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老太太他们来了，江嘉唯满脸笑容，拿出十二分的热情，迎上前接过左皓轩的包，叫了老太太一声“妈”。病得脸黄肌瘦的老太太并没有忘记放下她的丈母娘架子，懒懒地从鼻孔里答应了一声。
  倒是左皓轩礼貌客气：“妹夫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江嘉唯连忙说：“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人是不是？”
  这次不是老太太“哼”，而是左琳琳，轻轻的“哼”了声——鬼知道她“哼”些什么，仿佛这“哼”会传染那样。
  我被老太太和左琳琳“哼”来“哼”去雷倒。
  趁了众人不注意，我凑近左琳琳，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你家的老佛爷‘哼’你也‘哼’，你有什么资格‘哼’？你家的老佛爷，因为不知你家的内幕，因此以‘哼’来‘挟病以令女婿’，而你呢，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难不成来个‘挟你老妈的病以令你将要抛弃的男人’？你不觉你过分？”
  左琳琳一怔。
  她不吭声，也没再“哼”了。
  众人进家门后，江嘉唯开始张罗晚饭。
  他先把做好了的老鸡汤捧出来给老太太吃。老太太吃得不多，喝了两口汤后就放下来，还一边数落，说煲汤的人不知道中如何煲的，比药还要难咽，咽不下，又再说，累了，想睡觉。大概是因为病，心情不佳的缘故，老太太完全一张白雪公主后妈的嘴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十万九千七没还那样。
  江嘉唯也不在意，一样的好脸好色。
  二室一厅，带了阳台才62平米的房子，挤了五个大人两个小屁孩，这是什么概念啊？是比蜗居还要蜗居的概念。
  感觉到一屋子里全是人，气都喘不过来。
  老太太睡大卧室，左琳琳和夏云挤另外一间房间，江嘉唯和左皓轩睡客厅做“厅长”。我自告奋勇，提出要带小帅和宁南这两个小屁孩，还有小猫咪想想回家，暂时让他们跟我一起。
  回家见到程一鸣。
  我向他解释：“我姨妈病了，从小县城来到c市，要到c市的医院检查，左琳琳家里太小了，挤不下那么多人，因此我暂时带小帅和宁南到这儿来了。我姨妈待我不薄，我妈去英国后，一直由她来照顾我，对我比对她女儿左琳琳还要好，滴水之恩泉水相报是不是？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每天一大早就赶这两个小屁孩起床，然后把他们送回左琳琳的家，再然后和左琳琳一起陪我姨妈去医院检查。我表哥的脚不方便，跑上跑下力不从心，表嫂已怀孕六个多月了，大腹便便，更是帮不了什么忙，他们没有车子，挤公车不方便，打车又贵，我肯定要担当司机的责任是不是？”
  程一鸣问我：“要不要我帮忙？”
  我想了一下：“暂时不要吧。”
  程一鸣微笑：“如果有什么事要帮忙尽管说，别客气。”
  我说：“好。”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我每天一大早就赶这两个小屁孩起床，然后把他们送回左琳琳的家，由左皓轩和夏云看管，而我则开了车子，搭老太太去医院检查。陪老太太跑医院的，除了左琳琳，还有江嘉唯。
  检查，化验，会诊。
  忙了个兵荒马乱。
  老太太似乎很享受这种兵荒马乱，看着众人为她慌，为她乱，由原来的“挟病以令儿子儿媳”，演变成为“挟病以令众人”，愈发白雪公主后妈之态，仿佛这样才能够证明她在他们心目中形象光芒万丈。
  那天，我开车搭了江嘉唯和左琳琳去拿老太太的最终确诊结果。
  当一张化验单拿在手里的时候，左琳琳还没有看，突然的就一个劲儿地颤抖，那双手就像秋天里一片风中的树叶。
  江嘉唯只好把化验单从左琳琳手里抢过来。
  检查结果还是子宫肌瘤。肌瘤较大，直径大约8cm。医生说，因为绝经后子宫肌瘤仍在长大，建议切除子宫，并且手术中做快速切片，排除恶变。
  出了门诊专家门口，我去了一趟卫生间。
  回来的时候，看到左琳琳蹲在一个角落里，捂着脸，似乎在哭。她的样子，是那样的彷徨无助。
  每一个做儿女的——那些有良心，孝顺的儿女，无论是谁，当遇到自己父母身患重病的时候，思维总是单一的，是那种接近愤怒的悲伤，还有茫然不知所措，都无可避免。
  我看到江嘉唯走了过去，站在左琳琳的身后，然后蹲下来，轻抚着她颤抖的背，一边张开双臂，将她勉强拢在自己的怀里。
  左琳琳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而是抬起头来，呜咽着问：“如果我妈是的肌瘤是恶性的怎么办？”
  江嘉唯安慰她：“妈不会有事的。妈吉人天相，一切都会平安的。”
  左琳琳说：“我爸前几年去世了，就剩下我妈，我希望我妈能够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不希望她有什么事儿。”
  江嘉唯轻声说：“我知道。”
  手术时间定了下来，是在下周二。
  这时候老太太倒也想得开，安慰大家说：“不就是把子宫切除么？反正我今年五十已有七了，子宫早在很年前属于无用废品一个，切除就切除呗。”但她也是承认：“不过上了年龄，夕阳无限好只是黄昏了，还要辛辛苦苦挨一刀，说没有诚惶诚恐，那是假的，因为怕痛啊。”
  诚惶诚恐之余，老太太还恐天下不乱，悲伤气氛还不够浓烈似的，用了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表情来吓唬左琳琳：“琳琳啊，万一我在手术台醒不过来，你也可别太伤心。”
  左琳琳幼小的心灵深受恐吓，三魂不见了七魄，她哆嗦了好半天才说：“妈，怎么会啊？”
  江嘉唯也赶紧说：“妈，不要害怕啦，那是小手术，没事的。”
  老太太像是听不到他们的话，对左琳琳喃喃：“嘉唯是个好孩子，这些天也辛苦他了。琳琳，你能够嫁给他是你的福气，只要你们生活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如果我真的在手术台下不来了，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江嘉唯的好，老太太也看在眼中。
  只有江琳琳被鬼蒙了眼，看不到江嘉唯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