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许砚是肖泽心中不可触及的禁地和软肋，可如此不加掩饰地试探之后谢徵才发现，这个如同沼泽般隐蔽危险却又让人深陷其中的深渊，在肖泽心中竟会如此柔软，柔软到不堪一击。他还准备接着说，话顶到喉咙时却又憋了回去。
  “……我没有骗你。”谢徵转而道，“你还不值得我去骗。”
  肖泽抬起机警凌厉的双眸，没回应。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现在你还坚信许砚只是人类吗？”谢徵看着对方将信将疑的眼眸，哂笑：“我实话告诉你吧，许砚可以唤醒你狼族的蓝石，还能吸收你体内的灵力。太阳石的骨印没有在他转世轮回后消失，所以你应该早就想到了，他就是你的守戒人。”
  “守戒人……”肖泽没有反驳，眉心反而蹙得更紧了。
  “原宿主和守戒人……”他鼻腔缓出一道温热的笑意，“肖泽，你们没可能。”
  ——
  “闭嘴。”
  谢徵：“现在他身上有你莺灵花的血毒，要承受你炼化四百年的灵力，还有他的骨印说不定哪天就失控了。以他现在的情况连一个月也活不了，就算活下来你们也绝对没有任何希望。”
  “——闭嘴！”
  楼道里突然爆出一声愤怒的嘶吼，那令人汗毛颤栗的叫喊声惯冲上下，楼道间所有的声控灯在刹那间砰砰点亮。肖泽怒目而视，澄澈的双眼泛着晶亮泪光却在此刻显得异常凶戾，他的双手在身侧攥得咔咔直响，肌肉紧绷状态下的怫然盛怒令他全身颤抖。尖利的指甲深深扎进手指的血肉之中，在这湿冷侵骨的角落弥散出一股香甜腥醇的血气。
  谢徵：“你们根本没希望。”
  ——
  “闭嘴！”
  肖泽再一次怒吼，燥热急猛的心跳好似即将在上下起伏的胸腔中脱离轨道！紧接着一簇绿光映过他的双瞳，带着一丝寒冷与恶气直扑对方而来！
  啪！
  谢徵动作干净利落，在肖泽即将施力的前一刻抓住他森绿萦绕的手腕，带过的一阵劲风吹起他额前慵懒散布的碎发。他眨眨眼，转而看向对方凶狠恶狼般充满杀气的目光，握得更紧了。
  肖泽深眉之下的凶戾绿瞳映出一阵灰黑色的火焰，骤然的愤怒让他瞬间失去了理智和忍耐，藏匿在血液深处更为危险凶猛的狼性迅速霸占了整个身体。
  “肖泽……”
  “你闭嘴！”他试图挣脱。“闭嘴！”
  “你冷静一下。”
  “谢徵！我要杀了你！”
  “你冷静一下！”他破口喊道。“你杀了我，你就会失去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两个人！肖泽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
  他嘴唇微微颤抖，阴森荧绿的瞳孔渐渐褪去了凶气逼人的血色，含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止不住滑了下来。线条紧绷的右手在难以置信的回神中收起那股充满杀气的绿焰，染上血渍的手指在半空中幡若醒悟地动了动。
  “你说什么……”肖泽抽噎着，终于将憋在心底最痛苦的表情不加掩饰表达了出来。
  这个世上从没人见过肖泽如此无助的样子，即便是许砚，他也只会留下阳光的笑容与坚实的臂膀。谢徵是第一个，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痛哭流泪的人。
  “你告诉我……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他流着泪问道：“不是你，对吗？以前的亡神少年绝不会伤害无辜的人，谢徵你回答我，我觉得这不像你，到底是谁干的？”
  “……”
  肖泽：“我还可以相信你吗……谢徵你说话啊。”
  “我还是之前的亡神少年，你可以相信我。”
  肖泽一时失语，垂头哽咽间脸颊又划过几道晶澈的眼泪。黑暗中的哭泣声让谢徵不禁回想到那天业火吞噬后的山林，树木灰丛在狂风席卷之中扬起漫天破碎淋漓的烟雾火星，他就在他身后望着，看他跪在血肉炭灰的尸体边小声抽泣，看他被迎面扑来的血腥和烟雾呛得喘不过来气，那一刻谢徵的心情简直和现在一模一样。
  “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谢徵……”
  他靠墙缓缓蹲下，无尽深渊般的悲伤让肖泽无力地蜷缩在楼道一角，他的心脏如刀割般刺痛，触及心底的挣扎很快湮没了整个心间，他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弄得谢徵再也不敢朝他看去。他脸庞稍侧，一股苦涩与酸楚瞬间涌上鼻尖，登时，那双如冰川般冷漠坚定的眼底第一次浮起一层泪水。
  “离开这里吧。”
  。
  凌晨五点钟又飘起漫天大雪。
  一小时前张音还躲被窝里睡着三秋大梦觉，被一通刺耳的电话铃声猛然惊醒。随后便匆匆忙忙捞起一件棉袄直冲市局会议室，尴尬的是一直到散会，他才发现自己穿了两只不一样的运动鞋。
  张音微微低头，肆无忌惮地在雪中打了个通宵大哈欠，这边大嘴还没合上，下一秒便觉得鼻子根痒痒的，又以迅雷之势连打三个喷嚏。
  ……
  “高速公路车祸这件事局长可在意了，而且我听说啊这个——经过技术检测许医生的刹车踏板没问题，轮子方形盘啥的也没问题。熬夜的大伙儿几个看了行车记录仪，路况一切正常，好像现在唯一能说通的就是许医生自己翻下去的。”张音一手听电话一手忙活着翻兜里的进门卡。他都想好了，待会儿一上楼啥也不干，第一件事就是滚回床上睡回笼觉。
  “……我知道了。”
  张音余光瞟一眼小区门卫室里打盹的看门大爷，嘴里呼出一口白气：“哥你嗓子哑了？”
  肖泽顿了一下：“没有。你到家了吗？”
  “快了快了。”张音嘴上说着，脚下直接开了二倍速。
  “最近宋队有没有回局里？电话也不接，我找他有事。”
  “……没，没没。他不是出任务了吗，估计要个十天半月才回来吧。对了许医生怎么样，醒了吗？”
  肖泽：“没有。”
  “咝，那好吧。不过哥我觉得你得注意着点赵队哈，别看他啥也不说，但心里还把你当情敌看呢我告儿你。瞧瞧今天他看许医生的眼神……啧啧，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掉以轻心，我张音可是很看好你跟许医生的。”
  奋战在前线的吃瓜大帅可不是随便说说，刚才这人还迷迷糊糊半死不活，一聊到他俩便即刻火力全开眼冒金光，再加上呼啸而来的大雪狂风直接让张音精神抖擞。那一刻他的嘴角扬起了八卦男孩该有的欣慰笑意。
  鞋底的砰砰声惊起了楼道昏黄的声控照明灯，张音停在自家门口掏出钥匙，警察的灵敏与机警忽然令他觉得身后似有异样。他手指一顿，近乎以迅雷之势转身的同时便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啪！
  那双沾满泥渍的鞋头在距离他两米处忽然停住，高大宽阔的背影稍稍一侧，昏暗灯光下露出张音略显惊异的面孔。他眨了眨眼，转手渐渐收回抵在对方胸口的利器。即便如此他还是心升芥蒂，不由得侧头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熟悉又奇怪的人。
  “宋，宋队你怎么在这？”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你的眼睛——”
  宋庆国没有作声，一身黑色的外套被灯光映得亮泽泽的，向来有型有整的发型如今却被雪水踏湿了。他的身上散着一股潮湿与泥土的阴冷，甚至还弥散着另一股超出张音认知范围的奇怪腥气。晶亮的水流划过双鬓，那双红色的瞳孔在楼道中异常诡异。
  两秒钟后，张音泛着同样血红的双眼，对着前方那道森黑的影子露出了僵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