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徽盘      更新:2022-05-29 10:43      字数:4134
  灵剑随便的赤红剑芒在昏暗暮色中一闪而逝,仿佛耀眼的彗星划破黑暗长夜。
  说起来,他们的想法是很简单的。事后诸葛总是更容易,云萍观音庙之役到了最后谜底揭破,各方利益纠葛全部清楚,给了现在的他们最强的优势来扭转困局。
  魏无羨和江澄的目标主要有三:
  其一,避免金子轩死亡,保证江厌离一家的安全。
  其二,镇压乱葬岗的满山怨灵走尸,让当代魏无羨和温家人得以离开。
  其三,保住聂明玦不死,这样一来,薛洋必死,而金光瑶也更难兴风作浪。
  不过私心起见,魏无羨还打算让当代的自己与蓝忘机加点进度,少年单恋在事后回想虽美,他却是舍不得蓝湛受那单恋之苦的。这个时期的蓝湛最介意自己灵力受损、跑去修鬼道,最终心性受到影响。那就让他帮自己脱离鬼道,重修金丹!
  魏无羨独自御剑赶到不夜天城的遗址时,天色已经黑了。恢弘大气的炎阳烈焰主殿已烧毁,被建筑群围绕的巨大广场上空旷寂寥,只有一座座宫殿般奢华的屋簷恶兽石雕,还能彰显昔年岐山温氏的壮大。
  魏无羨没有爬上屋顶,而是在广场中央站定,挥出一排符纸,让广场四周的铜灯柱纷纷点燃,他闭上眼睛,从脑中掏出属于不夜天百家誓师大会的记忆,血红的,疯狂的,恍惚的,师姊喊他的声音。
  他那时候是站在雕有八只恶兽的屋顶……
  身后有异!
  魏无羨猛然回过身,一处可以清晰俯视广场的偏殿屋顶瞬间闪过一阵亮光,接着便在灯火掩映下,见到了第九条影子。
  「蓝湛!」魏无羨喊道。
  那个人影闻声一僵,接着飞快跃至他的面前站定,死盯着他的琉璃色眼睛几乎透出血丝。
  魏无羨格外温柔地笑起来:「蓝湛,你来了……哎。」
  他话都没说完,整个人便落入男人的怀抱,那拥抱太紧太用力,勒得他骨头都发疼,但他温驯地将脸贴在蓝忘机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忍耐著那过度的箝制,安抚似地说:「我在,没丟了,別紧张。」
  「我以为……」蓝忘机的声音落在他耳边,几乎是颤抖的,得而复失比从未得到更令人恐惧。当他以为他第二次失去魏婴,那一瞬间的疼痛与懊悔仿佛火山喷发的灼人岩浆,焚燬了他的三魂七魄。
  「没事,我在。」魏无羨抬起头轻吻他的脸颊,重复道:「我在。」
  良久,蓝忘机才将极度不安的心情平复过来,他环顾四周,确定空无一人,才问道:「魏婴,此时所在时间为何?为何……」
  魏无羨知道他想说的是「为何誓师大会没有举行」,或者更直接一点,蓝忘机疑惑的是为何血洗不夜天事件没有发生。
  魏无羨点头道:「你的推测没错。现在就是血洗不夜天的那夜。但是,我跟江澄先阻止了这里的『金子轩』的死亡,金子轩没死,誓师大会就无从发生。」
  蓝忘机松了口气:「那就好。」
  「除了你来了之外,其他也不是太好。」魏无羨伸手摩挲著他白皙的脸,黑眸里满溢怜惜的情绪:「我很不想猜中,但是蓝湛,你人生中最痛悔的犯错,为什么会是血洗不夜天这一晚?」
  魏无羨无法不去思索这项猜测背后代表的可能性:蓝忘机最痛悔的犯错,就是在血洗不夜天中带走了自己,背叛云深不知处,重伤长辈,在背上留下此生无法消除的三十三道戒鞭痕。
  在午夜梦回时分,蓝忘机会不会觉得,如果当初,没有喜欢上自己就好呢?
  魏无羨强忍著心底升起的那股难受,像不得不吃下一大口泥土似的。
  这个问题他一生也无法问出口。
  但蓝忘机总是令他更意外,也更心疼。
  蓝忘机眼帘低垂,稍微松开手臂让魏无羨能血液流通。琉璃般的眼睛里浮荡著哀伤的颜色,他平静地说:「血洗不夜天那次,我应该不惜代价将你带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关起来,好过得知你身死而无能为力,最终悔恨一生。」
  「不是悔恨十三年?」魏无羨松了一口气,却又不解。
  「不是悔恨十三年,是终生。」蓝忘机看着他,忍不住再次将人紧紧按在怀里,感受著彼此心跳,唯有如此确认魏婴还活生生地在自己身边、会笑、会说话,才能相信眼前的青年不是他在那无底的黑暗封闭心灵的十三年中,因过度思念所生的幻觉。
  『终』
  那样的画面是很具冲击性的吧?
  聂怀桑脑门上冷汗直冒,捧著茶杯往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的存在不引人注意。
  乱葬岗那处温家人用茅草枯枝搭成的简陋凉棚下,从来没有一次迎来许多仙门世家的大人物。
  两名姑苏名士含光君、两名三毒圣手江晚吟、夷陵老祖魏无羨,以及一名举止神似魏无羨的黑衣男子,全部气氛肃杀围坐在凉棚下对峙。
  这样描述不够精确。
  确切说,是夷陵老祖魏无羨和举止神似魏无羨的俊俏男子两人亲密地坐在一张条凳上,拿着一卷纸讨论得热火朝天口沫横飞,时不时对看一眼,交换心领神会的笑容,感情之好默契之佳,简直比亲兄弟更像亲兄弟。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肃杀的部分在于,两名江晚吟并排而坐脸色冷峻,双臂交抱,不发一语。隔着方木桌对面的两名含光君也是正襟危坐,神情泰然,沉默是金。
  如果忽略后两者的目光时不时往魏无羨那边飘过去的话。
  温家四叔拉住手捧一盆土豆路过的温情,距离太远看不清凉棚里的景象,光凭那里的白色校服和紫色校服散发出的迫人气势,便十分担忧地问道:「阿情,妳说,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多世家大人物过来,之前那几张条凳造得匆忙,不稳固,我怕他们坐了要摔。」
  「没关系,反正那几个都很有钱,椅子垮了绝对能买新的。」温情微笑对四叔道:「四叔,大人物借我们的地方商量事情,让大家今天都別往凉棚那儿去。」
  「好吧!」四叔摇摇头走开了。
  这一边,两名魏无羨总算议定了方案,把一张涂写得乱七八糟的纸往对面的聂怀桑处一推,年长魏无羨道:「你看这样如何?我们讨论过了,其实对怨灵的共情术,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对邪祟的驯化方法。考虑你清河聂氏家传刀法,本质上就是透过刀上的凶灵来增幅威力,因此若能驯化刀灵,就能最大程度减轻被刀灵的怨气浸染,避免走火入魔。」
  乖巧学生聂怀桑一边点头擣蒜一边接过那张纸,低头一看,苦笑,好么,鬼画符都比这些字好懂!
  「这……我看不懂啊。」聂怀桑把纸张推回给两名魏无羨,「直接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治疗我大哥啊?」
  「威武英俊含光君,你说呢?」年长魏无羨用手撑着脸,灵动的黑眼睛一眨,笑靥如盛开的桃花,侧首问自家道侣。
  年轻魏无羨似乎觉得好玩,也用手撑着脸,笑得风流倜傥,转头问年轻蓝忘机:「光风霁月含光君,你怎么看?」
  年轻的含光君脸色顿时僵硬,搁在身旁的手指一蜷,显然对那样程度的挑逗缺少抵抗力。
  「…….!」年轻的江澄喝水差点噎住,不敢置信地在两位蓝忘机和两名魏无羨之间来回反覆看了好几次,面色震惊。
  「魏婴。」年长的含光君沉声警告道。
  「不知羞耻。」年长的江澄骂道。
  「欸,怎么都骂我?」年轻魏无羨莫名其妙,转头问年长的自己:「明明你也笑了。」
  「喔,平常他们被我压制得死死的,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发作,你就忍忍。」年长的魏无羨不负责任道。
  「靠……」年轻的魏无羨傻眼,「要怎么样才能做到你这样?」
  「修金丹。」年长魏无羨正经表示。
  「……」年轻魏无羨没好气地白了自己一眼。
  在场的人除了聂怀桑之外,大抵都从未来的自己那边得知魏无羨失丹真相,这让年轻的魏无羨处於在场几人之中,可以说处於谈判弱势,也让他想逞强都缺少几分底气。
  而且他很不爽年轻蓝湛跟年轻江澄用那种看着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的眼神看他,感觉十分憋闷。
  「魏无羨……」年轻江澄看着他,欲言又止。
  「魏无羨!」江澄没机会继续讲,不远处温情忽然走出来喊道,手上还拿着小刀和皮削到一半的土豆,显然刚才在厨房里忙着。
  「怎么了?」年轻的魏无羨转头回应。
  「客人太多,午饭材料不够,你现在下山去买。」温情交代。
  「喔好。」年轻魏无羨忙不迭起身,反正未来的自己在这边镇场,想来讨论的结果不会让他吃什么亏,正好逃离这种尴尬的场面。
  年轻的蓝忘机也起身道:「我与你同去。」
  「那位的厨艺怎样?」年长江澄疑问道,并且用一种看一丘之貉的眼神在温情和魏无羨之间徘徊。
  年轻江澄报以相同怀疑的目光。
  同是天涯胃痛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还不错啊。」年长魏无羨不动声色地表示,「土豆是土豆,青菜是青菜。」说完,他转头对年轻魏无羨道:「多买点熟食回来,还有夷陵山镇那间李子酒!」
  江晚吟和江晚吟:「……」
  年轻魏无羨正要说话,感觉到小腿上似乎贴上什么,低头一看,小温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正抱着他的腿,仰头露出天真的憨笑。
  「阿苑,怎么跑来了?」年轻魏无羨笑起来,指指身旁的年轻含光君,逗小孩:「叫人。」
  魏无羨的本意是让阿苑喊出「叔叔」之类的称呼,再不济顶多就是「蓝哥哥」之类的。
  小温苑努力地想了很久,外婆以前让他叫人的时候都是叫……
  「爹亲——」小温苑对年轻蓝忘机喊道。音色软糯,娇憨可爱,令人不忍心拒绝。
  年轻含光君面无表情:「……」
  年长含光君平心静气:「……」
  年长江晚吟心如死水:「……」
  年轻江晚吟逃避现实:「……」
  年长魏无羨捶桌:「哈哈哈哈哈!!!!!」
  「……他是你的了。」年轻魏无羨抱起小温苑,慷慨地塞进年轻含光君的怀里,嘻嘻笑道:「抱好了啊,『爹亲』。」
  两位含光君同时倒抽一口气。
  年长魏无羨一愣,诧异地转头问自家道侣:「你……还喜欢这样玩?」
  「……回去再说。」年长蓝忘机艰涩道。
  年长魏无羨立刻得寸进尺,倾身靠近年长蓝忘机耳边,音色低哑暧昧:「我想起来了,这具身体的年龄跟你差了十几岁……」
  两位江晚吟猛然站起身,发出巨大声响阻止上述情况继续发展。
  年轻魏无羨听闻动静转身一看,发现温家四叔亲手制作的木头长凳从中折断,木板上还留下了深深的指印,再深半寸就要捏碎了。
  「江澄,椅子弄坏要赔。」年轻魏无羨气定神閒地指出:「乱葬岗资源不足百废待兴,凉棚的长凳只有这一套,断了一条会很不方便。」
  年轻江澄脸色僵硬地掏出钱袋拍在桌上,「买新的。买十套,每天换着用。」
  年长江澄目不斜视地拖著年轻的自己往旁边走:「过来说话。」
  众人目送两个江澄往乱葬岗人烟稀少的方向走远,一模一样的两条紫衣背影,其中一条摇摇晃晃看似颇受打击,另外一条肩膀僵硬看似强忍怒意,反正都不太好的样子。
  年长魏无羨忽然想起来,转头对聂怀桑笑道:「啊、聂二,刚刚那些事……」
  聂怀桑立刻死命摇头,哭丧著脸喊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年长魏无羨满意地点头,重新坐下,「现在来谈谈你大哥的刀灵驯化方案。」
  聂怀桑看起来像一棵被风吹雨打摧残后的青江菜,脸色惨绿、奄奄一息。
  没人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