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婚之喜,筹谋出城
作者:端木摇      更新:2022-05-20 13:34      字数:10061
  魏皇再次昏厥,是因为受到刺激。而这一次,他昏迷了四个时辰才醒,却说不了话,动弹不了,两只手不停地抖动,宫人必须无时无刻在一旁伺候。
  林太医和几个太医联手会诊,束手无策。
  水意浓知道,是拓跋泓逼得魏皇中风的,可是,她不能宣之于众。
  魏皇迁至景安殿静养,自愿一同迁去的妃嫔由宫中奉养,不愿迁去的,一律搬去北郊的庵堂带发修行。
  只有两个妃嫔跟着去了景安殿,其他都出宫去修行。
  元月十二日,拓跋泓在金殿登基。
  这日,水意浓在凌云阁听见了响彻九霄的钟鼓喜乐,不禁想,站着丹墀之上的拓跋泓,身穿玄色冠冕,是怎样的。
  登基大典后,公主和宗室子弟都去御书房觐见。
  她和拓跋凝站在一旁,望着御座上那不怒自威的男子。
  这袭玄色冠冕为他量身裁制,完全展现出他的霸气与锐气。脸膛黝黑,剑眉高扬,嘴唇坚毅地抿着,眉宇之间隐隐浮现一抹寒气。
  他起身离案,站在御案前,广袂垂拂,魁梧的身格被华美、庄严的玄色冕服拢住,身内好像蕴藏着腾跃的龙气,霸气凛凛。
  水意浓觉得,只要穿上这袭冠冕,再不像帝王的人也会有三分帝王之气。而拓跋泓这种天生就有王者霸气的人,更具有十二分的帝王之气。
  他的近身公公刘静宣读圣旨,封赏了一些宗室子弟,最后才是她。
  不是封赏,而是废了公主封号,不过,仍然让她住在凌云阁。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不会真的想册封自己为皇后吧。
  回到凌云阁,她左思右想,想了很多。
  晚膳时辰将至,却有宫人来传话,陛下让她去一趟昭和殿。
  拓跋泓不愿住在原来的天子寝殿承思殿,便以昭和殿为寝殿。
  水意浓踏入昭和殿,心中忐忑。宫人带她走进大殿,却不见他。她看见案上有四道菜式,没多少热气了,估计都冷了。
  环顾大殿,这昭和殿的摆设虽有金玉宝物,却不显奢华,只觉得古朴厚重。
  他从寝殿出来,看见她正举目观望,便静静地看她。这抹倩影纤瘦、窈窕,万千风华令人忘不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令他深深地迷恋;她貌若琼雪,令他深爱不悔,可是,他爱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更爱她独一无二的性情。
  其实,他也不知怎么说,只觉得,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从美貌到脾气,他都爱。
  如若每日回来都能看见她,那这一生便圆满了。世间最美妙的事,莫过于此。
  “陛下。”水意浓看见他,立即行礼。
  “以前你如何待我,现在还是一样。”拓跋泓走过去,微微一笑。
  “如今你已是陛下,身份有别。”她淡淡莞尔。
  “我还是我,你可以打我、骂我,随你高兴。”他开怀地笑,心情正悦。
  她不想与他争辩,坚持自己的想法便可。
  他拉她的手,坐在案前,“饿了吧,与我一同进膳。”
  片刻后,宫人端上来小炉子、暖锅和各种生冷的荤素吃食。
  水意浓猜测,他想吃火锅?他看见过自己与君狂吃火锅?
  拓跋泓笑道:“这种吃法还是你教旁人的,今日便教教我。”
  她夹起一块切得细薄的羊肉放入热汤中,“很简单,想吃什么,放入热锅,烫熟了就能吃。”
  他以为她会把烫熟的羊肉放入自己碗中,却没有,心中有些失落。
  “对了,公主的婚期定在哪日?”她笑问。
  “元月二十。”
  “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延后一个月。”
  “她想等父皇病情好转再成亲,我倒觉得,宫中办喜事未必是坏事。”拓跋泓专注地将荤素吃食放进锅中,眼睫轻眨。
  水意浓瞧不出他的情绪,暗自思忖着他有此决定是否有什么目的。
  大殿静默了半晌,她犹豫着说出心里话,“陛下,我已不是公主,再住在凌云阁,于礼不合。”
  他牵唇一笑,暧昧得很,“莫非你想与我同住昭和殿?”
  她心尖一颤,但也知道他应该是开玩笑,“我倒喜欢齐王府的至清苑,不如……”
  拓跋泓语声略寒,“我怎会让你在宫外?”
  “可是,我的身份已不适合留在宫里。”
  “若你想要一个名分,我很乐意颁下诏令。”
  “我不是这个意思。”水意浓解释道,“你已经登基,朝堂稳定,我还留在宫里做什么?”
  “今日是我登基的大好日子,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他面目冷沉,默默地愣了须臾才道,“娘亲过世后,便无人陪我进膳,今日就陪我好好进膳罢。”
  她不再说什么,对这个阴毒狠辣的魏国新皇的感觉很矛盾,既觉得他可怜,又觉得他可怖。
  魏国皇宫,宫门处,一个锦衣女子和守门的侍卫争吵起来。
  侍卫见她的衣着打扮看似出身富贵,但这是皇宫,闲杂人等不能进,便不让她进去。
  “你不让本……我进去,也罢,劳烦你向御前公公通传一声,墨明亮求见陛下。”这女子便是墨国安乐公主墨明亮。
  “求见陛下?”侍卫冷笑道,“陛下日理万机,是你能见的吗?走走走,再不走,我不客气了。”
  “你们狗眼看人低!”她气得想抽人,端起架子问,“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侍卫好整以暇地等候下文。
  墨明亮抬起下颌,居高临下地看他们,“我是墨国安乐公主,与你们的陛下是好朋友。”
  侍卫嗤笑道:“你是墨国公主,我便是墨国皇子。”
  “你——”她气得差点儿吐血,“你们胆敢阻拦本公主,日后本公主必定让拓跋大哥处死你们!”
  “那就等着瞧。”侍卫冷哼,用长戟推她。
  一顶软轿前往宫门,墨明亮被侍卫推得往后跌了几步,差点儿撞上轿夫。
  轿夫对她喝道:“走路不长眼啊!”
  这辈子还从未被人这么呼喝,她火冒三丈地怒道:“他们推我的,又不是我故意的。”
  轿夫停下来,让侍卫例行检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起青帷,轿中人下了轿,却是慕容烨。
  墨明亮秀眸睁大,万分惊喜地奔过去,“秦仲!是你!”
  其实,他早已认出她的声音。
  “公主为何来洛阳?”他惊诧地问,虽然早已知道她与拓跋泓有交情。
  “本公主……来找拓跋大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颇为窘迫,忽又气愤地指向侍卫,“他们竟然不信本公主说的话,还不通传一声,气死我了。”
  慕容烨是崇宁公主的准驸马,出入禁宫多次,侍卫自然认识他。侍卫听他们说话,有点犯糊涂,问:“驸马大人,这女子是……”
  他笑道:“这位是墨国安乐公主,与陛下颇有交情。不如就看在我面子上,让她随我进宫吧。”
  侍卫一听她与陛下有交情,哪里还敢阻拦?
  墨明亮瞪他们一眼,趾高气昂地走进宫门。
  一路上,她兴奋得忘记了从金陵到洛阳的艰辛与所吃过的苦,也没心思比较魏国皇宫与墨国皇宫有什么不一样,更没心思问昔日墨国宫中的乐师为什么会成为魏国的驸马,只想着尽快见到朝思暮想的拓跋大哥。
  慕容烨要去凤飞殿见公主,找了个公公带她去御书房。
  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他染了三分忧郁的眉宇抹了七分清冷。
  安乐公主,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拓跋泓搁下御笔,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离了御案,刘静为他披上大氅,他匆匆往外走去。
  由于走得匆忙,他没有注意到对面走来一人。
  殿前阶下,他差点儿撞上来人,抬起头,惊呆了。
  “拓跋大哥。”墨明亮欣喜若狂,没想到今日一进宫就见到了心爱的男子,太顺利了。
  “你……你怎么……”他惊得舌头打结,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很惊喜吧。”她拉着他的龙袍广袂,举止亲热,被寒风吹红的脸交织着羞窘与欢喜,“拓跋大哥,我特意北上洛阳找你的。”
  “你一人北上?”
  “嗯。”她撒娇道,“这一路,我可是吃了不少苦,风餐露宿的,拓跋大哥,你要好好补偿我。”
  拓跋泓从最初的震惊里回神,面色一沉,拂开她的手,“这里是御书房,不许没规矩。”
  墨明亮“哦”了一声,是啊,如今他是魏国皇帝,身份不一样了。可是,她相信他对自己的情意没有变,“拓跋大哥,我想……”
  他的脸孔很冷,嗓音更冷,“朕有要事在身,这样吧,你初来乍到,先好好歇着。”
  她蹙眉道:“可是,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安抚道,转而对身边的刘静吩咐,“送公主去齐王府,吩咐府里的下人好好伺候着。公主对洛阳不熟,务必伺候周到,若有丝毫闪失,唯你是问。”
  “奴才领旨,奴才定当竭尽全力。”刘静道。
  “拓跋大哥……”刚见着面,就要分开,墨明亮很不情愿。
  “朕有要事,先行一步,你先去齐王府歇歇。”拓跋泓拍拍她的肩,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默默地望着他走远,心中委屈。
  深爱的男子已是魏国皇帝,那身明黄色龙袍衬得他更为伟岸魁梧、卓尔不凡,那身影越来越小,在她心中却越来越清晰,让人无法不爱。
  她相信,一定会心想事成。
  一辆马车驶出宫门,里面是拓跋泓和水意浓。
  自从她上了马车,他就静静地坐着,眉宇冷冽如冰。她觉得他今日怪怪的,却也不想问他。
  抵达那座小苑,她直往君狂的厢房,意料之中的是,他仍然不肯见她。
  “君狂,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见我?”该说的话已经说尽,她还能说什么?她求道,“君狂,不要折磨我,好不好……”
  “你可知,你不见我,我多么心痛?”她从怀中取出那对血玉雕镂鸳鸯扣,抚摸着血玉被火烧的痕迹,泪珠滴在血玉上,晶莹剔透,“还记得那对血玉雕镂鸳鸯扣吗?是你特意打造了送给我的。澄心殿付之一炬,我在焦炭中找到的……君狂,这是天意,说明你我这段情缘还未结束……君狂,看看这对鸳鸯扣吧。”
  房门还是毫无动静。
  水意浓痛哭流涕,哀伤道:“君狂,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就算你不想连累我,就算你想放我自由,就算你不要我了,但是,避而不见就能解决问题吗?
  她哭道:“那时,你说,你一枚,我一枚,成双成对,你忘了吗?”
  拓跋泓见她这般悲伤、痛楚,几度心软,几度心硬。他走过去,握住她的胳膊,“他不愿见你,走吧。”
  她拿开他的手,悲愤地怒吼:“君狂会见我的。”
  “你再怎么哭,再怎么求,他也不会见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怒道,拽住她的手,强硬地拉她走。
  “要走,你自己走!”
  “我还有很多事,没功夫陪你在这里虚耗!”
  “我没要你陪我,你想走,没人拦着你!”水意浓崩溃地吼,泪雨纷飞。
  拓跋泓震怒,死拽着她走。
  她拼不过他的力气,只好将一枚鸳鸯扣放在门前,“君狂,我把鸳鸯扣放在门前……下次来,我会戴着……君狂……”
  哭叫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房门慢慢开了,墨君狂眸泛泪光,看不见日思夜想的意浓,唯有地上一枚血玉雕镂鸳鸯扣。
  拿起鸳鸯扣,关上房门,他看着这枚尚有她的余温的鸳鸯扣,热泪无声滑落。
  凉凉的唇吻在血玉上,好似吻她柔软的唇瓣。
  意浓,对不起……
  在齐王府歇了三日,墨明亮早已不耐烦。
  下人伺候得很周到,但也太周到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上茅房也要跟着。她知道,他们奉了拓跋泓的命,盯着自己。
  她要出门,他们拦着,她怒了,说要去街上逛逛。
  “陛下吩咐,公主不能随意出府。”
  “那陛下何时才来王府?”她气呼呼地问。
  “奴婢不知。”侍女道。
  “拓跋大哥何时来,你也不知,难道要我一辈子待在府里?”墨明亮气愤地叫,“本公主现在就要出门,你们胆敢阻拦,本公主就让拓跋大哥治你们死罪。不过,你们要跟着,本公主不反对。”
  于是,两个侍女跟着她出门,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市。
  墨明亮东看西看,买了很多东西,两个侍女四只手不够用,拿不过来,东西掉在地上,只能费力地捡起来,又要赶上她,累惨了。
  她走进一家绸缎庄,看中一袭做好的衫裙,便去内堂穿上身看看。两个侍女只能在前面等。
  可是,左等右等,公主就是不出来。待她们发现她不见了,她早已赶往皇宫。
  墨明亮赶到皇宫,宫门侍卫仍然拦住她,她端出公主的架势,凶巴巴地喝道:“上次你们不知我的身份,现在还不知吗?让开!”
  无奈,侍卫只好放行。
  此时正是午膳的时辰,她猜测,拓跋泓应该在用膳。于是,她问了宫人,得知他在昭和殿。
  这一路问了三个宫人,才找到昭和殿。
  殿前没有侍卫把手,她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是交接班的时辰?
  这三日,她旁敲侧击地问齐王府的侍女,拓跋泓是否册封了皇后,有几个妃嫔,等等,她们口风很紧,没有透露半句。
  心念一转,墨明亮决定暗中查探、查探,便来到东侧的窗台,轻手轻脚地靠近,望见了殿中的一幕。
  果不其然,他有妃嫔。
  可惜,那女子背对着她,她看不见那女子的容貌。可是,为什么那妃嫔的穿戴这般清素?
  “来,多吃点儿。”拓跋泓夹菜放在水意浓碗中。
  “陛下,公主和秦大哥成亲那日,公主要我陪着,还要我去公主府观礼。”她恬淡道。
  墨明亮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妃嫔的声音这么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她想不起来这妃嫔的声音跟什么人相像。
  这个妃嫔与秦仲相识?是什么关系?
  墨明亮对这个妃嫔更好奇了。
  拓跋泓目色微沉,“成亲不就那样,有什么好看的。”
  “想来是公主想有个人陪着。”水意浓的面目清冷如水,“如果陛下不答应,那便算了。不过秦大哥终究是我堂兄,他的大喜之日,如果我不去,终归是遗憾。”
  “那便去吧,早些回来。”他语声沉沉。
  “嗯。”她淡淡一笑。
  墨明亮惊诧,这妃嫔竟然没有自称“臣妾”,可见这妃嫔在他心中的地位。
  这妃嫔究竟是什么人?
  进膳完毕,拓跋泓站起身,拉水意浓起来,执她的双手,“意浓,晚些时候我去凌云阁用膳。”
  墨明亮惊呆了。
  那妃嫔,竟然是水意浓!
  他叫她“意浓”,还有她的侧颜,不是水意浓,又是谁?
  而他竟然没有自称“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水意浓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为什么……
  “你先回去吧。”拓跋泓听到了东窗的动静,面不改色。
  水意浓轻轻福身,转身离开。
  刚走下殿前阶,她听到一道饱含怒火的叫声:“水意浓!”
  她止步,慢慢转身,看见一个女子奔过来、怒气冲冲,又看见拓跋泓匆匆走来。
  安乐公主墨明亮!
  拓跋泓眼睁睁地看着水意浓挨了一巴掌,想赶去阻止,却还是赶不上。
  “公主……”她目瞪口呆,公主竟然也来洛阳,刚一见面就给自己一巴掌。
  “你竟敢打人?”他粗鲁地拉开墨明亮,以防她再次出手。
  “拓跋大哥,你为何这样对我?”墨明亮伤心地质问。
  “这里没有‘拓跋大哥’,只有魏国皇帝。”拓跋泓冰冷以对,重声道,“还请公主自重。”
  她不敢置信眼前这一幕,秀眸似有盈盈的泪光。
  水意浓猜测,她应该看见了刚才大殿那一幕,“公主,听我说……”
  墨明亮的眼眸被怒火点燃,悲愤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拓跋大哥,为什么跟我争?我两个皇兄喜欢你,容惊澜也喜欢你,你还不满足吗?你下贱无耻!”
  “啪”的一声,清脆的掌声。
  拓跋泓的手掌,从她的脸颊打过,“再说一句骂她的话,朕绝不客气!”
  她不可思议地看他,为什么拓跋大哥这般维护水意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怒火焚心,焦灼之痛令人难以忍耐。
  她以为待自己真心的皇嫂,却抢了属于自己的男人;她以为喜欢自己的男子,为了维护别的女子而打自己一巴掌。
  水意浓回凌云阁,昭和殿大殿只剩下拓跋泓和墨明亮默然相对。
  他饮下一整杯茶,搁下茶盏,她见他这般闲适,越发生气,“你没话对我说吗?”
  “意浓都知道敬称朕一句‘陛下’,莫非公主不知礼数?”
  “这里没有‘拓跋大哥’,只有魏国皇帝。”
  她想起方才他说的话,又伤心又气愤。
  眼前的魏国皇帝,的的确确是当初的齐王拓跋泓,可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男子了。这身明黄色龙袍赋予他无上的权势,他还是那张冷峻、俊毅的脸,可再也没有她熟悉的神色、目光,只有令她伤心的冷漠、绝情,只有她欣赏的霸气、冷酷。
  仅仅大半年,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她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拓跋大哥?
  不!她不能失去他……
  她不想知道水意浓为何在洛阳宫中,也不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只想留在宫中,守着心爱的男子,再也不分开。
  “陛下……”墨明亮走到他身前,情深刻骨地问,“在金陵宫中,我与陛下在一起的一点一滴,我铭记于心,陛下忘了吗?”
  “朕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拓跋泓无视她的深情,眉宇冷冷。
  “为什么……”她悲伤难抑,热泪涌出,“为什么……”
  “你想知道?”
  她颔首,他语声冰寒,“当初朕救你,只是凑巧,之后朕接近你,所说所做,只不过是利用你。”
  泪珠断了线,墨明亮哭问:“利用我?为什么利用我?”
  他冷冷地嗤笑,“不利用你,如何巧妙地接近意浓?”
  她泪流满面,心碎了……为什么他可以这般冷酷地说出真相?不,这不是真相……不是这样的……她不信……
  “实话告诉你,早在意浓流落邀月楼时,朕就与她相识、相知。她赠给你的那柄金刀,是朕赠给她的。”拓跋泓这番冰冷无情的话可以置人于死地,“朕对公主从未有过男女之情,还请公主忘了朕。”
  “原来如此。”墨明亮明白了,怪不得那时候水意浓那么热心地为自己筹谋,还教自己如何得到他的承诺。
  “你已知真相,明日朕派人送你回金陵。”他对她,就连怜惜也没有半分。
  “这么说,陛下只爱她一人?”
  “是。”
  “可是,她只爱我皇兄!她不爱你!”她吼道,面上泪水涟涟。
  拓跋泓淡淡地眨眸,“你皇兄已死,她早已移情于朕。”
  墨明亮了解水意浓对皇兄的深情,她怎么会轻易地移情他人?
  “不!不可能!”
  “你不信,朕也不愿多说。”他脸膛寒沉,扬声唤人,“送公主回齐王府。”
  水意浓很担心,墨明亮知道了自己与拓跋泓的事,会不会闹出什么大事?
  本想寻个机会跟公主谈谈的,但是……罢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元月二十日,注定是一个繁忙、紧张的日子。
  天蒙蒙亮,拓跋凝就醒了,宫人为她梳妆打扮。双腮扫上淡淡的胭脂红,双唇抹上鲜红的唇膏,眉心点上金箔朱砂,头上戴着龙戏凤珠翠凤冠,脚穿锦缎金凤软靴,身穿正红嫁衣,华贵端庄,风华绰约,美得令人惊叹。
  她看着铜镜中的新嫁娘,满意地微笑。
  这袭嫁衣是她亲自督促宫人裁制的,以金线在衣襟、袖缘等处绣了并蒂莲,裙面上绣着华丽的凤羽,金光璨璨,华美至极。
  到了吉时,她坐上凤轿前往景安殿,向父皇拜别。
  水意浓早已在景安殿等她,看着她伤心地哭泣,不由得感伤。
  老魏皇还是那样,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双手发颤,饮食起居全仗旁人,跟一个植物人差不多,不知这病会不会好转。
  拜别父皇,拓跋凝前往昭和殿,向当今魏皇拜别。
  拓跋泓站在大殿廊下,淡淡地微笑,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训导话,赏了礼,就让她出宫了。
  之后,她坐在凤轿上,由宫人抬着在宫中主要宫道走一圈,以示对家的留恋。这是魏国皇宫公主出嫁的惯例。
  新郎骑着白马在宫门等候新娘,当凤轿出现,他就吩咐喜乐吹打起来。
  然后,新郎慕容烨策马在前,新娘凤轿在后,吹吹打打向公主府行去。
  洛阳已有好些年头没有公主出嫁了,因此,百姓纷纷走上街头围观这场盛况。
  喜乐喧天,响彻九霄。跨坐白马上的驸马可真俊俏,怪不得公主愿意下嫁;那皇家仪仗可真气派、煊赫,那如云宫人挥洒芬芳的花瓣,那陪嫁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可真多啊,是权贵千金、名门闺秀的数倍,不可同日而语。
  一路招摇,迎亲队伍终于来到公主府。
  慕容烨下马,背着新娘入府,送入喜房,待吉时再行拜堂大礼。
  水意浓看着身穿喜服的堂兄,心中矛盾,既欣慰又伤感。
  这天家喜事,朝中文武大臣都来恭贺新婚之喜,因此,偌大的公主府前院熙熙攘攘,到处是宾客。慕容烨忙着招呼宾客,忙得晕头转向。
  拓跋凝安然坐在喜床上,坐久了也不舒服,便扭来扭去,还想掀开红盖头。
  水意浓在房中陪着,劝了几回,说吉时就快到了。
  今日,新娘如在云里梦中,她也如在腾云驾雾一般,很不真实,因为,今晚至关重要。
  拜堂大礼开始了……结束了,新娘又回到喜房歇息,外面流水宴已开始……
  今晚会顺利吗?
  水意浓一边与公主闲聊,一边想着事,时而紧张,时而担心,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又希望过得慢一些。
  总算熬到了夜幕降临,下人来说,驸马还在陪客饮酒。
  那么,继续等。
  等了一个时辰,拓跋凝索性掀开红盖头,蹙眉道:“好饿啊,我吃些糕点。”
  慕容烨回房时,夜深了,对她道:“公主,翾妹妹回宫,我担心有危险,不如在府里过一晚。”
  拓跋凝没有多想,吩咐下人带水意浓去客房歇息。
  水意浓离开时,看见他递来的目光。那大有深意的目光,她明白。
  “驸马,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拓跋凝娇柔道。
  “现在喝,如何?”他一笑。
  “好呀。”
  “你坐好,我来斟酒。”
  慕容烨斟了两杯酒,用身子挡住,将一包药粉放入其中一杯酒里。
  拓跋凝接过那杯加了料的酒,笑眯眯地与他交手饮酒。
  放好酒杯,他回到喜床,揽着她。她靠在他肩头,羞窘地笑,心中甜丝丝的。
  忽然,她觉得很困,困得眼皮也睁不开……他看着她闭上眼、沉沉地睡了,取下她头上的凤冠,脱下她的嫁衣,让她躺在床上,为她盖上喜被。
  他轻抚她娇美的腮,低声道:“公主,对不起。”
  慕容烨召集了公主府所有的下人,给每个人三两银子,再赏一杯酒水。他提了两坛酒,以驸马之尊亲自为他们倒酒,看着他们喝下去。
  不多时,他们纷纷倒下,直至次日清晨才会醒。
  然后,他吹熄了公主府大部分灯烛,带着水意浓从侧门离开,坐上一辆马车,前往囚禁墨君狂的小苑。
  他换上夜行衣,她换上一袭男袍,马车停下来,她叮嘱道:“秦大哥,小心。”
  “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下了马车,用黑布蒙着脸,飞上屋顶,往那边飞跃而去,没入浓黑的夜色之中。
  她向天祈祷,老天爷,请你一定保佑他救出君狂,保佑我们顺利离开洛阳。
  慕容烨飞上那座小苑的屋顶,轻手轻脚地走动,一发现有人,就用银针飞刺,一针封喉。不多时,苑中的守卫已死了八个。
  他飞到苑中,飞檐走壁,以绝顶的轻功掩人耳目、隐藏自己。
  他的轻功并非普通的轻功,可谓鬼魅幻影,肉眼根本看不清楚,更何况深夜?
  从他手中飞射出去的银针,百发百中。
  不久,小苑二十余个守卫都死于银针。
  如此,他轻而易举地救出墨君狂,回到马车,车夫立即驾车前往城东的城门。
  看见墨君狂安然无恙,水意浓激动地抱住他,双眸湿润,“君狂……”
  没想到秦大哥这么厉害,真的救出了君狂。
  墨君狂愣愣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敢相信此生此世还能抱她在怀,还能离开那间厢房、那座小苑。
  半晌,他才知道这是真的,紧紧地抱她,泪水滑落。
  慕容烨见他们深情相拥,为他们高兴,“稍后过城门,我们必须乔装,不能让城门守兵起疑。”
  于是,三人开始乔装。水意浓乔装成一个身患重病的小伙子,墨君狂扮成中年男子,慕容烨扮成中年男子的妻子。由于儿子身患重病,乡下的老母亲想见孙子最后一面,因此他们连夜送儿子回乡下。
  东门守兵信了他们的话,放行。
  他们欢呼雀跃,一路往东狂奔。
  “秦大哥,没想到这么顺利。”她高举双手,兴奋地叫,“太好了,我们终于离开洛阳了。”
  “小声点。”慕容烨含笑瞪她。
  墨君狂静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水意浓责怪自己忽略了他,关心地问:“怎么了?”
  他担忧道:“不知拓跋泓何时发现我们逃走……也许,追兵很快就追上我们……”
  慕容烨寻思道:“如若拓跋泓派人暗中盯着我们,想必我们根本无法出城。因此,我觉得,眼下他还不知我们已出城。再者,他必定以为我们往南走,追兵应该会往南追,我们往东走,能走多远是多远。”
  “此次你出手相救,我感激不尽。”墨君狂诚恳地致谢。
  “不必客气,意浓是我妹妹,都是一家人。”慕容烨一笑。
  “他是秦国五皇子,是我堂兄。”她解了墨君狂的疑惑。
  “原来你是秦国五皇子。”墨君狂爽朗道,“以前眼拙,失敬失敬。”
  慕容烨坐在外面,与车夫一起,车厢里只有二人。
  水意浓埋首在墨君狂胸前,紧抱他的腰身,死也不松手,心中百般滋味,甜蜜,酸涩,悲痛……
  这个沉厚、结实的胸膛,还是那么温暖,让她迷恋,让她无法自拔。
  “为什么狠心不见我?”
  “我……”墨君狂不知怎么说,心隐隐的痛。
  “现在,你还是不要我吗?”
  “如若想过不要你,那是因为太爱你、太想要你。”
  他语声低沉,收紧双臂,好想永远这样抱着她,永不分离。
  她就知道,他不见自己,不是不爱自己,而是太爱自己,而选择了放手。
  半晌,水意浓轻吻他的脖颈,吻他的唇,轻轻地碰触,好似担心碰坏了失而复得的相守时刻。
  心如汪海,情如浪潮,早已翻涌不息。墨君狂热烈地回吻,温柔地吻吸她柔嫩的唇……这缠绵的感觉陌生而又熟悉,令他难以控制,想要更紧地相容……
  可是,外面有人,他们不能太过分,便相拥相偎,享受在一起的幸福感觉。
  马车在夜色中飞驰,夜色深浓,前路茫茫,他们的心中却光明如日。
  慢慢的,他们睡着了,半梦半醒。待完全清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赶路一夜,马儿吃不消,慕容烨决定停下来,让马儿休息一阵子,他们也找吃的填饱空腹。
  附近有一户农家,他们向农家买了几个热乎乎的馒头,歇了片刻便上路。
  慕容烨时而坐外面,时而坐里面,水意浓好奇地问他,怎么救出君狂的。
  他简略地说了经过,“如若惊动守卫,打起来,即使救出人,也很难出城。因此,我决定以轻功做掩护,以银针杀了所有守卫,如此,我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人,拓跋泓就不会这么快知道我们出城。”
  “如此轻功,如此绝技,只怕是独步天下。”墨君狂佩服道,“你这轻功,足以纵横天下。”
  “见笑了。若论打斗,不出十招,我必定打不过,只有逃之夭夭。”慕容烨自嘲地笑。
  “秦大哥,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你有法子?害我在洛阳待了那么久。”水意浓故作生气。
  “原先,我并无十分的把握可以救出他。”慕容烨解释道,“这几个月,我暗中练习飞针,总算练到百发百中。再者,正巧我与公主大婚,你借机出宫,不然你没有借口出宫,终究难办。”
  她想起拓跋凝,叹气道:“公主以为嫁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好驸马,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她知道你走了,还利用她,必定伤心死了。”
  他目色怅惘,“我对公主……的确有亏欠,但我已问过她,即使我做了令她伤心的事,她也不后悔嫁给我。”
  她伤感道:“公主到底是无辜的,是我们骗了她,利用了她。”
  还有墨明亮,不知拓跋泓会不会将怒火发泄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