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盛满红色的血液，他轻轻盖上茶盖，然后坐在了椅子上，闭目思考着她的气今夜能消几分，又不是很相信巫三醉的口才，想着是否要亲自去一趟。正想着，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墨色的眼睛伴随着嘴角勾起的弧度缓缓睁开，他看着纤细却布满伤痕的手撩开帐门，露出一张清瘦的、还是气鼓鼓的脸。
  流火一进门，就看见沧渊含着一脸不明所以的笑，像是猜到她今夜会来一样。她感觉自己好像输了一样，想着就又不免生气，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冷静下来，事情要紧。
  她走到桌边想倒杯他的苦茶醒醒神，却发现茶壶空了，把水壶倒满挂到炭火上烧，去找茶叶罐时却发现茶罐也空了。这一番动作她在绒城时就已做了千万遍，平常又自然，沧渊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茶叶没了？”她随口问道。
  “嗯，喝完了。”他回答。
  “怎么不问我要？”她埋怨。
  “刚喝完，而且你忙得找不到人。”他语气中有些幽怨。
  流火噎住了，麒龙岭战前要准备的事确实很多，战后她又昏睡了那么多天，忙得脚不沾地确实没有什么没时间。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肯松口，反问道：“你不知道让小七找我吗？或者找些其他的茶先将就喝着也行啊。”
  沧渊看着她翻箱倒柜找茶盏的样子，正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皱巴巴的油纸包被利索打开，一粒粒茶叶落入茶罐里，瞬间添满空荡荡的茶罐。随着嗑嗒一声盖子关上的声音，他的心好像也被瞬间填满一样，心情平静下来，随即又是更为猛烈的跳动。
  流火把油纸里剩下的一点茶叶倒进茶壶里，此时水也烧好了，滚当的热水漾起一汤碧绿，氤氲一室清香——是钟灵茶。
  流火斟了一碗递给沧渊。
  “哪儿来的？”他看着手里的碧色茶汤问道。
  “之前买的，忘记给你了。”流火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吹着茶盏中飘升的热气，漫不经心地回答。
  沧渊低头看着茶盏里碧色浓郁的茶汤，这个色泽的钟灵茶只有妖族才产，他算了算时间，她这一忘可真够久的。
  流火嘬了一口，苦得她皱紧了眉头，却着实精神不少。她放下茶盏说道：“我安排了茨季和高蒙次跟你去。灵宫小动作一直没断，你此次回天宫城，要千万小心。”
  “嗯。”沧渊点头说道，“茨季就够了，你多留些人在身边用。”
  “不行。”流火摇头，“一个人不够，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沧渊抬头，嘴角噙着笑意问她，“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回去静坐抄书，你比我更需要人。”
  流火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给整懵了，把头一扭不看他，但还是坚持两人都跟他回去。沧渊也没再推辞，看着她埋头一个劲喝茶的样子，把手边的盖着盖的茶盏递了过去。
  流火好奇地看着放到身边的茶盏，正想说自己不正喝着呢么，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腥味。她脸色骤冷，声音也冷冽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我已经不需要了。”
  沧渊沉声说道：“留着，以防万一。”
  她刚醒的头百年，沧渊仍是每天一碗血地供着她，等到关系缓和后她才发现沧渊身上的旧疾，问他他也一如既往的什么也不说。她第一次拒绝时，他冷声告诉她：“你不喝，我们就永远杀不了迦珞。”
  一天一碗，她已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年，直到她出门游历时频率才有所减少。每次她回到绒城，他放下一碗血，她默默地端着喝，已成了心照不宣的固定流程。直到诏令到达绒城，他们离开的前夜，她喝下碗中最后一滴红色血液，才终于停歇。
  流火听了，刚刚消下去的火噌地一下又蹿得老高，站起来怒道：“能有什么万一？我之前就说过，我不会再喝你的血。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吗，还放血，你真当自己是人形血包了？”
  沧渊听着这熟悉的话，没回答她，嘴角笑意更盛。流火听着这话也甚是熟悉，瞬间想起了她刚醒时犯浑沧渊也这么骂过她，一阵语噎，站起身只想要赶紧离开这窘迫之地。
  “反正你自己多小心，天快亮了，我还得练兵，先走了。”
  “慢着。”沧渊笑着叫住她。她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他微微抬头对上她的目光，言语轻松地问道：“现在喝？还是装瓶子里带走？血放都放了，不喝可惜，一碗抵苦修千年，不喝白不喝。”
  流火一愣，眉头一压，恼怒地几步走到桌前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边走边说：“行了吧，走了。”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背影，沧渊想到了以前他们在绒城的时光。那时他每次目送她出门，也是看着这样的背影。她出门的时间不定，但一定会在冬天来临前回来，每每都带回她去过的地方产的东西。她说叫这叫土特产，他既然不能去，她带些当地的回来，就当他也去过了。
  只是这次是换他出门了，虽然去的不算是什么好地方。
  流火的手撩开帐门，深秋的风就一股脑地直扑而来冷得人一激灵。沧渊低沉如弦的声音在背后缓慢地响起，带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土特产。”
  “嗯。”她隐没进黑夜的风中，秋风扑面，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