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彼粒星
作者:飞雪and残剑      更新:2022-05-20 08:57      字数:6722
  二零五三年的十二月份,冬寒骤然袭来,英伦诸岛所经历的霜冻,甚于往常任何一年。不出几日,天上便落起大雪,寒流从北方一路滚到南部,将威尔特郡一并囊入其中。庄园,以及由庄园里望得见的田野,皆成了灰白色,门廊外风雪大作,古老的宅邸恍如在茫茫雪浪中沉浮。而它窗户透出的灯火,却光明、灿烂,内部更是温暖如春。
  十二月八日,由威森加摩最高委员会起草的法案宣告通过,将于次年头一天正式生效。罗丝肩头的重担终于卸下,一切尘埃落定。
  十二月十日,斯科皮·马尔福所著的自传性质小说《白乌鸦》发表,其犀利的笔触影射了战后三十年巫师界的畸形状态,却又饱含对爱情、亲情的描绘,而不乏隽永,恍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社会各界为之瞩目。
  两件大事既已作结,人却不见得闲,反倒更成了忙人。记者、读者、小报狗仔,将庄园外墙挤得水泄不通,屋脊上停满了猫头鹰,信函雪片般飞来。采访者请到家里,屋子给填得满满当当,四处人头攒动,厅堂成了发布会现场,镁光灯闪个不停,直对着他们的主角马尔福夫妇。这样的日子,倘若一天两天倒能应付,时间一长,换作再有精力的人,也疲于周旋。尤其是罗丝的头痛病重新发作后,斯科皮便下令挡客,然而多的是慕名而来的人,仍旧盛情难却。
  “最好的办法是‘逃跑’。”斯科皮这样提议。
  罗丝表示赞同。
  马尔福家族除威尔特郡的封地外,在伯恩茅斯尚有一处秘密住所,原供夏休时喝茶、打猎、骑马所用,如今倒成了再好不过的去处。那是所不大的别墅,养有几只家养小精灵,平日照料房屋,内里一应俱全,他们不必打点什么行李,只收拾几样必要的衣物、证件与文献,连夜赶去。斯科皮给克兰拉写信,叮嘱她近日不必再回庄园,夜里最好留宿霍格沃茨,以防不速之客骚扰,倘若有任何需要,可直接前往新居。
  克兰拉在回信中满口答应,一扭头却收拾东西,搬到了艾尔林特的住所。艾尔林特仍住在卡尔弗特街二十八号,他与霍华德曾经的家。克兰拉自回到英国后,只偶有时间与他过夜,大多时候,他们分居两地,各自为工作所奔忙,相聚则尤为珍贵。在寒冷的、深蓝色的雪夜里,他们挨在一起,像两只互相舔舐的小动物,心底却觉温暖。
  “你就没想过,你父母知道你来了我这儿,他们会担心。”
  她搬来的头天,一只沉甸甸的箱子搁在玄关,艾尔林特一边安置它,一边对她说道。
  “怕什么。”克兰拉满不在乎地嘀咕道,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盘腿坐下,这地毯是前不久他们一起逛街时买的。她一面拆零食包装,一面在沙发上摸索电视遥控器,早已对他家的一切熟门熟路。
  “有你保护我呢。”她嘴里塞着膨化食品,含糊不清地说。
  “万一他们问起,别怪我说是我把你给拐到家里来的。”
  他打趣道。
  “我爸会兴师问罪的噢。”
  “马尔福先生又不可怕。”
  “如果他知道有人拐走了宝贝女儿,他也可以变得很可怕。”
  “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嘛。”他笑。
  克兰拉换了家居服,在客厅里捏着遥控器,饶有兴味地研究电视节目,盯着发光的彩屏看得出神。变幻的光影映在她面庞上,有如电影镜头一般,惊人的明丽。艾尔林特着迷地瞧着她的侧脸,望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回屋整理衣柜,将他的衣物移往一侧,腾出位置来,用魔杖将她的衣服一件件熨平挂进去,又将她的袜子卷好,一双双码放进抽屉。不出片刻,她的东西已占据了大半空间,女孩的香味从柜里沁出来,令他一时恍惚。
  关上柜门之前,他坐在床沿,对着填得满满当当的柜子发了一会儿怔,客厅里,她正被电视节目逗得乐不可支,笑声一路清粼粼地传到寝室来。他看着她的裙子紧挨着他的衬衫,睡衣同他的叠在一起,蓦然眼眶湿润。
  夜里她随口说想吃宵夜,洗澡的时候,透过水声与浴室的玻璃门,听见他在客厅讲电话,打给街区的夜间餐厅,订薯条和披萨。等待外卖到达的时间,他们一起打switch,游戏机是他十来岁玩的老古董,他关了灯,将手柄接上电视,五光十色的画面一帧帧亮起来,她看直了双眼,好一阵子目不转睛。她全无游戏天赋,操作拙手笨脚,他便偷偷让着她,叫她高兴。他们一起笑,一起因输赢而欢叫。他们吃薯条,小孩似地吮手指头上的番茄酱,舔cool whip盒盖上的奶油,添加剂的刺激,食糖的抚慰,像素移动的冲击,多巴胺分泌的满足感,极长的寒夜便被逐渐拉短。
  唯有电视屏幕亮着,他们靠在无人知晓的夜色之中,窗外漫天大雪。她想起十一岁时,站台边沿,他们在雪中拥抱,用圆珠笔往对方手上写电话号码。那是年少时无需电子与碳水刺激就能带来的快乐,不管多么短暂,如今仍念兹在兹。次日清晨,他们又将变回大人,为了不同的公务而奔波,忍受世界带给人的系统性窒息,而将不可告人的孤独、委屈与难处都消化下去。
  还好有彼此。唯独令人庆幸。
  直到凌晨,她已乏得睁不开眼,脑袋耷在他肩头,意识迷迷糊糊,游戏手柄仍挂在指间。艾尔林特将它取下来,搁回茶几上,关上电视,把她捞到怀里,抱回床上,将她放到床铺靠内一侧,一并躺到她身畔,将被子掖实。他们的体温很快充斥了整个密闭空间,在睡与醒的边界,克兰拉低呓一声,胳膊搭到他腰上,往他臂弯里蜷紧了些。
  “我不想回家了。”她呢喃着说。
  “怎么?”他轻轻笑道。
  “这里实在太好了。”
  她的眼皮愈发沉重,声音也愈低下去。
  “而且,我还在你身边。”她说。
  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与伊芙琳·塞尔温的订婚典礼定在圣诞前夜,莱斯特兰奇府上举办盛大舞会,彻夜宴饮,狂欢到天明。塞尔温家族、格林格拉斯家族、诺特家族、弗利家族等一派老牌纯血皆将出席,恭贺两家修得秦晋之好。马尔福一家恰是当红人物,在名流之中,则更占举足轻重之地,自然成了最少不了的人。
  邀请函发到家里,点明了诚邀马尔福全家,简直不给人回旋的余地。克兰拉对此颇为不满,因为它破坏了她与艾尔林特共度平安夜的计划。莱斯特兰奇家众宾云集,多一人少一人无关紧要,艾尔林特却只有她,她是他唯一的亲人。然而马尔福家族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一举一动皆为人瞩目,她深知自己作为独女,该尽的礼数不仅要做周全,更是任性不得。
  “这没有关系,”艾尔林特安慰她,“你如果为了我,把重要的事情耽搁了,我反倒会愧疚。”
  “我会赶紧回来的,”克兰拉悄声嘀咕道,“宴会过后,只要找到空子,我就想办法溜出去,回来陪你。我准会这么做的。”
  圣诞前夜,伦敦降下一场豪雪,霜冻仍在持续,圣保罗大教堂前,偶见白鸽振翅飞起,有如从大地飘往天空的雪花,鸽铃在大雪中絮絮作响。莱斯特兰奇府上人头攒动,顶穹的枝形大吊灯光华四射,酒精与烟草香气不绝如缕,置身其中,简直丝毫不觉室外天寒地冻。银器闪闪发光,茶具光彩夺目,异国鲜花、刺绣桌布、金银衬底都颇为讲究,无一不彰显家族的声望与排面。施过魔法的小天使盘旋在半空,将冻玫瑰雨纷纷扬扬洒落,舞会已经开场,年轻男女穿梭其中,进了前厅,将外套与斗篷摘下,只需交给一旁的家养小精灵,便可放纵狂欢。
  克兰拉踏上台阶时,弦乐器的声浪正淹没一切,洪水一般从脚畔滚落下来。正厅更是挤满了人,人群中央,主角被簇拥其中。德米特里·莱斯特兰奇身着白色礼服,正一手执杯,另一手搂着未婚妻的纤腰,与前来道贺的宾友寒暄。他面庞仍旧英俊,但也仍旧彰显出略为自大、藐人一等的神气,这感觉克兰拉很熟悉,与他从前做教授时如出一辙。然而较于往日,他的头发剪短了,面容稍显憔悴,也更稳重、老成了。至于伊芙琳·塞尔温,挽着德米特里的胳膊,与他寸步不离。她裹在一袭浅粉色长裙中,依旧明艳动人,整个人俏生生的,本是少女的颜色,衬在她身上,却相得益彰。结婚生子丝毫无损她甜美的容颜、婀娜的身姿,那脸孔仍旧精致如搪瓷娃娃,两片长睫扑闪不停,鸦羽一般垂落。
  然而吸引她注意的,是他们身后的一位青年。他站在台阶上,黑发黑眼,一身纯黑西服,襟配银质领针,其上饰以钻石。他指间随意托着高脚杯柄,正与他人攀谈,唇带微笑,光影之中,他像座象牙做的高柱,像一座月光照耀、白鸽飞舞的银塔。
  他好比天生就带有引人注目的力量。距他不远的地方,几位年轻小姐正拢在一起,掩着嘴,交头接耳,眼睛不住地朝他身上瞧着,满是倾慕之色。
  “他就是了!”
  “莱斯特兰奇家的小少爷,尤列亚·莱斯特兰奇!”
  她们这样说。
  克兰拉前去道过贺,敬了酒,便没打算多留,盼着逮着空子,从而一走了之。一众绅士公子哥却成了阻碍,瞧见马尔福小姐正值妙龄,面容姣美,一袭杏色薄纱,整个人玲珑得不盈一握,上前邀舞的人则更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别家的同龄青年,早对她仰慕有加,一面揽着她在舞池里旋转,仍不忘大献殷勤,不住地夸赞她鼻尖多么秀气、灰眼睛何等迷人。
  几曲终毕,克兰拉只感到晕头转向。她计划着脱身,周围仍有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邀请,余光却见莱斯特兰奇家的小少爷正朝这边来,一举手一投足,皆有种不怒自威的高贵,令周围的人纷纷退让,几名男人自知不是对手,扭头便又钻回了人群里去。
  “尤里!”
  克兰拉见了他,惊喜地低唤道。
  “不知我是否能有荣幸,同马尔福小姐共舞?”
  尤列亚微笑着,一面欠身,向她作出邀请的姿态,一面淘气地眨巴着右眼,显然是看出了她的难处,替她解围来了。
  她行了屈膝礼,挽着尤列亚的胳膊,与他一同滑入舞池。他驾轻就熟地带她在人群中穿梭,转身便又扭头钻进一道回廊,尽头有一闪小门,直通往后花园。
  “谢谢。”
  克兰拉真诚地对他道谢。
  “早看出你左右为难了。”
  他笑起来,嘱咐她在檐下等候片刻,自己便钻回舞场,不出几分钟,他很快回来,并从侍者处替她取来了她的毛皮斗篷,以防她受凉。
  室外雪已停息,不再有风,月光如洗,积雪在月下映得银亮,穿堂里弥漫着茶炊的气息。他们下了廊檐,先在夜气中站停了一会儿,待到由于舞蹈和酒精而滚烫的五脏六腑都冷却,他们便沿着小路向外走,一路闲聊,再往前,已能从树梢瞧见教堂的灯火,圣诞颂歌从中弥漫而出,缓缓地漾在雪夜之上。
  “感激不尽,”克兰拉再冲他道过一次谢,从毛茸茸的斗篷兜帽底下仰脸露出一个笑容,“你终于回家了,这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毕竟是生养我的地方,”尤列亚说,“即便他们曾伤害了我,但它终究有我应尽的责任,我没法一辈子躲开。”
  他说到这里顿住了,微微地笑了一下。
  “况且,哥嫂即将成婚,再怎么说都理应祝福,”他说,“我不怕别人说我自私,说我忘恩负义。但我也不想因为我的缺席,令他们为此自责,成为他们毕生的愧疚与遗憾。”
  克兰拉笑了。
  “那么你自己呢?”她顽皮地问了一句,“你和莉莉安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语气打趣,颇带些姐姐故意逗弟弟脸红的淘气,但她确实有心了解。波莉安娜在同她闲谈时,曾不止一次有意无意地提起早日与尤列亚修成正果的想法。克兰拉知道,对于尤列亚,波莉安娜已将他纳入未来的人生,态度不仅热忱,也相当认真。
  “结婚同恋爱不一样,结婚是严肃的事,应当令她印象深刻、不留遗憾,我不想在婚事上马虎,更不想仰仗我的家族,令他们为此兴师动众,”尤列亚停下脚步,在黑夜里,他一对眸子亮着,神色却格外庄严,“明年夏天我将要转正,待到工作稳定之后,我会向她求婚。”
  克兰拉对这个回答感到惊讶。她走在他跟前,鞋底沙沙地擦着雪,此刻她掉过头来看他,带着温和的笑意:“这样真好。”她叹道,声音很低,好比是自语。
  “那么你呢?”他反倒来问她了,语气更是淘气,“你和艾尔林特决定什么时候结婚?你们已经认识了许多年,如今也正是合适的时候了——”
  克兰拉反倒脸红了,被他问得羞赧起来。墙外起了一阵风,沿着篱栏吹到墙里来,雪树在风里颤动,洒下一阵雪尘,一粒粒粘在她兜帽的外绒上,她的脸红扑扑的,好比是给风冻红了。她不搭腔,只顾着抿嘴笑,月亮挂在她对面的天空,白银似的雪面灿烂地闪着光,明晃晃地映在她眼底。
  “我不知道,”他们走到墙根底下时,她才喃喃地答道,“我不知道——或许还早呢,他可能还没往这方面想,他先前受过的苦难太深,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应当催他。”
  即便这样回答,她的心底却反倒升起期待来,像是梗进了一粒火星子,并且愈发强烈,成了某种热烈的期望,使得她讲话也语无伦次了。“除了你以外,我谁也不娶。”五年以前,在黑湖边的大柳树下,他曾言之凿凿,从十五岁的少年口中说出,近乎某种热烈的誓言。
  尤列亚看出了她的心境,只是微微地笑一笑,不再多问什么。
  “再往前走,就有幻影显形的通道了,”他说,将她送到外墙边,“注意安全。”
  听到开门的声音,艾尔林特从厨房出来,生怕她喝得多了,想着接应一把,却听见她的高跟鞋在瓷砖上脆脆敲两下,玄关一盏声控灯亮起,光亮里,她孩子气地微歪着头,双颊泛红,眼里带笑,但仍是一片清明,并无醉态。
  他一上前,她便急于在他怀里委身,紧粘在他身上。他用手臂兜住了她,斗篷给抖落了,窸窸窣窣滑在瓷砖上,她只一身薄纱裙,下摆仍沾着雪。她感到冷,便一个劲儿往他臂弯里偎。
  客厅暗着,唯有电视屏幕泛着光,她踢掉高跟鞋,门厅小小的顶灯照着他们,冷色的光笼在她身上,映得她更白,领口一段细腻的粉颈,好比扑簌着吹进山谷的积雪。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抱住她穿着丝袜的腿,走到里屋,将她放到膝盖上坐下,爱怜地咬她腮帮子一口,亲完了脸蛋,再去亲额头,亲她耳朵根的那点软肉。
  夜里,他们在天窗下殢云尤雨。莹澈的夜空,月光如凉水般洗着人,凉得近乎令她受不住。她越过他肩头,瞧见天上的星星好比熟透的无花果,一下又一下地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纷纷坠落。
  冲过澡之后,他们坐在床铺上,正对天窗的地方,抬眼恰能瞧见星星。她坐在他腿上,他用魔杖替她将头发弄干,再一绺一绺为她仔细梳理好。她乖巧地、安安静静地垂着头,玩着自己睡衣的袖口,并不吭声,只偶尔他不小心扯着她时,微微地皱一皱鼻子。午夜的第一声长钟正在敲响,空气里弥漫着桃味的洗发水香,卸去晚妆的她眉目稚气,唇色淡淡的,皮肤白得透明,一张幼童似的、天真无邪的脸庞,倒令他瞧出几分她十三、四岁时的模样。
  “圣诞快乐。”
  克兰拉喃喃道,她仰头望着星空。
  “圣诞快乐。”艾尔林特说。
  “我曾经没有想过,我还能再次回到这里,亲眼同你在天窗下看星星,”克兰拉说,“如今,我已知道星星是什么样子,也知道月亮是什么样子了。”
  天上划过一颗流星。
  十六岁的圣诞前夜,他们也曾在此相拥而眠。
  艾尔林特望着她,他将手指绕着她的头发,没有马上回答。
  “它将要飞到哪里去?”克兰拉问,她指着那颗坠落的星子,然而它一闪而过了。
  “不知道,”艾尔林特说,“或许是永无岛,我想。”
  “那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不是,”他答道,“对于潘来说,它永远存在,但是对于温蒂,还有我们,则并非如此了。我们的世界有太多纷扰,意味着要用失去换来成长。”
  “虎克对他说,你可爱的温蒂最终还是会离开你。他从天空坠落,因为他的心中充满忧伤。潘和温蒂分别时,答应每年春暖花开之时来看望她,然而温蒂却长大了,”克兰拉喃喃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不要长大。”
  艾尔林特笑了。
  “你仍想成为潘吗?”
  “也许吧,”她说,“那么你呢?你也想成为潘,飞到永无岛上吗?”
  他望着星子,沉吟了半晌,最后轻轻摇头。
  “不,不再想了。”
  他在身后用胳膊环住她。
  “我需要的一切都已经在这里了。”他说。
  雪已停息多时,夜空依然朗润,一天的星斗接连浮现出来,碎钻似地燃在窗上,寒冷、纯净而泛出深蓝的北方夜空,仍旧混沌未开。苍茫的黑暗正笼罩伦敦,莱斯特兰奇宅邸仍歌舞升平,而他们,他与她,此刻却已偎在小小的窗下,任由月亮晒着脸颊,窗上映满月光。
  她被他抱着,除了笑,他们许久没再多说话。
  “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到那上面去,”艾尔林特喃喃道,“看看它们究竟有多么明亮。”
  “不可能的,谁知道那些星星距离我们多遥远。”
  “麻瓜已经能够做到了。”
  “幻影显形到不了那么远,”克兰拉说,“况且——你曾经告诉我,它们只是撞击形成的碎片,只是不发光的、长满大坑、凹凸不平的岩石。”
  “那是因为我们仍未亲眼所见,”他笑道,“飞来咒能将星星摘下来吗?”
  “不大管用,我想,”她说,“它们看起来渺小而又高远。没有任何咒语能将它们摘下来。”
  “但我可以。”
  “你在说笑了。”
  “不,准有办法的,”他认真地说,“这是秘密——我知道一种咒语,能够将星星从天上摘到手里。没别的人知道,除了我。”
  克兰拉将信将疑,她扭过头来望着他,而他神色严肃,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说笑。
  “我想看。”
  她捺不住好奇。
  “你先闭上眼。”
  她仍旧瞧着他。他笑起来,将她的手捉住,另一手去捂她的眼睛。
  “乖,闭上,先闭上,”他轻声说,“你会看到的。”
  黑暗之中,她的羽睫擦过他掌心,与此同时,她感到那颗星星正掠过她的无名指,推到指根,触指生凉,在月光底下,细细地亮着。轻得寂然无声,落在她心底,却重得振聋发聩。
  她心下颤抖,扭过头去,却见他一双眼带笑,瞳孔里是更明亮的星。
  “它已经在你手里了。”
  他说。
  “和我结婚吧,莱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