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嘉扶着韩小南，下了汽车。
  上车之后，他便被韩小南绑了双手，他反抗了一阵，在确认了自己当真不是那一车人的对手之后，便安静下来，不再徒劳了。
  他起初以为这又是韩小南在捣鬼，捣鬼便捣鬼，他已经不是先前那个茫然堕落的无知少爷了，他甚至也无意和她吵闹，反正他心里有本账，不会再往歧途上走。
  然而汽车半路停了下来，韩小南下车同那拦路的人低语了几句，随后再上车时，便用一条大手帕蒙了他的眼睛。汽车调头，换了方向，这时他察觉出了不对：韩小南对他，不过是爱而不得罢了，骗了他也罢、绑了他也罢，最终要打的也不过是一场感情官司——情情爱爱的事情，有必要让她这么兴师动众吗？
  他立刻慌了起来，感觉这一回，韩小南似乎是要“玩真的”——甚至不只是“玩真的”那么简单，她会不会还有别的意图？她是只想找自己算账？还是老调重弹、又一次的真要绑架自己了？
  上一次她绑架自己，目标应该是自己的父亲；这一次呢？这一次的目标又会是谁？曼菱？不至于，曼菱无非是得罪过冯家罢了，冯子真应该还支使不动韩小南；那么，难道是老卫？
  他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深呼吸，要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除了惦记着家里那两个人，再无别的心事，脑海里很清静，一要活下去，二要逃出去，思路清晰、目标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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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一脚浅一脚的，他由韩小南拉扯着向前走，连着拐了好些个弯之后，他一脚踢上门槛，踉跄着向前一栽。韩小南连忙扶住了他，又抬手扯下了他眼前的手帕：“到啦，你……你先在这里住几天，你别怕，我可不会把你怎么样，我……”
  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方才那癫狂之气全消失了，哑着嗓子欲言又止，她笑眯眯的看他，因为这一回终于得了干爹的应允，终于是和他“过了明路”。
  她再也不必用一个“玩”字，去遮掩她对他的感情了。
  既然不再是玩，既然有了天长地久的打算，那她也要拿出几分好样子来，去善待这一位心上人。当然，叶永嘉的心还是不在她这里，他还是不爱她，但没关系，她了解他的脆弱与怯懦，等卫长明和丁曼菱彻底烟消云散了，他没了指望，自然会慢慢的死心，慢慢的依偎到她身边来。
  “你看，这屋子布置得也算齐全，等会儿再给你换一床新被褥，保证脏不着你。我们……你也别怪我，人家两口子要离婚，还得开开谈判呢，咱俩……咱俩一起过了那么久的日子，即便不是夫妻，那和夫妻也差不多，你不能就那么头也不回的把我甩了。”
  “就为了这点事？”
  “这事还小吗？”
  他走到窗前，向外张望：“这是什么地方？”
  窗外是一片空地，地上有冰有雪，冻着成片的枯草。韩小南本不想实话实说，可又怕他妄想着要逃，所以告诉他道：“这是军营，离天津城远着呢，你如果跑出去迷了路，可是会在雪地里冻死。”
  他把这话放到心里过了一遍，面对着窗外又道：“我总是当人质，都当腻歪了。”
  韩小南说道：“你放心，有我在，委屈不了你。”
  “有卫长明在，他也饶不了你。”
  “他……”
  说完这一个字，她及时打住，不说了。而叶永嘉背对着她，就听她那个“他”字，似乎带了几分轻蔑，于是又补了一句：“真的，你不是他的对手。”
  “也用不着我去做他的对手。”
  他沉默下来，消化着二人方才的问答，琢磨到了最后，他得了结论：什么夫妻谈判都是幌子，自己这一回，确实是又成了人质。
  姓韩的要拿自己去要挟老卫，要挟老卫干什么？老卫一不是大官，而且现在好像也没什么钱了——钱——沈疯子有钱。
  他仿佛是明白了过来。
  韩小南瞄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有点虚。他表现得太淡然了，这哪里还像她心目中的叶永嘉呢？他要是进了门就大吵大闹，那还差不多；要是他再对她连踢带打起来，她就更安心了。
  “可能在卫家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所以回到我这里来了，也没太恼。”她想。
  她又想：“会不会是看我对他一片痴情，也有点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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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小南没别的事，没话找话的陪伴着叶永嘉，暗暗的盼着他骂自己一顿，然而他恹恹的靠着床头坐了，只像是没精神似的。
  她灵机一动，跑出去端回了一副烟具，以及一小罐鸦片烟膏子，想要给他解闷。这倒是激出了他一点反应——他推开窗户，将烟盘子烟枪烟膏子，一股脑儿的全扔出去了。
  “你跟我胡闹，我不记仇，反正咱俩的事，现在也说不清谁是谁非了。可你要是害我，我可要恨你一辈子。”
  韩小南讪讪的：“你全戒啦？”
  “戒了！”
  韩小南的眼睛亮了一下，心中又有喜又有忧：她也知道，吗啡和鸦片都是毒，一辈子都不沾才最好，可叶永嘉忽然刚强起来，又让她有点怕。他们今天也算不得是久别重逢，可她总感觉他像是长大了一些，有主意了。
  不好控制了。
  叶永嘉这时又问：“你真怀上孩子了？”
  “我……”
  韩小南倒是没觉出自己怀了孩子，但又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实话实说——说了实话，只怕更要惹叶永嘉的憎恶，不说呢，这个谎撒不久，到时候真相大白了，更要显得她卑劣。
  思来想去的，她没了下文。叶永嘉冷哼一声，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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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叶二人，在个不知名的遥远地方，各怀心思的相对。与此同时，城内他的家里，也已经是变了空气。
  沈明玉和弟弟通了个电话，在电话里，沈明石唉声叹气，问他哥哥：“你说我又能怎么办？我要是有他十个八个哥哥，我也不管你了，可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哥，当初爹娘走的时候，都嘱咐过我，让我多照顾着你，我如今要是对你不闻不问，死了都没脸去见二老！”
  “你是想管我，还是想管钱？”
  “你，我要管，你的钱，我也要管。就算卫长明真是你的儿子，也没有爹才四十多岁，就把财产全给儿子的道理。况且你确定那卫长明百分之百是你的骨肉吗？就算真是，你又能确定他是个孝子、不是逆子吗？我的哥哥哎，恕我说句难听的话，你那个脑子——唉，我说了你又要生气，可这不是生气的事，你得听弟弟的话，你弟弟我，或许本事不见得比你强，但我心里清楚，我从来不犯糊涂啊！”
  沈明玉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如果我骗了你们，其实我没有钱呢？”
  “没有钱就没有钱，我早就说过，我就你这么一个哥，你将来老也罢病也罢，全是我的事，全归我负责。”
  “那我到你那里去，你把长明放了吧。”
  “好好好，我等你来，不，我派汽车过去接你。有什么话，我们面对面的好好谈。”
  “行。”
  答出这一个字后，沈明玉挂断了电话，扭头望向身侧。
  身侧站着丁曼菱，在沈明玉打电话时，她伸着脖子歪着脑袋，耳朵竖起来，恨不得直贴上沈明玉手中的听筒。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姿态不妥，她慌忙站直了，眼巴巴的问道：“你去呀？”
  沈明玉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金银细软，家传的首饰。”
  丁曼菱刚要摇头，沈明玉又开了口：“给你五分钟收拾东西，五分钟后跟我走。”
  “去沈公馆还用收拾东西？”
  “不去。”
  说完这话，沈明玉转身一路小跑，直奔了卧室。丁曼菱隔着窗子，依稀见他似乎是在翻柜子取衣服。仿佛是受了他那兴奋情绪的感染，她懵里懵懂的也回了厢房。把新添的出门衣裳穿了上，她原地转了一圈，随即打开立柜，从深处抽出一只长方形的扁盒子，里头装的是她和叶永嘉的婚书。这盒子放不进她的小皮包里，所以她展开一条四四方方的羊绒头巾，将盒子放进去，又把一支口红和牙刷牙粉放了进去，眼看五分钟马上要到，她慌里慌张的系起头巾四角，打了个小包袱。一手攥着一副手套，一手将这小包袱抱在胸前，她跑了出去，正赶上沈明玉一边往头上扣礼帽，一边大踏步的走了出来。
  见了丁曼菱的打扮，他远远问道：“你有力气吗？”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有——”
  说到这里，他已经走到了她的近前。把手里的皮箱往她怀里一扔，他又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丁曼菱来不及戴手套了，将手套往大衣口袋里一揣，她一手包袱一手皮箱，三步两步的追上了他：“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得嘱咐老王看家——”
  他脚步不停，只将一根食指竖到嘴前，扭头向她“嘘”了一声。
  她见了，便是没敢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