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儿扶着卫昭在将军府门口下了马车。
  卫昭看着眼前匾额上几个大字，一时间便觉得有些恍惚。
  不由想起了当初嫁进来时，那时候孟澜在，秦羡在，薛老夫人也在。虽说孟澜做了许多错事，可那时候，整个府里都很热闹。
  是她的出现，将这朝气蓬勃的府邸变得死气沉沉了。
  如今绕了一圈，她本要报复秦羡的，却又怀了他的孩子，且对这个地方开始留恋起来。她心中，将这个地方当成了家。
  下午本就是容易打瞌睡的时候。守在门口两个人靠在门边睡着了。如今秦羡不在京都城，薛老夫人也过世。这来将军府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便松懈了一些，得了空便偷偷打个盹。
  “起来起来，怎么又睡着了？叫别人看到成何体统？你们可是将军府的门面呢。”老管家走出来拎了两个年轻小伙子的耳朵，丝毫没给他们面子。
  “知，知道错了，放，放手，耳朵，疼，疼……”两个年轻人疼的脸都扭曲了，可又不敢真的反抗，可见平日里家教极严。
  卫昭瞧着噗嗤一声笑出声。
  管家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原本没注意门口粘着人。这一笑，听着声音不对，便看过去。模模糊糊的看着两个女子站在那里，却没看清脸。
  他突然就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是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么？”然后立刻松了手，对身边两个人道，“快，快告诉大家，是夫人回来了，真的是夫人回来了。”
  那两个人来的时间不长，可也是见过卫昭的。只不过来了没多久，便赶上府里出事，卫昭还亲自休了秦羡。这一看，虽然看着丰腴些，倒也不难认出那是原来的那位夫人。
  管家已经激动的迎上去，那二人便赶紧回身对着院子里大喊了两声，“夫人回来了，真的夫人回来了……”
  管家听了，失笑，“两个臭小子。不是真的夫人，还有假的夫人？”
  说着又看向卫昭道，“夫人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自知道你从云都城回来的消息，府里的人天天盼着你回来呢。府里上下天天打扫的一尘不染，就等着你回来呢。”
  卫昭笑道，“你怎么老远就认出我来了？是眼神现在变好了吗？”
  管家赧然，道，“夫人在府里久了，就算是隔着远，看不清脸，可那轮廓一直记在老奴脑子里呢。认得出来，再老几岁，也还是认得出来。以后看不见了，便是一听到夫人的声音，就能知道是夫人。”
  卫昭心头一暖，道，“你会好好的，还要继续守着将军府呢。”
  老管家叹息一声。
  此时门口崔嬷嬷带着人急急走出来。眼睛寻了一下，终于锁定了卫昭。
  崔嬷嬷一时哽住，竟没唤出声来。
  “崔嬷嬷……”卫昭主动喊她，对着她一笑。
  崔嬷嬷唉了一声，然后走过来。卫昭也几步走了过去，走的过程中，清楚看到了崔嬷嬷流眼泪了。
  崔嬷嬷是个很坚强的人，跟了薛老夫人大半辈子，那性子和薛老夫人一样。薛老夫人过世时，她也只是在无人的地方偷偷抹了几滴眼泪。然后她操办了薛老夫人的丧事，办得井井有条，让将军府里的人心没有散去。
  可如今看到卫昭，便没有忍住，眼眶先是红了，随后便落下泪来。
  “崔嬷嬷别哭，是我来的迟了。嬷嬷是知道我懒的，到了一个地方，就不想动了。实在是这一路太累了，便在宫里养了一阵子。”
  知道卫昭在玩笑，崔嬷嬷便也笑了。擦了眼泪，道，“是奴婢有些失态了。夫人回来，那是多好的事啊。”说着，便搀扶了卫昭道，“夫人快些进府。”
  管家眼神不好，却问道，“夫人带的东西呢？老奴找人过来搬。”
  崔嬷嬷是早看出来了，卫昭不过是回来看一看，什么都没带。
  她道，“你糊涂了。如今夫人先住在宫里头。宫里头有太医，吃住都好，这样才能放心。”
  老管家听懂了，虽然有些可惜，但没掩过此时卫昭回来带来的激动。
  卫昭被崔嬷嬷搀扶着到了花厅。卫昭左右看了看，道，“一点也没变。而且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这都是大家的功劳。”
  崔嬷嬷道，“老夫人虽走了，可将军府还是将军府。这将军府还有将军，还有夫人。”说着又看向卫昭的腹部，含笑着说道，“如今又有小少爷了。”
  卫昭努嘴，“可不见得是小少爷。”
  崔嬷嬷道，“是个儿子，奴婢看得出来。”
  卫昭失笑，“若是个小小姐怎么办？”
  崔嬷嬷道，“那就继续生，将军身体好，夫人又年轻。”
  卫昭脸有些红，一会儿又笑起来。
  崔嬷嬷也笑了笑，问道，“夫人这里可有将军的消息？”
  卫昭道，“他一切都好，只是战事紧张，便顾不得多有信回来。嬷嬷不要担心。”
  “那便好。将军是常胜将军，这一次也不会有事。夫人也不要多担心，安心养着身子才好。兴许将军凯旋归来的时候，夫人还没临盆呢。”
  卫昭笑道，“我也盼着是这样。”
  她坐了一会儿，便道，“娘的牌位在哪里？我回来该给她上柱香的。”
  “夫人随老奴来。”
  崔嬷嬷带着卫昭去给薛老夫人上了香，见了牌位，又看了卫昭过来，便想起薛老夫人临终前不放心的便是他们二人，也盼着他们能有个孩子。如今算是圆满了。崔嬷嬷便又偷偷擦了眼泪。等卫昭再转过身来时，便又含笑迎上去扶了，“夫人也不必伤神，当时老夫人走的很平静，没多大痛苦。如今老夫人知道夫人带着小少爷回来，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
  卫昭道，“当初是我不懂事，一直后悔不已。是娘豁达，一点也不记恨我。”
  崔嬷嬷道，“老夫人有句话说，一家人，便没有什么仇恨。只要心在一起，便什么都能过去。夫人也不要再执念过往了。”
  “嬷嬷放心，我会记着娘的话的。”
  “夫人随老奴来，老奴带你去见个人。有个人一直很想见你。”
  卫昭一时不解。崔嬷嬷却偏生要卖个关子，不与她先说。
  卫昭便跟着她去了。
  崔嬷嬷拉着她又在花厅坐下，又命人沏了茶。她这才走出去，不一会儿，身后便带了一个人。
  那人走过来，噗通一下在卫昭跟前跪下。
  卫昭瞧着，也是一惊，惊呼出口，“倩儿？”
  “小殿下，奴婢总算是见到你了。”倩儿跪在那里垂着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卫昭不太明白。
  当日她离开公主府，她以为或许她早就离开京都城了。可没想到，她竟到了将军府。
  倩儿抬头，卫昭更是一惊。
  “你的双眼……”
  倩儿的一双眼珠子早已不在，看伤口，像是没多久之前造成的。
  原本与她的主仆情谊早就尽了，如今看她这样，心中便忍不住疼惜起来。她看了她的眼睛道，“这是谁干的？有没有好好上药？”
  听卫昭还关心自己，倩儿便落下泪来。她摇摇头道，“小殿下，奴婢不疼。这眼睛没了也好。”
  崔嬷嬷见倩儿不说，便上前道，“夫人，这眼睛是这傻孩子自己抠掉的。”
  卫昭惊得看向倩儿。
  崔嬷嬷道，“她前几日突然到了将军府门口，也是让奴婢吓了一跳。她说她来找夫人的，怎么样也不肯走。奴婢只好把她先留下了，只告诉她，你在宫中并不在将军府。她说她知道，但宫里头她进不去，便要在这里等着你。说夫人你迟早会回来。奴婢便叫她住下了。也是这两日才知道，这眼睛是她自己抠的。她说她不会看人，要这双眼睛也没什么用。这可怜的傻孩子。”
  卫昭看着她道，“倩儿，你这又是何必？”
  倩儿浅浅一笑，道，“没事。眼睛没了也好，提醒着奴婢要学会看人。小殿下明明对奴婢那么好，奴婢却觉得小殿下不好，还做了对不起小殿下的事情。这是奴婢自己在责罚自己，不怨小殿下的。奴婢等着见小殿下一面，便是希望小殿下能原谅以前奴婢做的那些事。只要小殿下原谅，奴婢便死而无憾了。”
  卫昭心中明白，或许她是知道自己杀了高海，这一切心结便都打开了。她早早听了凤隐的话，不对她有所怨恨了。她虽然做了错事，可这错误的源头不在她。
  “我并没有怨过你。倩儿。那是你的选择，且是那种情形下逼迫你做出的选择。有时候我也想，若是我那时候强一些，让你觉得我有能力保护你，或许这事情也不会是那个局面了。可哪来那么多如果呢。我没有，你也没有。所以便不要执着那些事情了。你快些起来吧。”
  崔嬷嬷上前扶着倩儿站起来，道，“傻孩子，早跟你说夫人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你这眼睛真是白白没了。”
  倩儿道，“这眼睛不是挖给小殿下看的，是奴婢自己处罚奴婢。正是小殿下当初什么都不罚，放奴婢走了，奴婢才更觉得惭愧。如今小殿下不怨恨奴婢，奴婢便是死，也值了。”
  卫昭道，“别死啊死得，我现在听不得这些，不吉利。我肚子里有孩子，阿羡还在前线，实在是不能听这些。”
  倩儿欣喜，激动道，“小殿下有孩子了？”
  卫昭道，“你光听说我回来了，却不知道我有孩子了。这消息打听的不全面。”
  倩儿赧然一笑，崔嬷嬷也跟着一笑。
  卫昭看着倩儿，虽没有了双眼。可这笑，笑起来却是真正轻松自在的。她终于卸下了之前的种种，活的自由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