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作者:徽盘      更新:2022-05-29 10:43      字数:5136
  年轻蓝忘机和年轻魏无羨带着小温苑,欢快地下山采买食材。
  两位江宗主闪得很远像在躲瘟疫。
  据说来自三十年后的仙门大宗师含光君坐在魏无羨身旁,神情淡漠而超然,看起来立场会很公正独立,但他的手搂着魏无羨的腰啊!
  聂怀桑有气无力地举起双手道:「先说啊,我大哥为人刚正,就算是为了他好,任何坑蒙拐骗手段对他都没用。」
  「我知道。」魏无羨点头,「聂明玦此人,最麻烦的是认定了一件事就死不回头。在他面前耍一次手段,他一辈子都觉得你是个小人。」
  他透过共情体验过聂明玦的心境,那是一个坚持自己必须活得抬头挺胸、永远不愧于世的人。
  「你很了解他嘛。」聂怀桑诧异,「但我印象中你们不熟啊。」
  蓝忘机沉稳道:「兄长为人光明磊落,心思单纯。」
  魏无羨赞同地颔首,「聂明玦就喜欢与心思单纯的人来往,偏偏金光瑶能有很多优点,却绝对没有这一项。也算他运气不好了。」
  「你是说,我大哥不喜金光瑶啊?」聂怀桑困惑不已。
  「至少绝不赞同金光瑶那种做派吧。」魏无羨手指在木桌那张纸上轻点几下,「要让聂大自愿学习与刀灵共情,等同于要说服他:鬼道的手段对他的进境有益。」
  「这很困难……」聂怀桑难以想像大哥修鬼道的情况,他只会拿霸下砍死建议者而已。
  「难办。」魏无羨搓著眉心叹道。
  「此事交给我。」蓝忘机温声开口,暖洋洋的手掌覆在俊秀男子的额头上,不让他过度用力以至於在白皙的脸上留下指印。
  聂怀桑张大了嘴,他发誓这辈子从来没听过含光君用这种温柔体贴的语气对別人说话!
  魏无羨忽然对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眼神不善。
  聂怀桑立刻两手摀住双耳,往后退二十尺远。
  「蓝湛,你想直接跟聂明玦交涉?」魏无羨懊恼道:「但在他面前提鬼道二字,就是死路一条。」
  「记得当时,你为了温宁之事,闯入金家花宴。」蓝忘机解释,「在那日之后不久,兄长便教导金光瑶学习清心音。」
  「原来此时他便受乱魄抄的影响了。」魏无羨恍然。
  「不能确定,但此事若有兄长居中协调,或许可行。」蓝忘机道。
  魏无羨笑着搂住自家道侣的后颈,眨眨眼道:「就算无法和平说服聂大学习与刀灵共情,也还有一种方法。」
  蓝忘机等他自己说。
  「让夷陵老祖去挑战聂明玦,以笛音扰乱他与刀灵的协调导致走火入魔,再以共情救治他。事后传他方法便是,在走火入魔死与好好活着之间,我不相信他不学。」
  「此法太险。」蓝忘机按住他放在自己颈侧乱摸的手,不无忧虑:「不论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对上全盛时期的清河家主,都很难全身而退。」
  「你我一起挑战他呢?」魏无羨低头亲了一下两人交握的手指,大胆提议道。
  「先往云深不知处,与兄长一谈。」蓝忘机拉着他起身,自然而然地往外走。
  魏无羨跟著他走了几步,惊讶於蓝忘机的强势作为,忍不住笑出声,「这就走了?带上我一起回家?」
  蓝忘机望着他的琉璃色眼睛里盈满笑意,「我想把你带回去,关起来。」
  魏无羨一怔,猛地想起一件事,连忙带着蓝忘机避开所有人,往山间无人的小径走。
  其实乱葬岗除了伏魔洞附近那块温家居民区之外,哪里都是无人荒径,可惜阴森有余,清幽不足。
  昨日在莲花坞,年轻江澄不经意的一个问题让他产生了一项猜测:如果蓝忘机透过逆转时光的法器,回到的时间点比穷奇道截杀更早,并且改变了一些既定事实,那么,魏无羨和江澄抵达穷奇道截杀的时间点时,世道必定已经与从前不同。
  若是如此,则他们两人对于穷奇道的回忆,也一定会因为世道的改变而有所变更。
  但是,没有。
  即使他们阻止了金子轩死在穷奇道,并使穷奇道截杀计画失败,但他记忆中对于穷奇道截杀的始末却仍然清晰。
  「我们可能没有被『复悔倒错』送回真正意义上的过往,」魏无羨眼帘低垂,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情绪,「这很可能只是另一个『香炉』。它创造了一个过去的世界,让我们去做一些以为能让结局更好的事。但其实,已然发生的过去,根本没有可能被变更。」
  这项猜测,在蓝忘机於血洗不夜天事件的时间点出现,却清楚记得穷奇道截杀的细节,记忆未因魏无羨和江澄两人改变穷奇道截杀的结局而调整,得到了证实。
  魏无羨深吸一口气,默默地盘算著可能性。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法器『复悔倒错』真能将人送回最想改变的过往,那么,蓝忘机会前往的时间,也必定早於『穷奇道截杀』。
  以当今修为,退回过往时空,时间点愈早,改变的优势就愈强。
  考虑到含光君目前仙门宗师级的灵力强度,若他出现在温氏带人焚燬云深不知处的那一日,恐怕连温若寒都能当场干掉。
  「蓝湛,你其实,不可能会出现在『血洗不夜天』。」魏无羨苦涩一笑,「那一夜,你根本没有犯下任何错误。」
  蓝忘机眼神温和地望着他,「若有选择,我最想回到的过往,是屠戮玄武之役。」
  魏无羨一愣,意识到蓝忘机可能在开玩笑,眨了眨眼睛:「选择抢先告白,然后跟少年的我谈恋爱?」
  「这么想有哪里不对吗?」蓝忘机严肃地反问。
  「……」魏无羨脸颊一热,羞窘大叫道:「你你你你你要说情话之前不能预告一下吗!」
  蓝忘机眼里盛满笑意,拉着他的手,继续往林荫小径上闲步。
  自家的道侣如此惹人怜爱,明明翻看春宫书也能当作在与自己做技术研讨似地毫不脸红,却抵挡不住清淡平实的一句眷恋的话语。
  这样一个人,每每令他心折不已。
  魏无羨的烦恼他并非不理解,他过去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对他来说,一切悔不当初的开始,是魏婴在莲花坞覆灭之役后失丹,而他一直不曾得知。这导致后来一连串对魏婴误解和冲突,最终发展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然而,一次撞击不足以倾倒整座城池。
  若只是单单一次犯错,很少蔓延成连串惨剧。悲剧是许多人、许多次错误铸成的总合,单单改变一次选择,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蓝忘机不认为扭转哪一个特定的时点发生的决定,就能迎向完全不同的大好彼方。
  但是,当他取得那件法器的当下,就如同魏婴对他的了解颇为深刻那样,他了解的魏婴,必定身在穷奇道截杀的时刻。
  蓝忘机从未相信已逝的过往能够以任何方式重来,在与魏婴相守之后,他甚至觉得,他不想要用任何方式重来,他心上最重视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属于他,任何卷土重来的历史都有可能夺走他拥有的美好。
  因此,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回属于自己的人。
  法器启动的当下,他脑海中闪过的,是穷奇道截杀的本来后果。
  下一瞬,他便出现在不夜天城。
  两个人沿着小径走了很长一段路,几乎绕了半圈乱葬岗。魏无羨叨叨絮絮地,不安地猜测著各种可能性,反覆推翻自己的论点,重新架构事实。
  蓝忘机耐心地陪着他说话,握着他的手掌稳而静,像盛夏里的雨,在曝晒得炽烈冒烟的岩石上适时浇淋,缓和了焦躁的温度。
  其实魏无羨只是恐惧,而非想不明白。
  「最坏的情况是,这几天里,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只是我们过份渴望所致的幻境。」魏无羨最终在一处断崖边缘停住脚步,反手抓住了蓝忘机的袖子,焦虑而沮丧地低下头,「我可能,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纵是如此,也无所谓。」蓝忘机冷静地说道。
  「嗯?」无妨吗?魏无羨困惑。
  蓝忘机竟对他微微一笑,在魏无羨怔楞的同时将人环进温暖的胸膛。
  「就算是另一座香炉所致的幻梦,」蓝忘机问道:「你会坐视那些事情继续发生吗?」
  魏无羨总算透彻了,脸上慢慢浮起笃定的笑容:「不。我要改变这一切。然后……让你把我带回你家去!」
  乱葬岗另一头的荒芜林间小径,今日迎来两位表情俱是杀气腾腾的仙门名士,不只表情一模一样,连举手投足之间的步幅都相仿,总之,温家老幼都听了温情的劝告:离那两个紫衣服的远点,才得保平安。
  「你怎么没告诉我,他和那个蓝二是那种关系?」年轻江澄眉头紧皱得都快挤成一个『川』字纹。乍见魏无羨对蓝忘机那样说话,他说不清自己是恼还是怒,或者战栗,也许恶心,压抑著大吼大叫的冲动,乱七八糟的情绪让他脑中一片白。像五岁时第一次偷摸出去莲池里玩,却被严厉的娘亲当场截获,心脏剧烈跳动不止。
  年长江澄倒是觉得年轻的自己反应很新鲜,这几年他已经很习惯在蓝忘机来的时候把魏无羨给扔出去,不过他方才见到年轻蓝忘机的反应,才意识原来此时那两人的关系还没确定下来。
  年长江澄轻咳:「他俩迟早是那种关系。当年在云深听学时,你没察觉到不对吗?」
  年轻江澄不以为然道:「我没发现你就不可能发现,事后诸葛也要有个限度。」
  「大概吧。」年长江澄避重就轻地看向旁边普通的风景,对上了几只丰腴的黑鸟,不轻不重地转开话题:「乱葬岗乌鸦可真不少。」
  「鬼地方,死人多。」年轻江澄冷哼。
  「喂,你想过以后吗?」年长江澄忽然问。
  「什么以后?」年轻江澄冲口道。
  年长江澄停住脚步,负手长身而立,不带情绪的目光打量著附近阴气沉郁难散的树林。
  到了入夜,此处的走尸凶灵就会甦醒,任何生人踏足,都将成为怨鬼的食粮。
  这是魏无羨的地盘。
  这是魏无羨不得不带着温氏遗孤、救命恩人、仇人,落脚的地方。
  年长江澄收回目光,看向年轻的自己:「你想,现在仙门世家的情势,会导致怎么样的往后。」
  「没想过,现在的情势已经够棘手了,魏无羨跟百家的关系太坏,云梦江氏难免受到牵连。」年轻江澄没好气道。
  「他不是已经跟云梦江氏切割了吗?」年长江澄明知故问。
  「废话,但是如何真的断干净?比如哪个家主跑来莲花坞哭诉夷陵老祖又在山上炼凶尸,同时家里有人失踪了,你管是不管?」年轻江澄白他一眼。
  年长江澄唇边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口吻讥诮:「你就想管著,放不下,为什么同意跟他演一场翻脸闹剧?」
  年轻江澄冷笑:「呛个屁。你別忘了,你就是我。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你当年做过的!」
  年长江澄竟然同意他:「是啊。现在想想,我挺想揍你一顿。」
  年轻江澄骂了一声粗口。
  反正四下无人,满树乌鸦,宗师气度和家主风范什么的,也不是太需要介意。
  「说穿了,你后悔自己以前干的事,现在想补救而已。」年轻江澄也不真傻,他懂得三十年后的自己那种眼神里包含的意思。他只是不高兴,凭什么年长的自己也做过一样的事,现在却来责备他。
  自相残杀,有意思吗?
  年轻江澄暗自觉得可笑,难得觉得自己在某方面还是赢过了年长的对方,干脆在态度上宽容了一回:「说吧,你想怎么帮他们?」
  「把这里的温家人迁走,给他们找个安居之地,了却余生。」年长江澄道。
  「凭什么?」年轻江澄眉毛一挑,杏目里闪过恨意。
  「他们是魏无羨的牵掛。」年长江澄平静地陈述事实。
  年轻江澄一脸冷漠:「我就是看温狗不痛快,这忙不帮的话,你又如何?」
  「换成魏无羡死,你会不痛快更久。」年长江澄看着他,像是觉得年轻的自己太意气用事,又不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意气用事。
  人就是这样。逞一时痛快,再用一辈子悔恨。
  「什么意思?」年轻江澄反问。
  「我告诉过你,那边的魏无羨因为压制不住怨气,最后受万鬼反噬身亡。」年长江澄继续负手往前方走。
  「这算我的责任?」年轻江澄冷笑,迈开大步追上他,「他当时坚持要保温狗,不惜叛出我云梦江家,现在还要我帮忙温狗找到一个安生之地,凭什么?」
  年长江澄冷哼:「如果不是温情把魏无羨的金丹换给你,你凭什么复兴云梦江氏?若不是为报答温情姊弟相救之恩,魏无羨为什么带他们上乱葬岗?」
  年轻江澄一滞,不满地反问:「那你当时怎么没出手帮他?就看着他死?」
  年长江澄意味深长地望着年轻的自己,良久,才开口道:「那时候可没人来提点我。你很走运了,蠢材。」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再开口。他们对乱葬岗地貌都不熟,一直遇到断崖无路才停下来。
  年轻江澄想了一路,最终一脸不郁地抬起头对自己妥协,声音已经很冷静:「要怎么做?」
  「没让你喜欢上温家人,我比你更不喜欢。」年长的江澄解释,「反正我云梦江氏有财有地,找地方建个村落,让温家人耕读自食其力,其余不管。」
  带着清亮笑意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太好了,看来我们有共识啦。」
  两名云梦家主转头看他,一个老神在在,另一个本来面色如常,眼角瞥见他与含光君交握的手,顿时别扭起来。
  「干嘛?师妹,你师兄有道侣,羨慕啊?」魏无羨张口就寻衅。
  「……你、你不觉得哪里奇怪吗?」年轻江澄道。
  「哪里奇怪?」魏无羨笑意盎然地往他家含光君身边一倚,含光君极其自然地接住人。
  那位家教雅正的仙门名士也不叫他站好!
  年轻江澄脸色变换,几次张嘴也说不出哪里奇怪,「你跟蓝二……」
  「嗯,就这样了。」魏无羨替他总结道。
  「这样很好。」蓝忘机开口。
  看另一个自己一副死心不管的样子,年轻江澄花了一点时间心理建设,发现真的也没什么奇怪的。是啊,他们在云深求学那会儿不是就纠缠上了吗?
  一个人从少年初遇就一直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朝思暮想,如果他们彼此都是如此,又经历了共同的历练和劫难,最后走到一起,实在理所当然。
  「你们……唉,你们觉得好便好。」年轻江澄摇摇头,算是妥协理解了。
  「祝我们幸福快乐?」魏无羨得寸进尺,给他一点颜料,动辄开起整座染坊。
  「魏无羨!」年轻云梦家主的吼声惊起一片乌鸦,往天上嘎嘎乱飞,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