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变革者死
作者:意止空檀      更新:2022-05-28 17:24      字数:4502
  韩陈的尸体被发现在江边的主道上,与他一同发现的,还有一条名叫大黄的狗。
  没错,就是韩论之寄养在清乐居,被叶子栖每天牵出去遛的那个大黄。
  一人一犬身上均并明显外伤和搏斗挣扎的伤痕,一夜骤雨冲掉了大部分的痕迹,案发现场一带没有收集到任何有效的证据。
  只有韩陈牵着的狗表明,叶子栖很可能是最后一个见到韩陈活着的人。
  也是最大的嫌疑人。
  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今晨清乐居的下人们,以及此刻韩绣和巴无由看她的眼神。
  “绣姐姐,姐夫。请节哀。”
  韩绣坐在角落里,双手紧紧的护着肚子,听到问候后避过头看向一边,没有看叶子栖的眼睛,只有站在身侧的巴无由尴尬的向她笑了笑。
  戴着面具的青年点点头表示理解,没有再说话,挑了个尽可能不打扰韩绣的角落站着,沉默的等待尸检结果。
  不多时,地室的门被推开,韩论之脱掉罩袍走了上来。
  “二哥和大黄的死亡时间大致在亥时之后子时之前。死因,是中毒。”韩论之深吸了一口气,越过人群看着叶子栖的眼睛。
  “此毒名为一线封喉,所需剂量很小而起效奇快,稍微接触到伤口便会随血而入遍及全身,故得此名。”
  “大黄的伤口在头顶,是一道极细浅的刀痕,一线封喉由此侵入。从创口看,是大多数巴人都会佩戴的柳叶形刀片。”
  “但是二哥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只有右手手背上有一个蚊虫叮咬的浅痕,致命的毒药,是从那里提取出来的。”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他甚至来不及拿随身携带的长鞭。”韩陈极力的稳住声线,回归正题道:“即便是在巴地,冬日里也不常见虫豸,幸好我在二哥的头发里找到一只金黄色的飞虫。”
  “我已经让人拿着证据到之前调查巫蛊的人员那里比对,刚刚得到结果。”韩论之深吸了一口气:“是阴阳家的尸神咒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叶子栖身上。
  巴清厌恶阴阳家,巴郡中人从不与之联络,但参与过上一场族会的人都知道,叶子栖跟现任的东皇太一关系很好。
  巴无咎于别馆刺杀叶子栖,此事虽被叶子栖隐秘压下。但也并非没人知道,那把用来刺杀叶子栖又被她当做证据扣下的袖剑上,淬着的,正是一线封喉。
  一切发生时韩述之甚至来不及反抗,凶手的武艺定然非同一般的高强。
  ……至少,比在整个巴郡里武功数一数二的韩述之要高出一大截。
  明里暗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立在门边的黑衣青年。
  此生此世,她从未觉得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过。
  “我辩无可辩,愿意配合调查。”叶子栖说。
  “证据的指向太过明显,目前为止,我愿意相信宗主是受人陷害。”韩论之示好一般的看着叶子栖,却被对方冷声打断。
  “有罪就是有罪,无辜就是无辜。一切按照证据说话,你愿意相信什么,我不感兴趣。”
  韩论之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他说道:“接下来,我会再次检查尸体,以防有疏漏的地方。”
  “巴氏的人很快就要到了,问话会再议堂进行,还请宗主不要抗拒。”
  叶子栖点点头,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般透不过气来。她站直身体,想要离开这间昏暗的屋子。
  角落里的孕妇忽然开口叫住她:“二小姐。”
  “夫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桑海,与此同时,您也在桑海执行公务,是吗?”
  “是。”
  “之后,您与夫人失踪数月。您再次在桑海露面的时候,宣布了夫人的死讯,说她死在阴阳家的蜃楼上,尸骨无存。”
  “我是这么说的。”
  “我不明白,”韩绣撑着桌子,缓缓起身:“巴山与阴阳家久有嫌隙,夫人连他们名字都厌烦听到,她为何会不远万里去到蜃楼之上。”
  “我更不能明白,为何您明知巴山与阴阳家有隙,又亲眼所见夫人死于阴阳家之手,还能心无芥蒂的与他们交好。”
  “绣绣。”巴无由轻声阻拦。
  韩绣定定的看着这个浑身都散发这危险气息的少年,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一般。
  她鼓起勇气,放开护住孩子的手,一步步走上前去。
  “二小姐。”韩绣问:“清夫人,是您杀害的吗?”
  叶子栖怔了片刻,声音干哑的笑了起来。
  “绣绣进来本就情绪不稳,又突然闻此噩耗,一时间言语过激……栖妹妹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叶子栖深深吸了一口气,沙哑着嗓音回到:“我料到了,迟早会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姐夫不去陪着绣姐姐吗?”
  “岳父刚刚醒转,绣绣和阿谈在那边,让他们父子三人说会儿知心话吧。”巴无由背靠着栏杆,歪过头去看少年苍白无神的侧脸。
  “我知道,你与这些事情无关。”
  “谢谢。”黑衣少年抿了抿唇:“为什么?”
  “因为你并未为夫人服丧。”叶子栖歪头看了巴无由一眼,灰衣青年道:“若夫人死于你手,你定然会结庐斋戒,表现的悲痛万分,好不给任何人质疑你的机会。”
  “但你没有这样做,你甚至连夫人的葬礼都没有出席。你心里一直不愿意承认她已经过世了,你一直在强忍悲伤,不是吗?”
  叶子栖没有说话,她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巴无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心地纯粹之人,堂哥相信你。我也会去劝说绣绣,让她重新冷静下来。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昨天阿陈究竟同你说了什么。”
  “你也许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你要仔细的回想起来,你见到他的每一个瞬间,他说过什么、做了什么,也许弄清楚这些,我们就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了……”
  “他……”巴无由专注的看着叶子栖,等待下文。
  “他们来接我了。”叶子栖忽然道。
  巴无由闻声回过头,只见心远居院外黑旗招展,巴无羁一身劲装驱马行在最前,背着一张四尺来长的玄铁弓,神色冷肃如冰。
  “叶子栖,对于以上指控,你有何异议?”
  叶子栖双手被缚在身后,仰头看着大点梁柱上盘旋撕杀的图腾,听到问话后重新聚起视线:“对于现有证据我没有任何疑问,但是事情不是我做的。”
  “你与死者是何关系,有何仇怨?”
  叶子栖想了想,答:“友人,无仇怨。”
  “说谎!你与他分明有嫌隙。”巴无羁出声打断,叶子栖抬眼看着他。
  “怀贞夫人葬礼上,述之疾言厉色将你拒之门外。几日前你被扣押在大宅,在祠堂禁闭时趁机求他为你做事,又遭拒绝。你敢说你从未因此对他怀恨在心?”
  “葬礼上的事情,韩二先生所为确实很拂我的面子,他或许夹杂了私情,但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奉了少君和君长的命令吗?”叶子栖冷冷看着巴无羁:“至于我当时的求助,他确实没这个义务。”
  “你与述之见面,在何时何地,是事先约定还是偶遇?”
  “昨日黄昏,在公子陵修筑的第一座栈桥上,当时动静不小,想来很多人都看到了……我与他事先并未有约。”
  “你们于何时分别?”
  “没留意。与他分别后我有又溜了一会儿狗,待回到清乐居,正是月上中天之时。”
  “遛狗?述之遇害的时候牵着的可正是你溜的狗。”
  “是,我提醒他独自走夜路不安全。所以让他牵着大黄回去,我明早遛狗的时候再去接。”
  “不安全?”巴无羁微微皱眉:“江州城的治安一向很好。”
  直到你回来。
  思及此处,巴无羁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私人话题而已,不值一提。”叶子栖看着巴无羁的眼睛,露出一个挑事的微笑:“我与韩二哥哥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当然有好多闲话可以说。”
  “你——”巴无羁一时气结,缓了一口气刚要继续盘问,忽然听到堂下传来一阵急剧的脚步声。
  “少君大人,刚刚发现了新的物证。有渔民在打捞上来一个竹筒,里面有一枚淬着绿色毒药的柳叶刀。刀片长二寸二分,刃口处有疑似被皮革长期磨损的豁口。韩三先生察看过,说那正是杀死黄狗行凶器。”
  “不止如此,韩三先生还要去了当年少君坠马时所用的鞍鞯,发现刀片上的锈迹与磨损,都匹配得上。”来禀报的奴婢快速的瞟了叶子栖一眼:“据韩三先生所言,这枚柳叶刀,理应是属于叶……无痕大人的。”
  “原来你早就在暗算我,我竟不知道你的心计如此歹毒!”巴无羁猝然回头看着堂中,牙关咯咯作响:“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看来谋划这一切的人很聪明,而且比我预想的要眼光长远。”
  叶子栖确实有过一枚柳叶刀,也确实试图捉弄过巴无羁,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巴氏少君坠马之后,秦王驾临,继而师姐出走自己跌落崖底……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若今日没人提起,她怕是都忘了自己还有那样一把装饰品一样的刀了。
  “我确实暗算过你,不过那都是你自找的,与现在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够了!如今人赃俱在你还要如何狡辩!”巴无羁双拳紧握,睁着赤红的眼一步一步走向叶子栖:“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
  “啪!”携千钧之力的一掌迎面而来,黑衣青年青年早有察觉,微微一仰身体,只被对方指尖带出的罡风扫落了面具。她足尖点地一转腰胯,膝盖蓄力而上,在袭击者的肋骨上撞击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叶子栖攻其不备,巴无羁硬功过人,两人同时吃痛,各自退了一步。
  “想打架吗!来啊正合我意!”叶子栖大声吼着,背在身后的手腕一翻,从指尖猝然窜出一道火焰,燎断了缚住双手的绳子。
  举座哗然,刚才那一招,是阴阳术。
  看来这叶子栖和阴阳家果然牵扯匪浅。
  巴无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情绪:“且先不论你同述之几时分别,说了什么。你说你在外遛狗直到三更才回到清乐居,谁能证明这一点。”
  “怎么,难不成你认为我会假意分别后,再偷偷跟回去杀他?”
  叶子栖重新整理好金面具,轻蔑的笑了出来:“少君大人,您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我十岁上就能绕过层层守卫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你家,往你的马鞍里放刀片时隔一年都没人发现。若我真想谁死掉,就算不能做到绝对的天衣无缝,至少不会留下这么多明晃晃的证据。”
  “我没问你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我问的是你的不在场证明。”叶子栖不说话,巴无羁一声冷笑:“看来你并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依秦律,杀死奴婢,只需要赔付主家财产,这就是你在这里大言不惭有恃无恐的资本。”
  奴婢于王臣如草芥,就如同巴氏在王权之下如蝼蚁一般。只是蝼蚁之穴尚可溃千丈之堤,突隙之烟仍可焚百步之室。
  能任用这种人为臣的能是什么有德行的君主!
  君既无道,也不能怪他舍弃先人的理想了。
  他是巴氏的少君,他有义务保护他的族人和领地。
  九死而不悔。
  “叶子栖,我不会把你交出去的。”衣袍上绣着白虎的青年叹了一口气,心中漫上悲壮而决绝的杀意:“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为述之讨回公道。”
  叶子栖听到这话却笑了:“公道?巴无羁,你还要不要脸呐!你有什么资格替他鸣不平!韩陈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不正是你们这帮人一步一步逼迫算计的吗!现在才跳出来装什么正义的使者,你早干什么去了!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们——”
  若不是发生了那些事,他现在还跟我们在一起,哪里会遭遇这种事情!
  “那你呢,这些年里,你又做了什么。”
  “叶子栖,你逃跑了。”
  你们全都走了!
  “你有什么资格回来耀武扬威。”
  叶子栖无言以对,一时间心中郁气难舒,她的胃中翻江倒海,喉间隐隐有血气上涌。
  什么都别说了,叶子栖,偿命吧。
  巴无羁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空落落的。他正要下令,却听得议堂的角落里突然传来拍掌喝彩声。
  “还真是好一出大戏,想不到我来得正是时候。”巴无羁愕然转过头去,缃黄衣衫的少年倚在门边上,嘴角挂着懒散又不恭敬的笑。
  “大哥,宗主昨日确实是孤身一人回的家。”
  “我就是她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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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责怪绣绣哦,其实她能去责问叶子栖已经是放弃一贯明哲保身安于妥协的生活态度,为了心中正义与对巴清的爱戴觉醒反抗的体现了。
  说起来,“非龙套”死者已经出现,线索也放得七七八八,有人猜到凶手是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