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宋初雪惊异，不知这人突然从哪儿打来的深情，只觉得古怪。
  她抬脸看他，凭借依稀星光，虽看不太清他表情，却从那语气里听出了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去那儿说吧。”下巴微扬，抬步错开他身体，朝那凹角走去。
  得了允许，严凌风灰暗的眼放出一丝微茫来，亦步亦趋紧跟上去，生怕她中途改变主意似的。
  赵霖和寒鸦在远处眺望，寒鸦目光怨怼，低声咕哝了几句。
  声音虽小，可一字不漏都进了赵霖耳朵里，他错愕转过脸:
  “寒鸦，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寒鸦身上氅衣薄，寒风一吹，浑身毛孔仿佛炸开了般，冷意争先恐后钻进她骨缝里。
  她抱着双臂蹦跳两下，不说话了。
  见她冷成这样，赵霖解下身上大氅，丢给她:“说罢。”拿出了几分锦衣卫审问的气势，寒鸦一哆嗦，只能抱着氅衣把六角亭那晚的事交代出来。
  凹角里避风，有暗黄灯火。
  两人影子半边落在地上，半边扭曲贴在墙壁上，黑压压融做一团，分不清是谁和谁的。
  宋初雪低头看了眼墙角的野草，抬起头来打破沉默:
  “严大夫，你打算就这么干站着么？”
  和她对立而站，严凌风喉头微滚，灯火下她浓密睫毛交错，一双眸子清亮冷淡，不错眼地等待他开口。
  “初雪，我没有喝醉，也没有疯，当初我拒绝你，拒绝得那样决绝，让你伤心，可没过多久我便后悔了，一开始我很迷茫，不愿意承认，后来彻底明白过来，你在我心里已经越来越重要……”
  他借着朦胧灯光观察她脸色，她表情仍旧淡淡的，捉弄不透多余的情绪。
  到了这地步，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了，他揣着忐忑继续说下去。
  一面说，一面目光灼灼望着她，一双凤眸企图看进她心里。
  他的心嗵嗵跳，脸忍不住发烫，将内心的涛涛暗涌与爱意宣泄出来。
  他再也不想看她对自己视若无睹，再也不想躲在暗中嫉妒，再也不想听所有人祝福她和赵霖……
  耳边听着他低低絮絮的声音，宋初雪脸颊微仰，目光被灯笼边一只飞虫吸引了去。
  奇怪，忒寒天的天儿竟还能见飞虫……
  她思绪微微放空，看屋檐下那飞虫扑棱扑棱成功钻进了灯笼里，不一会儿，笼纱面上映出飞虫扑火的踪迹，一眨眼，飞虫消失，一缕细细的烟从灯笼里飘起来，这短暂的画面皆映到纱面上，像看皮影戏一般。
  “我喜欢你！”她无动于衷，严凌风嗓音哑了下去，小心试探着牵起她一只手，虚拢到掌心里。
  手心蓦然一冰，宋初雪回过神，听见他说——
  “初雪，我后悔了，你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这次换我对你好，可以吗？”
  宋初雪蹙眉，抽回自己的手，劝他:
  “严大夫，一年了，那点好感我早就放下了，你也不见得多喜欢我，兴许只是不习惯一个对好你的人，在被拒后轻易信守承诺轻易放弃你罢了;
  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吗？假若我再纠缠下去，你心里对我的厌恶就会流于表面。你试想，假若我当真对你死缠烂打，你今天还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话吗？怕是早已撕破了脸，明令禁止我靠近你半步。”
  她声线淡淡的，话说得还算耐心，但细心看，眸子里已慢慢透出了冷意。
  当初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自己依诺放弃了，现在又跑来说这些话算几个意思，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又或许，在这男人眼里自己就不应当放弃得太果断，而应泪汪汪缠着他，为他伤心落泪、寝食难安才算圆满？
  “不是这样的，初雪，这些话日日夜夜压在我心里，绝不是戏言，给我些时间，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他上前一步，急于辩驳。
  “严大夫。”宋初雪退后一步，有些不耐烦:
  “我说得够清楚了，我对你早没有好感，强拧的瓜不不甜，当初我拧不下你这个瓜，希望你现在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以后别再胡言乱语，大家还是朋友。”
  她话语清晰，落入严凌风耳里，字字如有千斤重，沉甸甸落到他心上。
  他怔怔望着她，愕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望着，望着，心底陡生委屈，一颗心仿佛被人从胸腔里剖出，赤坦坦砸在寒天雪地里。
  小小一方凹角里，气氛陷入阒寂。
  宋初雪受不了他这样可怜兮的眼神，视线调向长街那头，只见寒鸦身上裹了两件厚实氅衣，目不转睛朝这边看来，身侧的赵霖只剩一身棉衣，在原地插袖蹦跶。
  “回去吧，赵霖和寒鸦都冻得厉害了。”
  丢下这句话，她便转迈步伐。
  谁知才走两步，手臂被他扽了一下，她不自觉旋身趔趄，等稳住身形，他颀长身躯已挡在她面前。
  “谁稀罕做你朋友！”严凌风眼眶一下红了，从前克制得很好的情绪一旦开了匝口，就再也关不上:
  “我想做你的夫婿！”
  他神态坚定，攥着她胳膊，又一遍重复:
  “初雪，我不做你朋友，我要做你夫婿！！”
  今晚一再被他唐突，宋初雪心里本就窝了火，给他留了几分脸面隐忍不发，谁料他骤然这般轻狂宣言，宋初雪瞬间忍无可忍，想也不想扬起手！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掌刮，在寒冷夜里格外清晰。
  严凌风被扇懵了，木然抬手抚上脸颊。
  “贱！好言相劝不愿听，非逼得我动手！”
  宋初雪挣回手臂，冷冷吐出一句话，飞快走出凹角。
  严凌风捂着脸，视线跟随她背影移动，左耳嗡鸣，脸颊火辣，疼得他五脏六仿佛都要烧了起来。
  她那样果决，任由风将她氅衣掀动，头也不回，连多余一个眼神也懒于施舍给他。
  察觉到街道暗处还有人，他缓慢转过脸——
  顾芝芝等人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此时正和赵霖、寒鸦站作一处，齐刷刷乌压压隔着浓稠黑暗看向他。
  四周皆是暗黑，唯有他这一方寸角落投下光芒，叫他挨耳光的一幕，清晰无误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他凄恻一笑，心中苦海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