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大夫，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就是病人自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桑云就想不通了：“杏林堂无事可做吗？你何苦要千里迢迢一路奔波地受罪呢？而今你气血两亏，身子还受了寒，颠簸劳累担惊受怕……随时可能让你没命的！”
  古早时候医疗条件差，萧雨初是知道的。
  她哑着嗓子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住，我也没想到这次离开苍城会花费这么久的时间，几乎一个多月了……对了，那几个人中了尸毒，你有没有……”
  “放心吧，我已经让他们服下了解药，留他们在这儿继续观察了。”桑云疑惑地追问：“北苍境内，为何还有药人出现？难不成是书副堂主他……”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这声称呼不太合适，便戛然而止闭上了嘴。
  萧雨初不想让已经过上安宁生活的桑云再牵扯进这些事里，扯了扯嘴角倒是没说此事。
  “那些人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就给他们带一些尸毒的解药，打发他们离开吧。”
  “离开？”桑云别过头看了几眼那些靠在医馆外头的大高个儿，诧异地问道：“他们不是来保护你的吗？打发他们走做什么？”
  萧雨初叹了口气，低声道：“不习惯他们跟着，碍眼。”
  本来以为桑云这个师兄宠她，会听她的话把人真的赶走。哪知桑云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说道：“我听说，在除夕夜之前，寒王府的人就已经跟杏林总堂融合到了一处去，交情日益渐深。怎么会不习惯自己人跟着呢？”
  萧雨初突然感觉噎得慌：“……”
  “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桑云碾磨好了药粉，起身打算去煎药。“稍后我给你煎上一碗安胎药，不管你那小夫君在做什么，这几日你就暂时在这儿养几天吧。”
  她的确不能再四处奔波，只好听话地点了点头。
  床边小桌上的香炉里点着有安神作用的熏香，看得出来这里应该不是安置病人的地方，更像是谁的起居之所。
  被子上有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暖烘烘的，让人睡意渐深。
  就在萧雨初的神志再度涣散、即将陷入酣甜的梦乡之际，忽然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随后便是一阵细微的交谈声，虽然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不过隐约能够听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是护卫的，另一个是女子的声音。
  那女子被允许进了屋子里，或者说她本来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她踩着极轻极小的步伐来到了病榻边，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让萧雨初很不舒服，便挣扎着从将入睡梦的边缘睁开了眼睛。
  同时，一只手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温柔得像是在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
  萧雨初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倒是先听到了一声温吞低哑的叹息：“果然在发热，桑云这孩子真是……”
  萧雨初似乎知道这人是谁了。
  她从被子里伸出的手缓缓叠在了来人的手背上，轻声唤着对方：“乌师叔……”
  乌青被她一唤，像是触电一样将手抽走，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
  萧雨初就那么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小脸因为屋内暖和的炭火而变得红扑扑，腹部高高隆起，看起来很不适的可怜模样，却还是放软了语气，柔柔地叫她：“能在这儿看见你，真好。”
  傻孩子。
  乌青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地掉落不止。
  她坐在床榻边，握住了萧雨初的手，见她惊慌着要坐起来，忙把她给按了回去，连连摇头：“你现在需要静养，别动身。”
  “好，我不动，师叔你也别哭了。”萧雨初扯了扯唇角，抬手为她擦了把泪，人彻底清醒不少。“师叔离开苍城的时候也没掉过眼泪，怎么见了我这个不怎么亲近的师侄，偏偏就掉金豆子了呢？”
  乌青的情绪来得快，一时没能刹住，叫萧雨初如此打趣，心里也别扭得很。
  她背过身去拿手帕擦拭过眼泪后，才红着眼睛又转回头来。
  “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
  萧雨初向她投以疑惑的目光。
  乌青眼睛飘忽地看向了矮桌上的香炉，缓缓道来：“骆师兄是个很努力也很认真的人，他认定的事情势必要达成，有着常人罕见的毅力。虽然在当年算不得出类拔萃，可也是受师父称赞的全才弟子。”
  “我伤害了这样一个为所有人都顾虑周全的师兄，出事之后，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跑来我的面前指责我，说过我半句的不是。这让我，觉得很愧疚。”
  人一旦陷入仇恨之中，任何的理智都是阻碍复仇的绊脚石。等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乌青却又被浓浓的自责和惭愧所包围，终日终夜无法成眠。
  “我不理解，明明做错事情的人是我、是我应该向师兄请罪才对，为什么你们都不怪我呢？”
  萧雨初看着头发黑一缕白一缕的乌青，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把岁数了，连这点东西都看不明白吗？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萧雨初耐心地解释，也是认真地为她开解。“师父和众位师叔们把你当做妹妹，你们是同门、有着数十年的同门情谊，早就是不可或缺的一家人。堂内上下，哪个学徒医师没有受过你的关照，他们看你被仇恨懵逼、与真相背道而驰却又横遭反噬，怎么会忍心责怪你呢？”
  “我想师父调你来牧州的分堂，并不是在生你的气，而是因为这件事被揭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他素来少言寡语，连郁师叔他们都很少能读懂他的心思，乌师叔有所误解也是理所当然……”
  提及失踪的骆昊介，萧雨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沈微师叔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第一次从萧雨初的嘴里听到这种话，乌青短暂地发呆，待理解之后眼眶变得更加充红了。
  她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连忙揉了揉眼角，将话头带开。
  “你说的对。说起骆师兄，他近日倒是有来分堂看我。”
  萧雨初差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