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一路走到了那片她常去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半人高绒树已经开了大半的花，花朵如一片片鹅绒随着从阡陌原吹来的寒风摇曳着。秋风寒凉，却让她冷静不少。
  “你太冲动了。”
  流火没有回答，转头反问道：“你不会后悔吗？”
  沧渊颔首，淡然反问：“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这最后一城如探囊取物，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回天宫城，把这一切拱手让给云崇，你舍得？你总是在算，你那所谓的行一算三，可曾算到今日这般？”
  沧渊神情依旧淡漠，平静地看着她回答：“他是神族的主帅，也是神族未来的帝君，这一切理所应当交给他。况且还有你和巫三醉在，我很放心。”
  看着他这样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她心中怒火又起：“你放心什么？你是不知道云崇的打算吗？议和！又是议和！那我......我们之前所做的那些事都算什么？我们等了这个机会那么久，你还想让我等上几千年？你难道忘了你和我之间的交易吗？”
  看到她情绪异常激动的样子，沧渊皱了皱眉，说道：“我没有忘记。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耐心一点。”
  流火心里知道刚刚确实是她冲动了。云崇现在是太子，动他就是谋逆，之前做的所有事都会白费。这么多年来，她知道沧渊是个有筹谋的人，不会做无用的事。可她却从未搞清楚他在想什么。她本以为他所求的是权位。身为皇子，想要搏上一搏也不奇怪。在绒城那样的绝境里，要想名正言顺地夺回一切，凭借战功重返朝堂的确是唯一的方法。可现在看来，他就要将这唾手可得的果实拱手相让，看来要么是她之前想错了，要么是他还有后招。
  流火越猜越烦躁，怒气冲冲地问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在那些按捺不住的日子里，她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他，有什么打算，要怎么做。他却一如既往的只有一个字——等。她照着他的指示，在不见前路的重重迷雾中前行，不知方向，也不晓终点。当任免的诏令到达绒城时，她本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迷雾，看到了方向，却不知早已又进入一团，亦或是从未走出。
  果不其然，又是那个字。他不愿多说，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她只是他的武器。武器只需要锋利，足以杀敌便可以了。
  “沧渊。”她心中顿感无力，颓然地说道，“这条路上我从未吝惜生死，但不管你怎么打算，请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绒花摇曳着，像是从地里不断升腾的烟雾一般。风将雾吹散，却吹不止再次地凝聚成一团，遮盖住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沧渊看着流火惨白的脸，眼中是暗涌的情绪，声音却是一概的沉静：“你放心。”
  是夜，流火帐篷内一片灰暗。她睁着眼躺在床上一如既往地无法安睡。听到响动，她起身点了灯。烛火刚亮，巫三醉就撩帐进来了。
  “巫老三，如果你又是来劝和的，趁早回去。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你要劝不如多去劝劝你那心心爱爱的二殿下。”流火心中仍是愤愤不平。
  巫三醉看到她这一副执拗的样子，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又无法开口详述更多，只好硬着头皮劝道：“殿下他说了，会想办法尽快回来的。你和我在这里把佛图关打下来，等他回来便是。”
  流火听到巫三醉这么说，沧渊想必是有后续计划的，并不是撒手不管。她脸色缓和了些，又怕巫三醉为了一时之急哄骗她：“你是说真的？”
  “我骗你干嘛。”巫三醉挑了个地方坐下，数落道，“白日里你也是太过冲动了。遇到事去同殿下也好我也好，总该先商量，你最近实在是太过鲁莽。况且你和殿下相处那么久，总该信任他一些吧。”
  流火自知理亏，又拉不下来面子道歉，只好说了句知道了便默不作声。
  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巫三醉又看了眼整齐的床榻，故作轻松地问道：“今夜有几个军中将士给殿下践行，小七他们几个也在，去不去？”
  沧渊在军中声望甚高，此番问责更是引起军中很多将士不满。神族纪律森严，将士们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可是议论纷飞。一起联合抗魔这么久的妖族将士们可就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们也是在魔族手里吃过不少亏的，打得艰苦又憋屈。此番少君和神族殿下强强联手，屡屡重挫魔军，神族那二殿下平时看着不苟言笑的样子，行军打仗起来却是雷厉风行酣畅淋漓，一雪前耻好不痛快。现下受人敬仰的神族二殿下要走，还是被拉回去抄那什么破书，妖族将士们一个个心里白眼翻上天，更有勇猛者直接跑到云崇主帅营帐外叫嚣。云崇为了安抚众人，特地在沧渊临行前这一夜大办酒宴，明面上是犒赏将士们大胜麒龙岭，暗中也意为给沧渊践行。
  流火是知道这个酒宴的，但白日里刚刚大闹一场，现在让她去这么多人的地方，还是去给沧渊送行，也觉得拉不下脸来，摇了摇头拒绝了巫三醉。
  在军中宽阔的练场上，气氛热烈，酒宴正酣，将士们三三两两地醉倒成一团。不少将领举杯上前安慰沧渊，让他宽心些；也有不少将士借机奉承云崇，等他来日继承大统时莫忘提携。沧渊一一恭敬地回敬各位将领，酒过三巡便借口明日要早返天宫，早早退场了。
  他撩开帐门，灌了口桌上冷掉的半壶浓茶醒了醒酒。事出突然，时间又紧迫，他白日里要处理麒龙岭善后事宜，夜里便和巫三醉商讨和交代后续计划。他虽早料到灵宫会来这么一手，但事堆着事，身体也愈发大不如前，一连好几日没有休息，还是未免感到疲惫。他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又拿起茶壶倒茶，却发现空了，起身去拿茶叶罐，发现茶叶罐也空了。这罐茶叶还是她上次带回来的，喝完了也罢。所有的事情都悬而未决，他不知道心里为什么突然觉得空落落的，忍不住叹息一声想赶走心里的这份慌乱。他突然又想起白日里某人气鼓鼓的样子，不禁失笑，从旁边拿起一盏干净的茶碗，行云流水地从袖口滑出小刀割在了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