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和林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即便是生殖|腔中长了肿瘤，他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住院之后就有陌生的医生陆续来为他看诊，护士轮班守在病房里不让他动弹，就连高越之都把手里的工作分摊下去，时刻不离地待在他身边。
  “我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燕和林实在忍不住问。
  高越之端着车厘子进来，一脸从容地道：“哪有？”
  “你直接告诉我吧，”燕和林皱起眉头，“难道肿瘤是恶性的？”
  “没有的事。”高越之捏着果梗递到燕和林嘴边。
  一直躺在床上燕和林觉得自己骨头都烂了，不悦地道：“要真出了什么事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承受得住。”
  “都说了没什么。”高越之晃了晃车厘子，“老公亲手洗的，快吃吧。”
  燕和林轻轻叹了一口气，张嘴咬住车厘子，高越之狗腿地捧着碗放到他嘴边，燕和林便将梗和核吐了进去。
  没吃几个燕和林便摇头不要了，朝着高越之伸手：“我手机呢？”
  “哦。”高越之把车厘子放到桌上，跑到一边去拔下充着电的手机。
  燕和林拿过手机便开始搜自己的病症。伟大的某度为他提供了无数种可能的死法：肿瘤、癌症、食物中毒。以及……怀孕。
  怎么可能怀孕呢？
  燕和林静静地看着其中一个回答。
  上一回的闹剧还不够吗？
  恶心不适繁殖期推迟便以为自己有了，不敢乱吃东西，走路都万分小心，连带着高越之都像他一样神经兮兮，结果却只是假性怀孕。
  越看越别扭，燕和林直接将手机丢开。
  “大和？”高越之眼疾手快地接住差点掉到地上的手机，抬头看着忽然发脾气的omega。
  燕和林也觉得自己这股憋屈来得莫名其妙，捂着额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火烧似的难受。”
  “你生病了嘛。”高越放好手机，握住燕和林的腕子，“来，这里有个免费沙袋，你随便打。”
  高越之边说边拉着燕和林扇自己的脸，挤眉弄眼地装出一副疼痛的模样。
  燕和林给他闹得咯咯直笑，顿住动作，又伸手捧着他的脸，将柔软的唇覆了上去。
  只是轻轻地吮磨，燕和林却觉得那阵火气缓缓地降了下来。琥珀的气息总能给他最安心的抚慰，只要在这个人身边，他便有撑起天地的勇气。
  分开，燕和林的眼里潋滟着水光。高越之压住跳动的心脏，将人搂进了怀里。
  “越哥。”燕和林靠着他，声线中带着鼻音，“等我好了，咱们要个孩子吧。”
  高越之心中咯噔一声，笑道：“大和……眼下公司有好几个项目，实在太忙了。”
  那么忙反而有时间照顾他？
  燕和林没有点明这其中的矛盾。
  很多问题他不会去深究，只要有一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他便可以闭着眼睛走下台阶。
  比如当年他丈夫为什么会亲吻他弟弟，只要高越之说那只是误会，他就愿意去信。
  再比如明明可以在国内做手术，他丈夫却坚持将他弟弟送到国外去。虽然舍不得，但同时，他却听见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睦林现在怎么样了？
  燕和林默默地想着。
  一年也见不上几回，说是在国外有了个男朋友，但没正式碰过面，不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和林靠着温暖宽阔的怀抱，用头发轻轻蹭了蹭。
  等病愈，一定得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弟弟还有弟弟的男朋友。如果要结婚，对方的人品可得过关。他弟弟看着机灵，对喜欢的人最是小气，如果能找个像辛儒一样包容他的人就好了。
  想着想着，燕和林已经考虑到婚宴的安排，不由得笑了几声。
  “怎么了？”高越之问。
  “想到我们结婚的时候了。”燕和林道。
  这转折有点突兀，高越之眨眼，“怎么想到那儿了？”
  “哦，就是想起我们在寒风中穿着礼服在室外走红毯，偏偏那天特冷，冻成傻狗还要在亲朋好友面前摆出自然大方的姿态来，就很好笑。”燕和林咧着嘴角。
  高越之因为不是文章中的人物，记忆仍保持着原貌，一时体会不到他的笑点，只能跟着傻乐，“我就记得我的《送情郎》了。”
  “那个也好笑，”燕和林坐好，弯着眉眼看向高越之，“你不知道，你一本正经地唱‘小妹妹送我的郎’，整个房间里的人都要笑吐了。”
  他一紧张就显得特别“正气凛然”，高越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心情一好，燕和林的胃口又回来了，“我想吃车厘子。”
  “啊？哦！”高越之赶紧去拿果盘。
  燕和林坐在柔软的床上，很快便将红彤彤的果子消灭了个干净。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高越之不大坐得住了，催着医院再做一次胎心检测。
  于是燕和林又被推进了b超室，高越之守在一旁，紧张地盯着那个他完全看不懂的屏幕。
  医生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断地重复寻找小小的胎芽。
  头顶也有屏幕，燕和林看见了那个小东西，问：“这就是肿瘤吗？”
  过了两秒，医生才答：“对。”
  燕和林抿了抿嘴，道：“吃了几天药不是应该缩小吗，我怎么觉得它长大了点？”
  “药物并不一定能完全抑制住肿瘤。”医生一板一眼地答，心说要是缩小立马就能动手术了。
  燕和林定定地看着那个黑影，却忽地生出一些熟悉感来。
  他肚子里的肿瘤是那么可爱的小家伙吗？
  他怕是魔怔了吧。
  做完检查，燕和林被送回病房，高越之则单独留在b超室。
  “很遗憾，我们依然没有监测到胎心。”这一次的医生相较而言冷静得多，声线也十分平淡。
  高越之的神经像是绷得过头的皮筋，听完立马失去所有的弹性，软趴趴地塌了下去。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高越之问：“还有一个星期是吗？”
  “对，如果到时候还是没有胎心，我们就可以判断这个胚胎已经停止发育。”医生的语气平淡无奇。
  高越之想要捏拳，却连屈指都没有力气。
  收拾好情绪，高越之朝病房走去。
  还没到门口，一阵金石似的清脆笑声传了出来。
  高越之猛地睁眼，推门就见燕和林的病床旁边坐着一个高瘦的男人。
  他那些已经松松垮垮的神经立马绷得几乎要断裂。
  “谁？”高越之听到自己的心跳盖过了问句。
  那人转头，与燕和林如出一辙的脸扭曲地笑着，“哥夫。”
  “越哥！”燕和林惊喜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怀孕了？！”
  高越之的眼前一片一片地碎裂，他用谎言垒起来的假象，终究被狠狠打破。
  “越哥！”燕和林兴奋得浑身都在发抖，“我们要有孩子了！”
  高越之沉默不语。
  燕睦林眼中夹杂着乖戾的笑意，“哥夫，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没告诉哥哥。”
  呵呵，不知道？
  高越之咬着后槽牙。
  要真不知道，怎么会横跨千山万水，趁着他不在的空档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对啊，越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担心了好几天。”燕和林两手抚着自己的肚子。
  “大和……”高越之的脑中宛如天人交战，上前捞起燕和林的双手，“大和你听我说……”
  燕和林睁着欣喜的双眸，认真地看着他。
  高越之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又放开了手。
  “睦林，你出来。”高越之沉声道。
  燕睦林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跟着高越之出了病房。
  走进另一个房间锁上门，高越之的脸黑沉如铁。
  燕睦林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似乎感觉不到一丝愤恨。
  “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大和！”高越之单刀直入地大吼。
  “我哥哥怀了身孕，这不是喜事吗？”燕睦林耸了耸肩。
  “你！”高越之觉得自己的嘴里溢出了铁锈的气味，“你明明知道！”
  燕睦林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是那老头告诉你的？他要你来拖延时间？”高越之宛如山风咆哮，“再怎么拖，没有胎心就是没有胎心，不可能生出一个活的孩子来。10周以上再流产对大和的身体会有多大伤害你明白吗？！”
  “一开始把这个孩子留下的不是哥夫吗？”燕睦林扯了扯嘴角，眼里满是嘲讽。
  高越之猛地僵住。
  “是哥夫让这个祸患继续埋在我哥的肚子里，是哥夫，把这个尚且不知死活的东西看得比我哥更重要……”
  燕睦林话还未完，高越之便大叫道：“没有！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高越之说不出来。
  “哥夫，你既然想要这个孩子，就该死守到底啊。”燕睦林声音轻飘飘的。
  “那是你哥！”
  “那是你的omega！”
  燕睦林反唇相讥。
  高越之瘫着两只手，脸皮松垮得几乎要剥落。
  “哥夫，好好想想吧。”燕睦林的嘴角噙着笑意，“我哥已经知道了，你想让他失望吗？”
  高越之根本无从回答。
  燕睦林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扭开门锁走了出去。
  高越之觉得那一掌仿佛要压碎他全身的骨骼，无力地跪下。
  他错了啊，他不该那么自私。如果他能第一时间选择了大和，又怎么会留下那么大的空子给别人钻？
  可那是他的孩子啊，是大和为他怀的孩子……
  燕睦林还没能走进病房，高越之已经冲了进去。
  “大和。”高越之红着眼睛跪了下去。
  病床上的燕和林与门口的燕睦林都吓得一愣。
  “大和，我对不起你。”高越之声音颤抖。
  “怎么了？”燕和林不解。
  “大和，这个孩子……发育得很不好……”高越之哽咽得话都说不清，“对不起，大和……他……活不下来的……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让你受苦了……”
  “什么活不下来？怎么会活不下来？！”才刚被喜悦扑了个满怀的燕和林如今只觉得寒意刺骨。
  “他没有胎心……正常的胎儿早该有胎心了……对不起……我……”高越之无法说下去。
  燕和林捂着自己的肚子，妄图揣摩那个细微的心跳。
  燕睦林站在门口，面色铁青地死瞪着高越之。
  “不可能……不可能……”燕和林喃喃地念叨，他的孩子不是好好地在肚子里长着吗？怎么可能没有心跳？
  “我不信！再去检查一次！我不信！”燕和林掀开被子下了床。
  高越之跪在地上拉住他，“大和，我们才刚检查过，没有胎心！”
  “我不信！”燕和林声嘶力竭，用力地抽出手。
  “医生！医生！”燕和林发疯一样地喊。
  好几个医生围了过来，燕和林尖叫道：“我要做检查！我的孩子不可能没有胎心！你们再给我做一次！”
  几名医生面面相觑，同一天的检查结果怎么可能有所不同？
  “高夫人……要不然等再过一个星期……”
  “不！就现在！”燕和林面目狰狞，两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小腹。
  “再做一次吧。”燕睦林也知道结果，不禁叹了一口气。
  医生无奈，只好带着燕和林去b超室。
  躺在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激得燕和林的肚子上起了鸡皮疙瘩。一个医生用探头寻找位置，其他几个医生都认真地盯着仪器。
  高越之走了进来，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燕和林憋着一口气，肌肉紧张地抵着探头。
  “放松。”医生道。
  燕和林想要听话，可怎么都没有办法。
  燕睦林上前握住他的手，“哥，没事。”
  燕和林感到手心一阵温热，大口呼吸着放开紧绷的身体。
  屏幕里的影像渐渐清晰起来，几个医生的脸都快贴了上去。
  “哥，会有的。”燕睦林不停安抚道。
  燕和林死死地盯着那个小东西，拼命祈祷着上天众神。
  b超室里安静了好几分钟，高越之的唇色越来越白。
  没可能的，才刚刚检测过没有……
  “有了！”
  “有心管搏动了！”
  “看清了吗？”
  “你看这不是有吗？！你之前怎么检查的都没看出来？”
  高越之将眼睛睁到最大，惊愕地看着极小的影像。
  怎么会……
  “睦林，我的孩子活着……他活着呢……”燕和林声音沙哑地拉紧了弟弟的手。
  “嗯，他的心脏跳得可好了。”燕睦林也不由得激动。
  整个房间里一片欢欣，只有高越之像个木头桩子站在那里。
  他的孩子活了？
  那颗死寂的心脏跳起来了？
  不是……不是几乎没救了吗？
  高越之看着执着两手的双胞胎。
  ……
  难道是因为燕睦林？
  主角光环……还能这么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