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直到白秀不见了，他才发觉这感情不对。
  他只能说服自己，按既定的命数走，最终得偿所愿的和月在一起。有多少次他想把月的记忆给月夜，只要月夜恢复前世记忆，吕涯再躁动也抢不走他的月。那日大婚，他看着一身红衣的月夜，突然异常想念那个跟他结发喝交杯酒的白秀，一如那世他在魂散前撕心裂肺的喊出一声：“白秀！”
  既然是劫就危险重重变数重重，他不确定月夜是否会舍命救他，如若就那么烟消云散了，他很想告诉那个人，他……他也不知道啊，他是什么时候爱上白秀的，又爱他什么呢，又是什么样的眷恋能抵得上他亿万年的所有？一如他曾经嘲笑姜灵，为一个吕涯值得吗？
  月夜的性情一点不像月，他没有想过月夜竟未骗他，他说白秀的魂和他的魂在一起是真的。按理凡人魂不可能与仙魂共存，而是直接被吞噬的，何况又经历了一场涅槃之火。他更没有想到，月夜看出来了，看出了他的心意阑珊，看出了他的心猿意马，也看出了他狂躁又纠结的内心。
  月夜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愿意用八千年沉睡来成全他，也孤注一掷的跟他们赌了一把。
  遇见白秀的一刹，他心都颤了，他问月夜去哪了，是真的关切，即便什么都忘了，可他还是月啊，是月神啊。他一直在折磨月夜，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疼他，也没能告诉他，他早原谅他了。
  白秀真的回来了，他却再次迷糊了，他，到底要什么？
  与白秀两地分居的一千年，他都没有想明白，直到吕涯逼了他们一把。
  他是原始之神，不分正邪，和姜灵一样，跳脱三界之外，不在六道之中。所以三十场人间轮回历劫结束之后，他除了恢复全部的记忆，也拥有了所有的法术和神力，且不受三界束缚。也就是说，在魔界看不出他身上的灵光，在天界一样察觉不到魔气，而人间，根本就无法对他神力封印，并且即便他使用术法也发现不了痕迹。
  比拼武力，他比姜灵差很多，甚至都不一定是吕涯乃至姚青的对手，但他活了这么久，拥有着绝对的智慧以及洞穿力，他很会隐藏，也从未想过称王称霸，在天界当一个小医官并不觉得委屈。那一千年，白秀一直想成就他，他觉得很可笑，却还是照做了。
  他知道白秀在想什么，他怪白秀不够在乎他，爱一个人的终极体现不就是该刻骨铭心，拽着他同生共死吗？他并不觉得当年姜灵爱的有多伟大，她自以为是的牺牲根本就毫无意义，如果白秀真的爱他，就该在与他抵死纠缠的同时紧紧的抱着他，将他埋进骨子里。
  孤山，他知道啊，哪里来的误打误撞，本来就是他带着白秀进去的。吕涯很聪明，或者他只是习惯性的警惕心，亦或者他对月夜的情感已经不想再伪装。吕涯试探了他一千年，打压他，作践他，折辱他，他都能忍，并且不屑一顾。
  但吕涯用白秀来诱他现形，终让他生了气。他眼睁睁的看着白秀受虐，能救也不敢出手。不一定能打得过吕涯，他也无力与整个天界为敌，一旦叫他们发现他的身份，他会比姜灵死的还惨。他不怕死，怕的是心有挂碍，是万念俱灰，是钝刀子割肉时那清醒凌迟的过程。
  在孤山的那一百年朝夕相伴，开始让他心疼起这个身边人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也察觉了他对白秀强烈的占有欲。这个人是他招来的，彻彻底底本应该就是他的，吕涯的妄动惹怒了他，也让他萌生了要与三界对立的打算。
  韦捷的到来是契机，人间末日的来临更是天意，可在枫叶村的那几百年，他还是在犹豫，不明白这样做值不值。一旦他暴露，便没有回头路可走，不成功便成仁，他再也没办法默默无闻的在三界中浪荡了。
  白秀热血又义气，万事都顶在他的前面，哪怕到了大荒，还是他在冲锋陷阵开疆扩土。他不知道白秀能顶到什么时候，又能有多大的力量顶起这昏暗污秽的天，他更多地只是在袖手旁观，也从未在白秀面前发挥自己正真的实力。
  可白秀终究只是个凡人，还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他走不进他的内心，更不懂他的彷徨。
  每一晚，当白秀睡了，他都会看着他，喃喃的自问：“这个人一定很爱我吧，那他怎么不问我是谁？到底是情深不问，还是怀着其他的目的呢？亦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
  白秀把打下的江山丢给他接手时，他并没有意外这个人对权利毫无贪恋，可他却更加的害怕了，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为什么他只有八千年？他若走了，他该用多长的时间忘记他，又要用多久的岁月来稀释对他的思念。
  从他给白秀吃第一颗丹药之时，他就已经有了打算，想让这个人永远的留下来。可是月夜……他只能留一个。何况他每次问白秀，白秀的回答都是那么的坚决。白秀不愿意，他也自觉劝不动他。
  当他得知吕涯给白秀吃了定魂丹时，有那么一刻他确实心灰意懒。吕涯的定魂丹，太难解，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可在他带着白秀去往孤山时，他便想到了解救之法，也下了决心。
  吕涯来到大荒把白秀带走，正合他意。可是与白秀分别的四千年，他还是没有想明白。
  有必要为这样一个凡人生出执念吗？
  是的，他自己都清楚，就是执念。
  一年，两年，三年……他用亿万年积累的头脑以最野蛮最血腥的方式极速掠夺残酷镇压强权固守，大显王很快的叫整个大荒闻风丧胆，神魔界亦开始为之震荡。他有无上的地位和摄人心魄的权力，他什么得不到！他还怕什么！
  可是有什么用？将近四千年的时间，他不闻不问不看不想，还是没能把白秀淡漠掉，他爱学他笑，爱模仿他说话的语气，爱他半眯着眼勾魂的神情，爱……这么长的时间，白秀一定把他给忘了，他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爱他！知道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王，更不会来找他了吧？
  孤独的坐在王座上，他开始羡慕起了从前的自己，那么坚定，那么孤注一掷，那么信誓旦旦的说：“我只要白秀。”他的纯粹和澄澈到底是装的，还是连他自己都没搞懂？
  白秀还是来了，可留给他的只有最后的短短余生，他可以为了白秀入魔，而白秀却绝不会为他抛弃道义。如果他还是那一世的白灵风，一定会知足的，像他一直那样说服自己，抓住谁就是谁，能抓多久就抓多久。
  他信命了。还是那句话，因果永远在轮回，如果终点能够回到起点，便是圆满。
  “好，答应你，我先走。”风辞月握住了白秀的手，温和一笑道，“就怕你到时候忍不住会哭，而我却没办法给你擦泪了。”
  “不过是走个过场，你不回来陪我了？”白秀将紧扣的十指抓的更紧了些。
  “我……”风辞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白秀的手面，“我去一趟大荒。”
  白秀凝眉：“去干什么？找你的王后算账？”
  “这事怪不着她，我错在先。”风辞月道，“不过小事，我出面方便处理，用不了多长时间。”
  白秀眉头皱的更深刻了一些，踟蹰道：“风哥，我，我想早一点与你分别，去月宫住几天。身后也有一堆的事要交代，毕竟这新世都是我在替代月夜，恐他归来难接手也会被人疑心。”虽然有灵倩，可是白秀不想月夜什么事情都依赖吕涯。
  “你想去月宫可以啊，我这边结束了就上去找你。”风辞月道。
  “不，你别来月宫，我没有资格邀你来。”白秀看向风辞月，“时间到了，我会跟帝尊一起去黑水，你，别来送我。”
  风辞月目光闪烁，不回答。
  “风哥，真的，别来送我。”白秀紧紧扣住风辞月的手，此刻是真恨不得能勒进骨子里，声音都是颤抖的，“还有，对月夜好点，他若选你，别欺负他，他若选吕涯，你别恨他。”
  风辞月看着白秀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癫狂，越癫狂越凄惶。
  “风哥——”白秀无力的叫了风辞月一声，看着他渐渐发红的鹤眸道，“我爱你风哥，你是我这八千一十八年里唯一最纯粹的爱。你是我的伙伴，我们一起寻找到了one piece，你是我的伴侣，我对你有着无尽的依恋和探索欲，你是我的soulmate，也许我们的三观还没法达到高度契合，可我们彼此信任，也甘心不求回报的奉献。这不是我这八千年里悟出的真理，是我当初确定和你的关系时就明了的心意，你不可怜，也别觉得举世皆欠你，这世上有我认认真真全心全意的爱着你。”
  “可你就要走了。”风辞月闭上了眼睛，泪水滑过他玉面生风的脸庞，嘀嗒嘀嗒。
  “总要分别啊，越强留不是越无助吗，感情也要洒脱，并不是一味的霸占。我在你的心里，不是吗？你的心中有我，有爱，孤独就不可怕。你可以想我，也可以跟别人一同回忆我，白螭、韦捷、阿郁，甚至是月夜，哪怕是吕涯。这个世界我来过，还有那么多人记得我。”白秀并不是真的要劝他，风辞月活了那么久，什么看不透呢！
  风辞月睁眼，红丝密布的鹤眸只凝视着白秀：“我们要数着日子过了。”
  白秀勾起嘴角浅浅笑了起来：“从我倒计时八千年开始，你就在数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