听见方才有人在耳边呢喃了几句，但说的什么，是谁说的却辨别不出。他好几次强迫自己从昏睡中醒来，可无论采取何种办法都无法摆脱眼前这混沌灰暗与朦胧的睡意。这感觉似曾相识，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好似时时都不曾离去。睡觉的时候，甚至连他清醒的时候，与之对视的无尽深渊好似随时有可能将他卷进悄然而至的死亡之中。
  ……
  张音垂着血红如斯的双眼，犹如贪婪狠辣的猛兽俯瞰猎物那般戏谑地盯着许砚。看他单薄无力的胸腔急促地上下起伏，隐隐微皱的眉眼含着一丝常人不觉的温和。剧烈窒息令他开始本能地喘息，朦胧哈气罩在口鼻上方氧气面罩的内侧，浮起一层经久不散，密不透气的水珠。他痛苦般侧了侧脸，脖颈上因为使力而显出几道白色的筋脉。
  隐藏在血液中深不可测的兽性终于被某种力量激发了出来，愈来愈亮的红色瞳孔中映出对方苍白无力的挣扎与身坠深渊的恐惧，周遭的一切杂音都被心底戏谑的叫嚣层层湮没。
  张音见状露出了一抹邪恶与享受的笑容。
  “……”
  ——
  “——你在干什么？！”
  “……”
  耳边萦绕的呢喃咒语登时被一声浑厚响亮的叫喊打散，肖泽想都没想便冲进房间一把捞起了对方原本不太平整的衣领，十足的惊愕中带着肉眼可见的愤怒硬生生将张音往前拖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
  张音无辜地眨眨眼：“我……”
  “你他妈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肖队。”张音好似惊异地看着面前肖泽的怫然神情，终于回过神来望向身后匆忙跑来的护士和医生，却怎么都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这里是医院……我怎么会在这。”
  两名医生俯在床边快速检查了一番，回头示意身后护士过来帮忙。肖泽见张音除脸色憔悴并无异样便强行压住冲头而来的愤怒，放下手中紧攥的领子低声命令：“你跟我出来！”
  。
  黎明的第一缕光亮爬上市内最高的那栋商务楼，帝都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如此明朗的太阳了。大雪初晴后的粼粼波光如明眸涌动，在堆满积雪的灰黑色树枝上映出一道温暖的金黄色。
  宽敞大道的已经结成冰层的积雪早已被环卫工人拿铁锹铲净，主干道上的车子渐渐多了起来。一个身着睡衣的女人披散着头发，赤脚在冰冷的寒风中徒步行走。她几乎没有睁眼，仅仅透过上下眼皮咧开的那道微小的缝隙察觉出对面正在亮着绿灯，便也没多思考，踉踉跄跄地走上了斑马线。
  她这可好，随便穿个单薄睡衣还没鞋子，披头散发面目苍白，整个人就这样突然出现马路上，靠内侧行驶的大型公交不得不一记刹车及时停在了女人旁边，而相邻车道的另一辆白色轿车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又长又宽的公交车身挡住了轿车驾驶员的视线，前方绿灯，车子驶过路口时候并未减速，而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却由前方忽然出现！
  ——
  我类个草！！
  驾驶室那男人后背瞬间惊出一片冷汗，就在这分毫刹那的时间与距离他根本来不及踩刹车或是调方向。砰的一响，猛烈的撞击声以一种比想象中更加迅猛的速度在引擎盖处炸裂开来！
  “艹！卧槽！”司机人傻了，那一刻他甚至亲眼看见了前方那女人被车头直直撞飞，重重落在几米开外的路口。“我我我我……我撞着人了？！”
  女人倒地后再也没有挣扎的动静，一股鲜红的血由身下渐渐扩散开来，路边众人见状纷纷惊惧般地围了过来，指着满是鲜血的女人和车里吓得快昏过去的司机一阵热烈讨论。而就在这时，久违的黎明光亮却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团团灰黑色的阴云。
  “……是啥鳖孙，撞了人还不敢下车？”
  “不是那女的闯红灯吗？”
  ……
  “人死了。”
  ……
  ——
  “等一下，这天是怎么回事？！你们快看那团云！”
  人群中轰然爆出一阵更加剧烈的议论声。人们看着头顶那团黑漆漆的云团渐渐遮住了太阳边缘的最后一丝光亮，看着帝都最高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逐渐被一道更加黑暗的力量包裹吞没，犹如死神降临一般带来一股丧胆窒息的气流。
  “那是什么？”
  “我了个妈的，那是人？！”
  “不是人，你看错了吧。”
  几个男人仰头定睛朝远处那栋大楼的顶端望去，只见那露天的栏杆处黑压压一片，甚至与天上低垂的黑云融为一体了。他们想象不出楼顶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好奇心与惊恐的双重驱使让他们眯了迷眼睛。
  忽然，有东西从楼顶坠落了。
  路口众人闻声纷纷朝那方向看去，可距离太远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紧接着又有东西掉了下来，这次他们听到了那东西撞击地面的咚咚声，随后便从远处传来几声惊恐的尖叫。
  “出什么事了？”
  男人尽力远望：“那是人！楼顶栏杆边上全是人！！！”
  ……
  “卧槽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那么多人？”
  “又跳了！”
  天空飘起了雨，而就在某一时间交汇的刹那，原本安静有秩的周遭忽然乱了起来。车子的鸣笛声与碰撞声，远处人们的惊叫与高空坠物的闷响，淋漓哗然的暴雨与惨白迅猛的电闪雷鸣……一切的一切都诡异地交杂在这片密不透光的帝都天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