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寒鸦一直在车厢里，车帘掀起，她钻出个脑袋。
  看见站在车外的是严凌风，寒鸦神色不由讶然，小声问宋初雪:
  “小姐，严老太医呢？”
  宋初雪神色划过几分遗憾，摇了摇头:“先让严大夫看看。”
  寒鸦欲言又止，偷眼看了看严凌风表情，打着帘子让两人上车。
  马车里宽敞，两边设了箱凳。
  坐在宋初雪身边，寒鸦偷偷抬眼觑了严凌风几次，见他进车厢后规矩坐着，垂眸敛神，一言不发，警惕的心这才悄悄松弛几分。
  车厢里无人说话，安静得只有马车行驶时轻微的摇晃声。
  宋初雪抱着手炉，窥他表情，他始终保持一个姿势不变，连眼皮也不曾掀过，仿若老僧入定，大约是在认真思索药方之事，她心里如此猜测着 便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扰。
  她坐在对面，严凌风低垂的眼帘里是她双膝及以下，一双手抱着个小暖炉，正放在膝头。
  他目光从左自右默数她手指，又自右从左往回数，仔仔细细，来回不知数了多少遍:
  她指甲不染丹蔻，甲盖微微泛着健康的粉，指甲不长不短，修得整齐圆润，十指纤长，包拢着手炉，很漂亮，让他情不自禁想起她从他掌心抱过小猫的触蹭感……
  他突然低叹一声。
  这声音在安静车厢里格外明显，宋初雪立时有些紧张，忙问:
  “怎么了？严大夫，是不是我祖母的病情很不好……”
  “不是。”严凌风终于抬眸，狭长睫羽微动:
  “只是有些饥饿，不用多想。”
  宋初雪怔忡，才想起此时才过午不久，他赶回府后一直在正堂里坐着……
  “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不若……”
  话未说完，车厢突然晃动一下，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到了。”严凌风淡淡开口，率先撩帘下车。
  ——
  “祖母午睡醒了吗？”
  领着严凌风进了岁安苑，宋初雪轻声问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脸带愁容:“回小姐话，老夫人一直无法安睡，躺下就说胸闷得厉害，喘不上气……”
  宋初雪眉心深深拧起，示意严凌风在外堂稍后，挑开珠帘进了内室。
  只略等了片刻，里面传来声音，严凌风便随老嬷嬷进了内室。
  内室放了好几个火盆，热浪熏来，让人仿佛置身炎热夏日。
  严凌风将氅衣脱下，交到一旁的老嬷嬷手里，提着药箱靠近床榻。
  床头靠坐着一位老人，垂下青纱帷帐，看不清里面人的面容，但走近一些，便能听见她略微有些粗的喘气声。
  “老夫人安好。”严凌风道了安，坐在塌边的杌子上，从药箱拿出垫手小枕。
  宋初雪退到一边，对帷帐后的人温声细语哄了几句，帷帐里的老人便伸出一只手。
  严凌风垂眸观察这手腕上泛青的筋脉，随后才覆上绢帕。
  问了几个问题，老人粗喘着气慢慢都回答了。
  “我需要看一看老夫人面色。”
  老夫人略微抬手，宋初雪上前把帷帐撩起。
  屋子里站了不少人，静静看着他望闻问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放下帘子，拿出一个青绿瓷瓶，递给身边的老嬷嬷:
  “这是安神顺气的，先给老夫人服用一粒，让她先好好睡一觉。”
  老嬷嬷接下，忙不跌吩咐丫鬟去倒水来。
  严凌风转身到屋中圆桌边，取纸笔写药方。
  他写写停停，间而沉吟片晌，才提笔继续，一张药方写下来，花了小半盏茶时间。
  宋初雪拿了药方，送他到了外堂，才小声问:
  “严大夫，我祖母的病怎么样？”
  “这陈年旧疾，上了年纪复发其实也属常有，需要些时间，慢慢调理回来就好。”
  严凌风低声嘱咐道:“内室的火盆要撤去几个，老人家身子弱，身体怕冷，但经不得这样烤炙，窗户白日可以打开一扇，透透气。”
  “祖母她怕冷……”宋初雪抿唇，思索道:“往年到开春时天气热了，她屋里也一直还烧着火盆。”
  “身体有惰性，常年如此惯着它，它就会更弱……”
  两人边聊边走出岁安苑，天上雪已经小了许多，两人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
  宋初雪望着飘扬的雪点子，突然想起什么，道:
  “严大夫，耽误你用午饭，不如留在府里用过饭再走吧，对了，我今日正好做了甜饮……”
  “甜饮？”严凌风脚步下意识缓了几分，“是那道鲜芋仙？”
  “小姐，奴婢忘记跟小姐说了，上午赵百户递了口信过来。”寒鸦抱着药箱、拿着大氅跟在两人后面，突然开口道:
  “对了，这甜饮上回赵百户也尝过，还赞不绝口，夸小姐厨艺越来越精进了……”
  宋初雪扭头:“没忘啊，你上午时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说过了吗？”寒鸦讶然，旋即腾出手指敲了敲脑袋:“瞧我这记性。”
  宋初雪也曲起食指，作势要敲她额头，随后笑着转头，望向严凌风:
  “严大夫，你若是不着急，不如就留……”
  “不了。”严凌风眸色晦暗不明，嗓音有些沉哑:
  “贵府诊金丰厚，足够我去鸣鹤楼好好吃上几顿了，宋小姐的甜饮想必做得不多，还是留给赵霖吧。”
  一想到赵霖也会喝她做的甜饮，他胸口就气滞难受，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她的这些好，从前也曾在他面前展现过，她花费的这些心思，他从前唾手可得，如今却成了痴心妄想。
  她的用心，她的好，如今通通转到了赵霖身上……
  严凌风越想越堵心，倏地刹停步伐，转身从寒鸦手上把东西一夺。
  他望着宋初雪的脸，话音从喉间挤出来:
  “就到此为止吧！”
  宋初雪一怔，转脸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门:“好，车夫还在外面，你……”
  话未说完，他已经大步冲出回廊，留给她一个冰冷颀长的背影。
  他背对着她，哑然失笑，苦涩漫遍整个胸腔，从心底溢上喉头。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和赵霖感情与日俱增，也许，那日的牵手确属无意，但两人后来私下定然会……
  这些水到渠成之事，他早该想到的，只是一直不愿深想，不愿相信，龌龊地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风雪如冰刀，一下下剐过脸庞，寒冷透过衣衫渗进人骨缝里，冷得他心口控制不住发麻颤抖，宛如被剜去了肉！
  如今再悔恨又有何用，这刀是他当初亲手插到自己心脏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