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红眼鸬鹚墓
作者:杨远新      更新:2022-06-09 06:35      字数:2541
  第四十七章红眼鸬鹚墓
  红眼鸬鹚安静地躺在甲板上,击伤的头顶血肉模糊,蜡黄的甲板上被染红了一大片。可它那双眼睛却没有合拢,丝毫不减平时通红的光泽,直直地朝前注视,仿佛在盼望着什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那里,是望不到边际的茫茫夜空,是无遮无拦的滔滔湖场,是起伏腾涌的飒飒苇滩,是熟悉亲切的张张面孔。
  它曾在那夜空中飞翔,它曾在那湖场上穿行,它曾在那芦苇滩上欢跳,它也曾在那脸孔上亲吻。如今,它再也无能展翅冲出黑夜,它再也没力蹬脚追捉水里的鱼虾,它再也敞不开嗓门朝芦苇滩上鸣叫,它再也提不起激情与主人亲吻。它不是在盼望,它不是在等待,它是不忍离开这一切,它是要多看几眼这一切。它是向这一切作最后的诀别。
  荡儿不相信眼前的现实,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内心坚定地说:不!红眼鸬鹚不会死!它有宝石船的眼睛,它有钢铁般的翅膀,鬼怪,它一眼识别;狂暴,它闪翅击倒。
  这些年,它穿行三湘四水,踏遍五湖四海,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化险为夷,没有一只鸬鹚敢和它相比,没有一个渔民见了它不喜欢,一致送给它红眼鸬鹚的美称。上下几十年,左右数百里,难得有一只鸬鹚得到这样至高无上的褒奖。眼下是保护中华鲟的关键时刻,它承担着特殊的重任,它怎么会死去呢?它累了,睡着了,它一觉醒来,就会弹地起身,闪开翅膀,飞向湖场。
  然而,世界上最无情的是时间,是事实。它并不以人的愿望而改变。他企望,等待红眼鸬鹚复还生命,可时光过去了好久,好久,红眼鸬鹚依然躺在甲板上,毫不动弹。
  “哇!”
  荡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一任感情的潮水奔流,他扑身甲板上,抱起红眼鸬鹚嚎啕痛哭:
  “红眼鸬鹚!你不能走呀!你要回来给我咬鱼,给我看船,给我守护中华鲟呀!你要张嘴鸣叫,你要闪翅飞翔,你要穿波破浪呀!嗯!嗯……!红眼鸬鹚!我的命肝心呀!”
  这一声声,断人肝肠;这一句句,裂人肺腑。
  汪明、毛鸭、晓芡都伸手抚摸红眼鸬鹚,哭成一团。
  风加大了,是苍穹发出的呜呼。
  雨加聚了,是老天流下的眼泪。
  湖水涌起哗哗的涛声,是龙王揪心的哭泣。
  根根芦苇,棵棵杨柳,都朝这里低下头,是代表渔村男女老幼默默致哀。
  晓芡狠狠地朝自己头上擂了一拳,懊悔地说:
  “都怪我胆小无用,断送了红眼鸬鹚的性命。你们惩罚我吧!”
  “只怪那坏蛋心狠手毒。”荡儿咬牙切齿地说,又问:“晓芡,你看清那坏蛋的模样了吗?”
  晓芡回答:
  “一身漆黑,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连转直转。最后逃跑时,只剩一只左眼。”
  荡儿问:
  “那右眼呢?”
  晓芡回答:
  “被红眼鸬鹚啄掉了。那家伙痛得在泥水里打滚。”
  “原来是这样。”荡儿更加怜爱,更加痛心地吻了吻红眼鸬鹚,说:“俺一定要抓住那半边瞎子,为红眼鸬鹚报仇。”
  说着,他脱下身上穿的那件黄鳝伯的肥大罩衣,将红眼鸬鹚包裹起来,轻轻放到甲板上。
  他不声不响地满船寻找,没发现需要的东西。接着,他跳进三层网渔船,船头船尾,舱里舱外,旮旮旯旯全找遍。他还是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他耸了耸眉毛,将就着抓起鱼篓里那把锋利的鱼刀,三蹦两跳,跃身滩岸。
  汪明、毛鸭、晓欠都不知他要干什么,一旁急得团团转。他走到哪里,汪明手里的电筒光就跟到哪里。只见他冲上湖滩一座高高隆起的土丘,弯下腰身,挥动鱼刀,刨起一块块泥土。
  毛鸭以为他受了刺激,神经失常,一步扑上去,拦腰将他抱住,求饶似地说:
  “荡儿!你是聪明人,莫这样发犟,爱惜自己的身体要紧。”
  荡儿说:
  “毛鸭!你快松开。他这是刨坑掩埋红眼鸬鹚。”
  “哦!”毛鸭恍然大悟,“我真笨,没有想到这一着。”
  “我们都来动手。”
  汪明招呼。
  他抓了桨桩,毛鸭握着菜刀,晓芡拿起锅铲,和荡儿一起刨土挖坑。一次又一次洪汛的席卷,一场又一场风雨的洗刷,这土丘矗立目平湖不倒,全凭了它的坚硬和顽强。这黑色的泥土,就像高温炼出的纯钢,鱼刀、菜刀、桨桩、锅铲,这些本来就并非取土的工具碰上去,自然遭藐视地弹了回来。
  他们没有气馁,他们岂肯罢休,智慧、勇气、仇恨,和着力量,一起变为锋利,变为坚韧,切割下一块块褐色的泥土,大的如砖,小的似豆,积少成多,堆放一旁。不怕慢,只怕钻。他们的确如石匠钻凿岩石一样,一刀,一铲,一桨桩,接连不断,循环往复,在坚硬的土丘上刨出了半人深的坑。被刨下的每块泥土上,除了洒有汗水外,几乎都染着他们的鲜血。刀把、铲把、桨桩顶端,都变成了红色,渔灯映照,分外醒目。
  他们将红眼鸬鹚安放进土坑,然后,四人站成一排,先后扑下身子,和红眼鸬鹚作最后的吻别。
  末了,他们捧起泥土,轻轻地洒进土坑,那架势,生怕惊醒红眼鸬鹚,生怕压坏红眼鸬鹚。泪水和着泥土,不断升高,升高,堆成一座圆圆的坟墓。
  雨后的霞光,分外鲜艳,一缕缕,一束束,掠过芦苇梢头,穿越杨柳缝隙,照射着红眼鸬鹚墓,那褐色的墓土变得血红。
  荡儿、汪明、毛鸭、晓芡深情地注视着,泪水扑籁籁往下流,一颗颗,一滴滴,溶入墓土,多少告别的话语,多少出征的誓言,包含在泪水中,带给了墓土中的红眼鸬鹚。
  “扑嗵!”
  荡儿第一个跪下。
  “扑嗵!”
  “扑嗵!”
  汪明、毛鸭、晓芡接连跪下。
  四颗额头狠狠地触着墓土。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们拉起身。
  他们惊讶,抬起头,看见一张慈祥亲切的面孔,都扑上去紧紧地抱住,哇哇地失声痛哭。
  鳊鱼婶张开双手,将四个孩子搂在一起,生怕又飞走。她用下巴轮番摩沙每一个孩子的头,心痛而又责怪地说:
  “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哟!这一天两夜,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她听着孩子们的诉说,既有疼爱、高兴,又有悲哀、愤恨。中间她插问:
  “秋芋跟你们赌气分手后去了哪里呢?”
  荡儿问:
  “他没有回渔村?”
  鳊鱼婶点头。
  他们痛苦的心灵,又增添了一层忧虑的阴影,于是更加沉重。
  “我分析,秋芋正在寻找中华鲟。”荡儿肯定地说,“黄鳝伯骗了他,他决不会善罢甘休。他单独行动,不会有三长两短吧?”
  鳊鱼婶没有回答,手指停靠岸边的那条翘尾巴渔船,说:
  “我给你们送来了柴油,也送来了衣服和饭菜,你们吃饱、穿暖,将机动船开足马力,护送中华鲟回长江。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我要回渔村,一面派人寻找秋芋、黄鳝伯和才鱼精,一面派人配合目平湖水上派出所追捕那个蒙面坏蛋。明天,我在目平湖码头迎接你们凯旋回渔村。”
  她将翘尾巴渔船和三层网渔船联为一体,驾动双桨,逆水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