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一把刀
作者:
夜阑听风 更新:2022-05-21 10:02 字数:3526
华府。
一道敏捷的黑影一晃而过,进了内院主殿,屈膝抱拳,“禀三殿下,承明府今日有客来访。”
容厉“哦?”一声,一边用膳一边问:“谁去了?”
“是七殿下。”暗卫将所见事无巨细禀告,“一大早就来了,驾车的是阿曼莎,卑职回报时他们还未离开。”
“阿曼莎?”容厉拿着的筷子微顿,“我这七弟,还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时时刻刻把阿曼莎带在身边,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啊。
不过,他去承明府干什么?莫非是太子授意的?不应该啊,这两人平素甚少来往,更别提使唤容莲了。
容厉咽下一块鲜嫩鱼肉,命令道:“下去吧,去继续盯着承明府的动向。”
“是。”暗卫还有一事相告,“殿下,方才属下回来时,见着宫里传话的王公公了,看方向是朝咱们华府来的。”
容厉默了几秒,才道:“本宫知道了。”
暗卫走后没多久,前院就传来了一阵小小的喧闹声,管家小跑过来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容厉慢条斯理的放下碗筷,问:“可说了是什么事?”
“似乎是关于阿曼莎姑娘的事。早朝结束后,太子殿下亲口向陛下讨要阿曼莎姑娘,陛下已经答应了,外面的王公公来传陛下的口谕,以后阿曼莎姑娘就是紫宸宫的人了。”
闻言,正前往前院接旨的容厉脚步一顿,缓缓道:“你是说,是太子向陛下开的口。”
“是的,殿下。”
紫宸宫……实际上是属于西霜阁的人了吧!昨日容莲刚把阿曼莎从春隐楼带走,今日太子就像父王讨人,名正言顺的把人挖走了。
容厉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御史大人说的没错,父王还真是偏心先王后所生的这两个儿子呢。
外人皆道:太子殿下与七殿下虽是亲兄弟,但关系着实不怎么样,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亲兄弟毕竟是亲兄弟,该帮的时候还是毫不含糊,即便……他们害死了对方的母亲,但依旧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容厉看了一眼晨起的日头,微微闭了闭眼,原来,在这赤乌城,真正孤立无援、孤身一人的,至始至终只有他容厉一人而已。
“老周,你去一趟御史大人府邸,告诉他,本宫答应他的引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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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紫宸宫。
巳时,太子殿下的步辇终于在乌雀的翘首以盼下回了。
容匡进了殿厅,背对着乌雀展开双臂,由侍女服侍着褪下早朝时穿的吉服,乌雀静候一旁。
“陛下已经答应本宫的诉求了,这会应该已经派王公公去华府传口谕了。”
乌雀一喜,忙道:“谢太子殿下。”
“不必客气,本宫毕竟是容莲的亲哥哥,他难得向我开口要什么,本宫自当满足他的意愿。”容匡头也不回的说:“你回去告诉他,阿曼莎毕竟是乌洛兰氏,身份敏感,最好将人送走,勿要久留身边。”
“对了,容莲的伤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乌雀忧心忡忡道:“昨日在春隐楼,世子无意中看到我家主子的伤口周围蔓延出了黑色的毒纹,已用内力封住了几处经脉阻止其蔓延,但想必控制不了多久。”
容匡惊然回头,眉头紧皱,“你是说三月泉之毒会以毒纹的形式扩散蔓延?”
“回太子殿下,世子是这么说的。”乌雀道:“世子说,如果毒纹蔓延到心脏,哪怕取得解药也回天乏术了。”
此话一出,容匡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不过这片刻的不自然乌雀并未注意到,他微弓着腰,视线最多只能停留在太子殿下的手肘处。
恰时,侍女正在为太子殿下穿戴常服,不小心将殿下的里衣衣袖带到了手肘处,又连忙将其抚平。
不过两三秒的小小插曲,乌雀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容匡问:“楼依依那边也还没有消息吗?”
“尚未。”乌雀头垂的更低,道:“小人已飞书给楼姑娘,相信过几日就会收到回信。”
容匡点头,“如有必要,本宫会派人潜去大唐相助她。”
“小人先替主子多谢殿下了。”
容匡挥了挥手,乌雀辞别。
顺着紫宸宫外的深墙一直走,乌雀不由自主的又想到方才在太子殿下手臂上看到的东西,越发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
他自认是主子的眼睛,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神极好,几乎过目不忘。
他方才看到,太子殿下的手臂内侧隐隐有两条黑色的细纹,呈不规则的蜿蜒交错形态,与主子背上的毒纹有几分相似,只是颜色要浅淡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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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府。
容莲突如其来的造访,打破了荆飞弋原本的安排。
用过早膳后,佟副将便离开了,继续去打听乌洛兰氏的消息,其是否已经与三殿下有了密切接触,三殿下又是否已与乌洛兰氏余孽站到了同一阵线,此事隐秘,事关重大,交给其他人探查他不放心,得亲自出面。
阿曼莎也借口离开,去她师父的住处一趟,说是送兔子去养,一两个时辰后来接容莲。
走的走,散的散,赏梅轩只剩下了荆飞弋与容莲两人。
荆飞弋站在窗棂前,面前是一个方形的沙盘,里面插着几面小旗子,抬头通过圆形的窗子看向外面,雪地上盛开着点点红梅。
他捏着沙盘中的一面小旗子,开门见山的问:“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风把七殿下给吹来我这寒舍了。”
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干净,铺了新的桌布,容莲坐在桌旁的小圆凳,闻言道:“本宫难道就不能一时兴起来承明府坐坐?”
“那倒不是,但殿下若没有重要之事,恕在下不便奉陪了。”他今儿还有事,耽误了。
“看来世子并不欢迎本宫,也罢。”容莲并不生气,把玩着手里的一只茶盏,道:“经过昨日之事,想必你已经把赤乌城的各方势力摸得比较透彻了吧。”
“不错。”
“鉴于都野郡王与本宫的母妃是旧识,本宫好心提点你一下吧。”
容莲道:“三殿下的身上流着乌洛兰氏的血,其母族势力很大,且都潜藏于地下,陛下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夺储的希望,就是为了让乌洛兰氏余孽自投罗网,然后一网打尽。”容莲此人,似乎不知道何为避讳,“北凉的储君之位,至始至终都不会变。”
荆飞弋道:“我知。”
容莲笑了笑,漫不经心的样子:“都野郡王手握北凉七十万铁骑的虎符,是太子与三皇子都想拉拢的对象,此次留独子在赤乌城,你的立场便代表了郡王的立场,该如何选择站队,可想清楚了?”
荆飞弋看着窗外雪地上的落梅,平静道:“殿下恕罪,在下无可奉告。”
“你不说本宫也知道,太子是北凉唯一的继承人,除非都野真的有不忠之心,否则绝不可能选择三皇子。”
这话还真是大逆不道。荆飞弋心想。
“不过,世子有没有想过。”容莲撑着下巴,另一手搁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一位正值壮年、身体康健的君王,真的会甘于这么早退位吗?会看着两个孩子为了继承自己的位置争斗不休、而无动于衷吗?”
以北凉王的精神面貌来说,天枢国号至少还会存在一二十年,其也不似会早早退位安于享乐之人。
太子要想继位,就得等这么久,而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往往耐心有限,太子真的能够等到北凉王退位吗?
“‘老子’还未退位,儿子已经迫不及待的打‘老子’的主意了,是不是挺讽刺的?”容莲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奉劝世子一句,有时候站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当今天子是陛下,不是储君。”
如惊雷炸响耳边,拨开重重迷雾,直抵中心。荆飞弋眼神微沉。
都野手握北凉七十万铁骑虎符,占了北凉骁勇大军的二分之一还多,无怪乎有些人谏言其功高震主、有拥兵自立的嫌疑。
诚如容莲所说,当今天子是陛下,而非任何一个储君或皇子。
都野铁骑理应忠于北凉王朝、做直属于当今陛下的一把所向披靡的“刀”,而不是成为一把“左右北凉王朝未来”的刀。
无论是亲近太子还是三皇子,都是主次不分,“刀”是死物,没有选择的权利,现在是陛下拿着,以后谁能拿得起,这把名为都野的“刀”就属于谁。
站队,便是赋予了“刀”选择主人的权利,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陷阱。
“受教了。”荆飞弋正色庄容的行了一礼,哪怕容莲看不见,“七殿下不愧受业于三朝帝师燕国师,思常人不能及,言他人不敢言,多谢忠告。”
荆飞弋蓦然想起母亲曾说起的那句话:原本是当储君培养的,可惜了……
这等僭越、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不按规矩、不受条条框框约束的容莲敢直言不讳的说出口了。
就在荆飞弋这样想着,容莲又来了句更为惊世骇俗的发言,他说:“据我所知,由北凉七十万铁骑组成的‘刀’,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没吃朝廷的俸禄了,虽不清楚为什么朝廷不再向都野输送军粮,但郡王还一直在以朝廷的名义自掏腰包养着这批大军。”
容莲不清楚,荆飞弋可清楚的很。
比三年前更早些,陛下便有意收回都野虎符,但被父亲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拨给都野的军粮也一直在缩减,直至三年前朝廷用断粮以示收回虎符的决心。
容莲道:“郡王有心,爱民如子,却也因此骑虎难下。交出虎符,意味着都野名存实亡,生杀大权都交到他人手中,不交虎符,则坐实了盘踞一方的谣言,威胁与日俱增。”
言及此,他话锋一转,微抬下巴道:“若是我,我便不交,即便为刀,也要做一把进可退敌、退可自保的刀,若君主逼的太过,我便反噬又如何?”
我便反噬又如何——
何等孤傲。
天生反骨。
荆飞弋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位七殿下一样,这刹那间他觉得,比起太子与三皇子,容莲更像一位出色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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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