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京城近日入夜后，街上一片阒寂漆黑，唯独三类铺子灯火通明——药铺、棺材铺和纸扎铺。
  福泽药铺内，外面哭声咽咽啼啼，传到后院。
  衣不解带忙碌几日，严凌风精神疲竭，进了厢房倒头便睡。
  阖上眼眸，意识将将陷入睡眠，倏然被拍门声吵醒。
  门外是顾芝芝焦急万分的声音，他爬起身，就着黑暗从枕边摸到棉巾绑上，才将门打开。
  门外顾芝芝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捏着一封信，泪眼婆娑，面巾后声音哽咽:
  “严大夫，初雪染了咳疫，你救救她……”
  脑袋一声惊雷劈下，严凌风瞬间睡意全无！
  ——
  房内烛光明亮，宋初雪坐在书案前提笔书写，信笺上落下最后一笔时，骤然响起一阵剧烈拍门声。
  手一抖，纸上落下一滴浓黑墨点。
  宋初雪站起身，忍下喉间一阵咳意，目光望见门纱上出现一个高大黑影。
  院里的丫鬟早被驱到另一个安全院子，她不禁蹙眉:
  “谁在外面？”
  “开门！”严凌风声音隔门传入室内。
  宋初雪表情一愕，帕子捂着唇上低咳一声，“深更半夜，你来做什么？”
  “你先开门！”
  “不方便，你回去吧。”
  人之将死，她不想浪费时间和他争执，怪没意思的。
  缓缓坐回椅上，宋初雪将墨迹未干的信笺放到一边晾着，扯过新的一张，继续蘸墨书写。
  严凌风手掌在门上拍了一阵，见她完全没有开门的意思，索性后退一步，抬腿对门狠踹下去！
  “嘭”一声响，断裂的门闩弹到地上。
  宋初雪蓦地抬头，扔了笔，慌忙用帕子捂住嘴唇:“你出去，我染了……咳咳咳……”
  紧张之下，一阵咳嗽从喉间冲出，狠咳了几声，将咳嗽拼命压下去，才能把话说完，“我染了咳疾，你快出去！！”
  “我知道，你跟我走！”严凌风大步走近她。
  宋初雪心慌，连忙绕着书案躲他，不停咳嗽，不停催促他走。
  严凌风停下脚步，低头看书案上摊晾的一张张信笺，眼眶一酸，一下把信抓到手里撕烂！
  “你住……咳咳……住手！”
  宋初雪顿时气血上涌，想要抢夺，可信纸已经被他撕成碎片，扔到地上，气得她弯腰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撕我东西……咳咳咳咳……”
  他眼底跳跃火苗，声线沙哑:“人还没死，写什么绝笔书！”
  “也快了。”宋初雪眼底悄然划过一抹悲凉，尽量离他远一些，背脊贴着墙:
  “这疫病无药可治，我不趁能拿得动笔的时候写……咳咳……过几日就两脚一伸了……咳。”
  严凌风胸口酸胀，眼底布满淡淡的红血丝，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憔悴疲惫:
  “有我在，我会想办法的，你先过来，好吗？”
  他隔着书案，朝对面的人伸出手，“尽人事，听天命，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躲在这儿等死！”
  “要是有办法，京城每日就不会……咳……死那么多人了，连宫里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你能有什么办法？”
  宋初雪微微摇头，后脑枕着墙壁，垂眸瞥了他手掌一眼，有些自暴自弃:
  “咳咳咳……这疫病的厉害众所周知，先是……不太严重的咳嗽低烧，然后慢慢加重，到最后，直到人死之前，仍旧一直不停地剧烈咳嗽，咳出血来，咳到咽气那一刻为止。咳……
  如今我还能努力忍一忍这咳嗽，过几日或许和那些病入膏肓的也没什么两样了……”
  本打算写完这些绝笔书，就在咳血身亡前自己留一点体面死去，没想到好不容易写好的书信通通被他撕了，又要重新忙活一场。
  和他说话实在太耗力气，咳得频繁了，宋初雪觉得胸口仿佛藏了把木锯，一下一下来回拉扯，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严凌风双拳死死攥紧，看着她说出这些话时，眼底光芒愈发黯淡，脸上再也不见平日的灵气与生动，木呆呆的接受死亡到来。
  他捞过桌上烛台，砸到地上狠狠踩熄灭，随后双掌猛托住书案！
  “嘭——！”
  整张书案骤然被掀翻过去。
  宋初雪吓了一跳，立刻朝不远处一扇屏风躲去！
  但已经来不及，严凌风抢先一脚把那屏风踹翻，一双眸子黑沉沉的，抬手扯掉脸上碍事的面巾，踩着屏风一把擒住她手腕，用力将人拉到怀里，一低头，狠狠吻上她唇瓣！
  他迫使怀里的人抬手，薄唇左右游弋，齿关轻启，不轻不重咬了她一口，在巴掌扇来之前松开她。
  “现在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也要传染了，如果救不了你，那我陪你死。”
  目光落在她水润洇湿的唇上，严凌风语调平静，话脱口而出前，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
  “你疯了？”
  宋初雪震惊睁大双眸，抬手捂住唇，弯腰咳嗽，咳得脸色煞白，按着心口呼吸急促。
  看见她这样难受，严凌风眼眶一热，表情再也崩不住，不顾一切重新把她抱在怀里，脸颊埋在她颈窝低声哽咽：
  “初雪，你别这样，想想你祖母、家人，还有芝芝她们，就当是为了关心你的人，也要活下去，好不好？”
  颈部沾了湿润的水渍，宋初雪身体一僵，缓缓捧起他的脸。
  一霎间，他泪眼汪汪的模样映入眼帘，宋初雪惊诧过后，有些慌乱无措捏起袖角给他拭泪。
  “你……你别哭啊……”
  她眼圈不知怎的也渐渐变红了，“我快要死了都没哭，你怎么……咳咳咳咳……”
  心绪一激动，咳嗽又要冲口而出，她慌忙转过身，抬手用力捂住唇。
  趁她咳嗽之际，严凌风将她脸颊扳回来，吮住她唇角……
  咳嗽声在两人唇瓣衔接处溢出，等她平静下来，严凌风才缓缓挪开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角微微喘息：
  “这下，我肯定逃不掉了，你若想消沉等死，我就在这儿陪你，你死了，在下面走慢一些，我随后就到。”
  宋初雪眼里涌起泪意，隔着雾蒙蒙的泪帘看他，声音发涩：
  “严凌风，我不值得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