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雷厉风行
作者:
意止空檀 更新:2022-05-28 17:24 字数:4265
鹿角胶终于熬好了,卧山斋正堂门口支的那口锅终于撤了下去,叶子栖捧着药书让人把锅底的骨渣也起出来,说这也是一味温和的补药,名叫鹿角霜。
“毕竟辛苦一回,总不能浪费。”叶子栖阖上书卷,低声喃喃出这句话,然后叶子栖捧着这两味来之不易的补品登上枕江楼楼顶。
迎着风扬了。
“迟了。”
迎着清晨的风,叶子栖看到据点后的彩帛飞舞,她回身取来两盏白纸灯悬于楼顶飞檐,弯下身翻了翻屋顶瓦片。
叶子栖染了风寒。
这次是真的。
她拖着鼻涕吃了三天的药,巴无咎中途来探过两次病后放心的走了。
第四日她不再发热,说昨夜梦到了师姐,心血来潮的让朱鸾去问问新到的布匹商人手里有没有东边时新的好料子。
商人受邀而来,登堂入室揭下帷帽,向叶子栖一拱手,说:“人已到齐,入巴郡一路未见异常。江州城内,心远居与无由先生家,都已保护妥当。”
“这边呢?”
“大人昨日病情好转,味觉恢复,故喝药偷偷倒了半碗,蜜饯比前几次多吃了一颗。”
叶子栖起身向那人还礼,身形有些打晃:“掌柜的辛苦。”
桑海城绸缎庄的老掌柜走上前,伸手搀了叶子栖一把。
“大人变得不一样了。”
叶子栖抽抽鼻子:“风寒未愈,看起来自然惨了些。”
老掌柜笑着摇头:“与半年前相较,您的眼里已不再有犹豫和迷茫了。”
叶子栖闻言自嘲的勾起嘴角:“变冷了就是变冷了,您可真会说话。”
老掌柜肃容道:“并未。”
叶子栖送走属下,召集清乐居众人,吩咐他们打扫好堂屋走栏,明日她要公开韩陈的遗言。
“其实韩陈一直在暗地里查了不少,并在见面时将那些情报全数告知于我。分别时他同我说,若他无事,前言作废。若他出事……”
“那时我静下来好好想上三四天,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无痕的手指轻轻拂过上了锁的檀木盒子:“他高估了我,我一共想了五天。”
“才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
笼罩在墨色大氅里的青年隐卫一脸倦容,交代过这几句话便又回到书房处理杂事。
他说过的话很快传开,下午卓婉送来一车竹简,无痕只是扫了一眼,就让人封箱扔到书房的角落里,然后屏退左右,偎在书房新支的软榻上,一觉睡到傍晚。
听说大宅那边和吕家都不□□分,几方人各有交锋动向,动静之大,连他这种没通耳目的人都略知一二。无痕端着碗听朱鸾奏报,不留神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用完饭他出门溜食,看到路边有人设祭便好事上去问了一句,才知今日心远居王老先生落葬,万千受过其恩惠的贫苦百姓无以为报,于是拿出各家最好的酒食,沿路相送。
啊?江州城里竟还有贫苦百姓吗?无痕着实惊了一下,随后才发现自己关注错了重点。
要不要顺路去给老王上个坟?算了,估计这时候论之也在,若是遇上了,他怕是会抡着药箱揍我。
无痕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来到了公子陵主持修筑的第一座栈桥边,他将手搭在桥栏上往江边看,被草绳围起来的位置,就是韩陈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要去看看吗?无痕这样想着,握着桥栏的手忽然觉出一阵异常。他蹲下/身察看,只见桥栏下方的死角上,沾着极少极细的、破损的蛛网。
一道目光忽然落在他身上,尖锐如扑食的鹰,冷厉如蛰伏的虎。年轻的隐卫一动不动,只微微抬起眼,看见一个衣上绣着白虎图腾的青年站在凶案现场旁边。
一刹间两人四目相对,无痕缓缓向他眨了下眼,站起身径自回家了。
是夜,无痕大人沐浴焚香,一身素服走入枕江楼,双手将尚带着自己体温的檀木盒子供奉在画像之前。
他说,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要让师父和义父先知道。
他将钥匙用皮绳拴好挂在颈前,仰头看着当空明月。
“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
今夜,注定无眠。
带着寒意的晚风敲打着窗纸,送暮阁寝室内,白衣淑女静坐桌前,眼前是一把生了铜锈的钥匙。
她静静闭眼,耳畔吹过北山陵园的风。穿着缃黄衣衫的少年坐在山石之上,冬衣上点缀的传统银饰叮当作响。
“你来了,朱鸾小姐。”
“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白衣淑女拾级而上,立于山泉之畔,神色清冷:“只要背弃过一次,就会永远的遭到提防。无痕大人待我不薄,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既不同心,又谈何背叛?”巴无咎似是早就料到朱鸾会如此发问,微微一笑:“我与小姐志同道合,各取所需,自然没有猜忌背叛的道理。”
冬风吹动枯草,朱鸾微微一笑:“公子似乎笃定了奴婢会与您合作。”
“同欲者相憎,同忧者相亲。自从在别馆见到小姐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们才是同类。”巴无咎走上前来,神情中有一闪而过的悲凉:“我们,都是被时代抛弃的人。”
朱鸾心念一动。
“正如我上一次所说,巴山人际混乱,鱼龙混杂,就连冠以忠贞之名的韩家也脚踩三条船想要坐收渔利。叶子栖在外日久,在搞不清形势的情况下,必然不敢完全信任韩三。”
“她身边无人可托,朱鸾小姐会得到重用的。”少年凉凉一笑,展开藏在身后的书卷:“况且您也说过,只要背叛过一次,就会永远遭到提防。纵然我得到这份卷册凭得是自己的本事,可那位无痕大人会这样觉得吗?”
朱鸾睁开眼,钥匙的轮廓在手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油灯的光照亮整个居室,映着整个房间空旷得如同雪洞一般,看不出半点有人生活的痕迹。
那是她在怀清台养成的习惯。
也是在咸阳宫时无痕的习惯。
没人占用时台面上不能摆放任何物品,一应杂物分门别类收在柜子里出门前要上锁,架子上的书籍按顺序排好,书脊草签露出的长度角度全部一致,就连窗户旋开的角度以及花瓶里水位的都有定数。
贵人多怪癖,但纵观无痕平日行径却完全不像是个有强迫症的。
朱鸾曾趁无痕情绪好的时候问过他为何要如此,对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为了省事儿。”
朱鸾当时不解其意,多年后才发现此举确实可以免去那位大人暴露女儿身的麻烦,如今到了江州城里又发现:一旦所有东西都有了自己的位置,什么被动过了就会一目了然。
“……只不过人们都说,他很像年轻时的公子阜。”江州城的府衙别馆内,夜雨笃笃地敲着窗棂,黑衣男子手中把玩着一张隐隐带着墨线的丝帕:“所以,我借着更衣的由头,放他在房间独自待了一会儿。”
而我,则借着那个空档,把我在他手臂上看到的纹身给画了下来。
灯火摇曳下,青年眸色深沉:“虽不知会具体说什么,但他接下来肯定会主动找你。巧言哄骗也好,摊陈利弊也罢,左不过是要你做他的人。”
朱鸾抬起眼,无痕依旧是一副轻松惫懒之态。
“我倒是很想叫你假意屈从与他虚与委蛇做我的耳目,但我也知道你必然不会乖乖听我的。”
“所以不如这样。”青年支起身:“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自己做选择,赌一把,我们谁会赢。选谁,你才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究竟该怎么选?
“在所有解决问题的方法中,宗主选择了最难走的那条,为的不是功名利禄不是君上欢心。她为的是巴山几代先辈的理想,是巴山庇护之下,成千上万的西南百姓。”
“韩谈不奢望姑娘心无芥蒂为帝国效命,但请姑娘以苍生为念,助我巴山万千无辜百姓度过此劫。”
“大人昨日临行前特地派奴婢去心远居监守,您是不是早就开始怀疑韩三先生了?”
“知道昨天君长为什么选巴无由来接我吗?”
“何谓寝食难安?从小到大,我们每吃一口饭,每闭一次眼,都不晓得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啊。”
灯苗“扑”地熄灭,朱鸾抓起钥匙,推门而去。
今夜的江州城没有落雨,带着潮气的江风从山崖下攀爬而上,将整座高楼笼入层层雾霭。
白衣女穿行在白色的夜雾里,提着衣裙昂首而行,四周茫茫不见来路,但她心头自有星月皎洁。
枕江楼伫立在浓雾深处,长满铜锈的钥匙插/进沉重的锁,机括层层转动,最终卡在原地。
白衣女轻轻摇了下匙柄,只听机关对位“咔哒”一声,伴着金属摩擦的扭动,锁链落地,枕江楼的大门缓缓欠开一条缝。
门缝里,写着一切真相的紫檀盒子就放在香案正中,画像上两位宗主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相较于白日的温文谦和另有一种庄严悲悯。
朱鸾久久的伫立于门槛前,伸出手似是犹豫着要不要推门。最终她只拔下那把月光下泛着铜绿的旧钥匙丢了进去,重新掩好门,虚挂上锁,转身离开了。
夜露清冷,寒风打透薄衫,朱鸾停下脚步,前方的浓雾中环手立着一个人。
是无痕。
“选好了?”
“选好了。”
“不改了?”
“嗯,不改了。”
“后悔吗。这或许是你唯一的机会。”
“奴婢……不知道。”
无痕勾起嘴角,走上前去扯开半扇斗篷将朱鸾笼罩其中:“其实我也不知道,所以就一起等等看吧。”
青年托着朱鸾的腰轻身一跃,两人伏在屋顶冰凉的瓦片间静静望着枕江楼,月亮一寸一寸升起又渐渐落下,一道拄着拐杖苍老的身影,缓慢行上枕江楼前的主道。
老者伸手摸上楼门上的巨锁,动作似有迟疑,最终还是推开门走进,朱鸾的身体动了一下,无痕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直至老者布满皱纹的手拿起香案上的盒子。
黑暗中无痕忽然抬起手,指尖亮起一簇焰光,浓雾里忽而一声哨向,无数火把亮起,驱散夜雾将整座枕江楼所在院落映得如同白昼。
朱鸾大惊失色,整个人已被无痕带进怀中掠起,稳稳落在地上。墨色大氅从她的肩头落下,白雾中走出一个戴着帷帽的人,给她递上一件纯白的狐裘。
朱鸾突然出声:“大人——”
无痕的背影已渐远:“还想看的话,可以跟上来。”
两人朝着火光中心行去,两旁均是着白衣戴帷帽的武士,向来寂静的夜晚被火光刺破,无数安下仆惺忪着眼抓起水桶奔来,被人手发了一件衣服毛毯安置在旁边视角好的地方坐下。
叶子栖迈进门槛,一扬手点亮满室灯火,厅堂正中跪着一个老妪,遮脸的兜帽已被扯下,双手反绑在后,面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檀木锦盒。
无痕皱着眉打量她半晌,忽而叹息一声:“我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出来跑都不知道加件衣服吗?”他招了招手,有手下上前呈上一张毯子。
无痕亲手抖开披在老人身上,倾下身平静发问:“嬷嬷,为何如此?”
老妪抬起头,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住在送暮阁守院子的老嬷嬷。
“二小姐,您既已经知道结果了,又何必在乎原因?”老人叹息一声,似有遗憾:“打扰小姐深眠,是老奴的不是,还请二小姐秉公,送老奴回大宅主家那,接受惩罚吧。”
叶子栖一时语塞,片刻后笑了出来。
“二小姐,如今您因韩二的事情与大宅交恶,若如今再生枝蔓,只怕会坐实之前的罪名。老奴死不足惜,唯恐小姐此举会为巴山引来战火,这想必不是公子和夫人想看到的。”
“嬷嬷说得在理,”叶子栖的目光越过老者头顶,看见墙上两幅挂像。她扬了扬手,有手下递上一个蒲团,她一撩衣摆盘膝坐下,神情不见悲喜:“不过您既折腾这一场,不妨看看您费心想要找到先机究竟是什么。”
少女如是说着,伸手打开那个被上过锁又封了蜡的檀木盒子,指尖调开机簧,对着跪在地上的人展开其内竹简。
老者神色大变。
那是一封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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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不同时更两篇文了,感觉身体被掏空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