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饼
作者:
林岫 更新:2022-05-21 13:21 字数:4068
从高明素的抱怨中听出她想要出海定居的话,高斌愣了一下,问:“怎么,你没想在大清久居,而是想去海外?临高只是过渡?”
“对。”高明素点头,解释:“从宫里准备出逃时,我就已经想好了,我的身份敏感,一旦被发现就会给家族带来危险,可是只要我在大清这个地界,被发现的概率就一直会存在,因此我打算长住海外。”
高斌气疯了,大声质问:“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看着他气急败坏,火冒三丈的样子,高明素不明白他在气什么,有些意外的说:“啊!我竟然没和你说吗?”
回忆了一下,她想不起来是否和高斌提起这个话题了,不是很在意的说:“说不说其实并不重要。毕竟,我最开始是打算在大清呆几年,等能保证在海外的安全之后才移居的,不然,就不会给刘宝柱弄个官身了。可惜,……”
“谁说不重要?”高斌气恼的打断她,“如果你和家族,或者和我说出你的想法,那么家族和我,对你的安排,则是另外一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事情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变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你要负很大的责任!”
被他的吼声吓了一跳,高明素下意识的后缩了一下身子,有些怯怯的看着双目圆瞪,一脸怒色的高斌。
虽然有些害怕,但听到他把责任都推到他身边,她冷笑一声,驳道:“父亲这话未免过了,这么大的帽子我可不敢当!”
她觉得纵使自己有错,那和家族也是三七开,她只占三分。
“是,我在出宫之后,是没把所有的打算和家族说。可是当时哪怕是和我联系的六堂兄也是能少上门就尽量少上门,有什么事,大都是通过纸条传消息给我,一副尽量和我少沾边的模样,至于家族其他人,从我出宫到离开,从头到尾,我都没见过第二个人。
等我到了淮安,作为亲生父亲的你对我的态度,并不比家族好多少。我记得我在淮安的时候曾经和你说过,不管是家族,还是你,你们的态度让我心寒的同时,也让我害怕。
我害怕,是因为我出宫之后,不仅对家族没用了,而且还是让整个高氏一族倾覆的一个隐患,我怕家族和你将我这个隐患解决掉。
在这种不能够交付我的信任的前提下,你让我向家族和你把我的打算全盘托出,可能吗?”
在高斌被问倒了之后,高明素叹了一口气,继续驳道:“还有,大伯父会做出将家族的女孩子送到琼州的举动,最主要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眼红皇上对我的深情,舍不得通过女子裙带而来的利益,从而做出的决定吗?
难道我住在海外,他就不送人过去了?在我这里,答案反正是否定的。
只要人送过去,那么我这个原本死去的贵妃其实还活着的秘密就藏不住了。高家的那些女孩子不会跟我一样,留在海外,只要她们回到大清,参加选秀,不一样会有秘密暴露的危险?
我在海外,秘密暴露不暴露,其实关系不大,但整个高氏一族,都在大清,因此,大伯父做的这件事,从由始至终就是错的,和我是在临高,还是在海外,关系不大。”
高斌闷声道:“那不一样,如果你去了海外的话,你大伯父可能就不会起这个心思了。”
高明素毫不犹豫的反驳:“我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因为大伯父起这个心思,看的是皇上的表现。况且,你也只是说‘可能’,而不敢给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至于找来的海贸商户这块,难道我出海定居,还是在大清地界,你召集来的海商,还会有不同不成?
纵使有什么不同,如果我们这个小团伙没有足够压服对方的能力,届时,背叛一样会出现。”
高斌颇为无奈的看着她,说:“你也说了,你们这个团体没有足够压服对方的能力,如果我知道你要定居海外,我对你的安排,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大伯父和你三叔父是总兵,家里身为包衣,祖宗们能做官,不仅仅是他们得到了主子的信任,还因为他们都上过战场,虽然立下过什么大的功劳,但军功还是有的。
家中一直都没忘记当年是靠什么起家的,因此,虽然京中这边为了不惹人眼,但并没有把练兵这块丢掉,老家东北农庄中,有不少老兵在那边,有些是真的退役在家,有些是在那边练兵,那边农庄的家丁,多多少少也都会两手。”
高明素看着他,笑问:“父亲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果家族或你知道,我要去海外定居,会给我一批兵卒吗?”
对她的这个问题,高斌避而不答,叹道:“现在再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已经晚了。”
“不晚,一点都不晚。”高明素忙接口道,“正好,因为我们到临高的时日太短,兵丁还没练出来,我现在迁居海外的话,其实手里的牌并不比刚出宫的时候多多少,父亲你现在给我一批兵丁,依然来得及。”
在她明明白白的摆出态度,直接开口索要下,原本还想马虎过去的高斌没有办法了,苦笑着说:“来不及了。此一时彼一时。你刚出宫时,如果知道你的计划,我还能说服你大伯父和三叔父,给你一批兵卒,可现在,不可能了,错过了那个时机,再开口,家族不会同意的。”
定定的看着高斌好一会儿,高明素说:“父亲,你在考虑考虑,帮帮我?”
见高斌沉默不语,她笑了一下,道:“我读司马迁的《史记》时,对陈涉吴广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印象最深,民间也有‘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样的俗话,眼前有这么一个让我们高家成为永远的主子,做鸡头的机会,不知道父亲感不感兴趣?”
高斌微眯着眼,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他沉默的时候,高明素的心仿佛如打鼓一般,听到他开口了,这心才放了下来,尽管他没有直言,但她知道,他心动了。
从座位上起来,高明素将手伸到炭盆上,说:“我在临高这段时日,收集了一些海外的资料。其中琉球、大小吕宋这几个地方,都有汉人在那边定居,因此,汉语也是岛上通行的言语之一。
但目前这几个地方,并不是由本地土著统治,也不受汉人控制,琉球在在倭人手中,大小吕宋在西洋人手中。
在我原本的计划中,我打算先去琉球暂居,但因为琉球曾是大清的藩属国,哪怕现在是在倭人手中,岛上的居民受大清影响颇深,而且琉球上的倭人来自扶桑,并且琉球离大清有点近,所以,我把最终的居住地放在了大小吕宋。”
吐了一口气,她笑道:“我不懂军事,但是我知道西洋之地,离我们大清很远,一年可能来个一两趟,已经不错了,因此,控制大小吕宋的西洋人,其实是悬居海外的孤兵。
而且不同于当年盘踞在台湾岛的郑家,获得了本土人士的支持。西洋人在大小吕宋,杀人无数,是震慑同时,也导致他们并不得民心,因此,他们在大小吕宋的活动范围,除了码头,就是在城池当中,所以,拿下来他们,并不算难,毕竟,从战国时起,史上就有围城多时,从而将其打下来的记录。
如果能将西洋人赶走,那么就能取得大小吕宋的控制权。
大吕宋的面积只比大清的浙江省小了一点,但浙江省的官员,不管是总督,还是巡抚,都是皇上的臣子,升降和家族的兴衰都掌控在皇上的手中。
可如果将吕宋握在手中,最次,也能和曾经琉球的王族尚家一样,虽然对大清称臣,但其中大清的手干涉不到尚家的内务,伸不到琉球来。”
听了她的话,高斌的眼睛红了起来,气息发粗,过了好半晌他才平静下来,冷笑道:“好口才,描绘出的远景让我不可避免的心动了,可惜,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这么容易的话,那大小吕宋早就落到他人手中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高家?你为了说服我给你兵卒,真是煞费苦心了。”
高明素含笑道:“不可否认,我确实是有私心,但这世上有些事,之所以没有人去做,是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人这么想。
当初老汗王以十八副兵甲起兵的时候,他恐怕只是想报仇,想带着族人过点好日子,可能根本没想过会统一八旗,会建立大清的前身大金,因为那个时候,不仅大明是他眼中的庞然大物,甚至好多其它旗的势力都比他手中的大,比如曾经的海西四部叶赫纳拉氏。
我只是一个建议,至于要不要做,父亲你可以考虑一下,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还是一个乞丐出身呢,也没挡住人家做皇帝。”
看着高斌,她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的说:“所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如果你真把它当成一句话,那也就罢了;可如果你并不是把它当做一句话,而是去实行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改换命运呢?有些事,你不是试一下,又怎么知道不会成功呢?”
如果说高斌没有野心的话,那绝对是假的,从他当初早早的就站队雍正,就能看出他的野望来,但在这之前,他最大的愿望只是想着生前入阁,死后能入太庙,如果能将家族带到京中顶级门楣的圈子就更好了,但高明素告诉他,其实他可以想得更远一点,比如自立为王什么。
哪怕他面上没有显露,但她这话确实点燃了他心中的那团名为“雄心”的火种,毕竟,按照大清的制度,哪怕高家被抬旗了,在皇家那里,依然是奴才。不仅高家如此,其他满洲豪门都是这样,整个大清的臣民,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这世上,没有人是贱骨头,除了有好处,不然,没有人愿意屈膝弯腰,去给他人做奴才。可是整个大清的制度就是如此,高斌纵使不愿,又能奈何?只能随波逐流。
但眼下,有人告诉他,高家有另外一条路可以选择。走这条路的话,高家不仅不会再是别人家的奴才,而且还将永远都是主子,如果说这事没有可行性,高斌自然不予理会,偏偏,高明素的述说,表明,这事是有非常大的可行性的。
使劲咽了几下吐沫,高斌温和慈爱的看着高明素,笑道:“你远道而来,想来应该很累了,屋里的炭盆也快要灭了,挺冷的,你先下去歇息去吧。”
说完,他不等她说什么,一迭声的高喊,将丫鬟唤来,让她带着高明素去客房休息。
待她离开之后,高斌站在原地,久久不动,过了一会儿,使劲的摇着头,仿佛这么做,就能把高明素说的那些具有诱惑性的言语甩出脑袋一般,但很可惜,那些话就仿佛扎进了他的心里,一直在他脑海中回想不停。
越想越上头,心头火热的高斌无视屋里炭盆已灭,寒风从四敞大开的门窗吹进来,一点都没感觉到冷。过了半晌,他急急的冲进书房,翻找出大清疆域图,将目光落在南海那里,目光炙热的盯着大小吕宋,那温度,几乎能把其烧起来。
高斌的反应,被丫鬟带到客房的高明素预料到了一点,她相信他会心动,但是否会付诸于行动就说不好了。
因为她清楚,其实她就是嘴炮,大小吕宋那边的情势,虽然确实如她所言,但西洋人从明末就占据了大小吕宋,虽然最初是在荷兰人手中,目前是西班牙人,可不管是哪国人,在那边已经经营百余年,就算比康熙攻□□容易,也容易不到哪去。况且,高家只是一个中等家族,根本没法和大清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