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燕尾蝶
作者:飞雪and残剑      更新:2022-05-20 08:57      字数:4353
  第八十二章 燕尾蝶
  星期日的夜晚,伦敦市区及周围下了些雨,空气干净、清凉,波莉安娜·格林诺坐在靠近窗台的茶座,一家妖精开的酒馆。东城区的夜色总是一派颓败景象,四处堆满残破不堪却颇显雅韵的老建筑,街道却霓虹闪烁,一派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之态,穿着随兴的年轻小伙与舞女四处可见,窗外,小雨淅沥下个不停,她的高跟鞋在地砖上轻轻地敲着。不排班的周末,她惯于一个人在这儿喝酒,她不常喝烈酒,大多是难以下咽的基安蒂,但她今天感到兴致不错,于是要了些度数稍高的酒,它给人的身体注入活力。
  自从那天之后,那只狗没有来找过她。她却不住地想起它,它黑葡萄一样滴溜溜的眼睛和左边唇角的犬齿,她只当是自己认错了,或是看错,世界上哪儿找那么多巧合事,只不过是人心作祟。她猜想它大概找回了自己的主人,或是有个好人家愿意认养它,这对它而言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所以它不必再来找她了。只是她依旧感到有些遗憾,像是失去了一位朋友或是重要的亲人似的。
  她的位置在吧台背侧面,吧台的正面有乐队演奏,一群年轻人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贝斯手离她近些,模样潇洒,帅气逼人,波莉安娜敢肯定他准是注意到她了,由于他不住地回过头来,目光朝她所在的角落逡巡,并露出些许笑容。这令她感到不自在,寻思着自己是否该找个别的地方度过自己的独处之夜,或是叫个女伴来,扮作闺蜜聚会以化解尴尬。
  主唱的声音很好,他离她最远,而离人群最近,坐在乐队最前面的一把三角高椅上弹吉他。波莉安娜只看得到他一个背影,他的肩膀很宽,个头看起来高得惊人,后脑勺黑色的发丝翘起来一角,在冰凉的秋夜里,却只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短袖体恤,以及同样颜色的牛仔裤,上衣的下摆松松扎在裤腰里。他看起来像个黑色的剪影,人群似乎为他而狂热,波莉安娜对此再理解不过,年轻的男孩,姑娘堆里的宠儿。当有年轻舞女走上前,作势亲吻他时,他总会微微朝边上避让开,波莉安娜觉得那并不是装腔作态或有意为之。
  oh mandy won’t you listen to what i’ve got to say.
  oh baby don’t let me throw it all it away.
  oh mandy won’t you listen to what i’ve got to say.
  and i need you today, oh mandy.
  歌曲的最后,他这样唱。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首,一曲终毕,乐队的人们都走下台,淹没在了欢舞的人群中。波莉安娜没再去看他们,她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酒杯上,努力克服龙舌兰酒的辛辣口感,它入口的滋味不佳,必须配以蘸了海盐的青柠檬,否则任何人都将无福消受。酒从喉管一路烧进胃里的感觉快意极了,将她整个人都烤得暖烘烘的,在一阵微微浮晃的眩晕之中,她看到方才的贝斯手正沿着吧台一侧,远远朝她走过来,一副搭讪姿态。她心里暗叫不好,看在梅林份上,她此刻没有约会的兴致,也不想与男人跳舞。
  “嗨。”那贝斯手走到她跟前,他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和褐色眼睛,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冲她笑了笑。
  “嗨。”波莉安娜说。
  “你喜欢爵士乐吗?”他问她,“他们在跳舞呢,你不去吗?”
  “噢,我想,不了,”她微微地笑着,她懂得怎样笑才让男人神魂颠倒或是招架不住,乖乖地听她的话,“我更乐意享受一个人的片刻时光,这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
  “是吗?”他说,“你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些什么?”
  “工作,若是不出预料的话,”她说,“所以此刻的闲暇是不可多得的。”
  “看来你不是魔法部的人,也不是文职,”他说,“让我猜猜——你是飞天扫帚维修部的?或是治疗师?”
  “治疗师。”她说。
  “噢,我是个妖精联络员。”他露齿一笑。
  “我还以为你是专门玩乐队的。”波莉安娜说,她开始感到腻烦。
  “噢,不,当然不,”他说,“我们都是业余乐手,但都有正经工作,做什么的都有,每逢周末在酒吧赚些外快,我们都是穷困潦倒的人——旧主唱前些日子退出了,所以我们新招了个主唱,你也听到他唱歌了,漂亮的小家伙,一把好嗓音,我敢打赌他最讨女孩喜欢。他是个落魄小子,家里大概没什么钱,他不得不跑出来混日子。大伙儿都不容易,你说是不?”
  “我想是的。”波莉安娜说。
  陌生男女在酒吧里搭讪,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儿,而她此刻却不知为什么厌烦得很,她找了个借口走开,让自己得以脱身。外头飘着雨,空气很凉,雨水从屋檐上往下滴落,敲打着外场空荡荡的漆皮桌。屋檐底下,一个男人站在阴影里,靠着墙壁抽烟,一星亮红在黑暗中忽闪忽隐,波莉安娜认出是刚刚那个主唱,他的吉他斜倚在墙壁上,看起来很落寞。她推开酒吧的玻璃门,走出去,从兜里往外摸烟,熟练地用食指与中指夹了一支出来。
  “先生,”她对着那年轻人说,“劳驾,借个火——”
  她不是没带打火机,这只不过是为了开个聊天的头。
  青年头也没抬,将烟衔在口中,低头在裤子口袋里摸索着,他抬起头,顺手将嘴上的烟取下来,望向她的时候,所有的动作却一下子都僵住了。
  “莉莉安?”他难以置信地、小心翼翼地问。
  他的面庞笼罩在阴影中,看不分明,波莉安娜只望见他一对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声音也陌生得很,但只不过几秒钟,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他是谁,她的神经仿佛通了电似的,只顾着愣愣地望着他,整个人像是施了石化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尤里。”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说。
  他的变化大得惊人,令她产生恍如隔世的幻觉。他的个头比她记忆中更高,肩膀也更宽,俨然一副青年的骨架,没了小男孩的样子。少年的声音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完全陌生的、低沉的音色,略带些沙哑的颗粒感。他从阴影处走出来,她看清了他的脸,与她记忆中差别不大,但棱角更分明也更英俊,像是昨天仍旧毛茸茸的小狼崽今天忽然出现在她眼前,变成了一只漂亮的、成熟的、具有侵略性的公狼,唯独那一对黑眼睛与孩童时如出一辙,清亮亮地、温柔地望着她。
  他们怔怔地彼此相望,好一会儿相对无言。片刻之后,尤列亚上前一步,垂下头来,用手挡着风,替她把烟给点着,再将打火机收回口袋里。风不大,但空气很潮,完成这些仍旧花费了一些时间,他低头看着她,喉结不安地滚动了许多下,模样似乎欲言又止。
  “索柏尼,”他慢慢地说,“相当迷人的滤嘴。”
  “的确如此。”波莉安娜笑了笑。
  她将烟取下来,同他一起倚靠在墙面上,一只手肘斜斜地支着,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烟,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轻佻之态,但又不令人觉得过分。
  “你变了,变了很多,”她叹道,“你也开始学会抽烟了。”
  “他们递的——我平日里抽不起,”他说,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我想。”
  “你现在做些什么?”
  “实习傲罗,”他说,“我只盼着快些转正,让我足以养活自己。我从家里跑出来了,想着在外面闯荡一番,我不想再被束缚住了,你知道。”
  她点点头。
  “我是个治疗师。”她说。
  “我知道,”他说,“令人羡慕的职业。”
  “你知道?”
  “哈尔文告诉我的,他同我说了些你的近况。”
  “噢?他还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我不好向他打探太多关于你的事情,”他说,“事实上,我不好向他打探关于任何人的事情。”他连忙补充了一句。
  “你们一直有联系,是吗——你和哈尔?”
  “算不上一直,”尤列亚说,“毕业之后,再好的朋友也难免各奔东西,前些日子他找上我,我们才重新有得话题聊。”
  “他都同你说些什么?”
  “他希望我搬去与他同住,”他回答道,“他带我与他的父母吃了顿饭,波特夫妇,你知道。他大概是想要将这件事情同他父母打个招呼。”
  “所以你答应他咯?”
  “不,没有,我婉拒了,”尤列亚说,“哈尔真是很好的人,非常好——两肋插刀,也很善良。我只是觉得我无法贸然打扰他的私生活,波特夫妇大概也有此感。哈尔最近开始与办公室的女孩约会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女孩带回家里过夜,他们或许会住在一起。我不想在他家里妨碍他,弄得他两边为难。”
  “那你呢?” 波莉安娜忽然饶有兴致地问,她又抿了一口烟,深深吸进去再吐出来。
  “我?”
  “你也同办公室的女孩约会吗?”
  短暂的停顿,他抽了一口烟,不再看她,而是看向远方,看着屋檐外灰蒙蒙的、肮脏的夜空和细细的雨幕。波莉安娜仍旧望着他,希望他能够察觉她话语里的言外之意,但她又害怕听到她不想听到的回答。
  “我不是很有时间,”他闪烁其词道,“我的工作很忙,我还得做些别的,奔波生计,让我有足够的钱在交了房租之后吃饭。我没有多余的闲暇兼顾感情生活。”
  “噢。”波莉安娜叹道。
  这个回答不算好,但至少不难接受,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她用食指轻轻弹了弹烟灰,用另一只手——靠近他的那只手,覆上他的手背,他似乎颤抖了一下,很轻但也很快地将自己的手抽开了。
  “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吗?”她问。
  “不,没有。”
  好一阵沉默。
  “对不起。”她说。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
  “不,你不知道,”她望着他,“伊芙琳·塞尔温来找过我,准确地说,我们在医院碰上,她告诉我一切,三年前发生的一切。”
  “噢。”
  尤列亚没讲话,他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很抱歉,尤里——我很抱歉。我本该更早知道这些的,许多事情本不该发生——是我毁了这一切。”
  她急急地说完一串话,她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紧张,她正在下意识地躲避他的目光。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呢?”他忽然问道,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你想要证明什么,还是你想挽回我——你想挽回我吗?”
  “我只是觉得我欠你一个道歉,”波莉安娜说,她的音调不真诚地提高了许多,“我应当向你道歉,由于我的冒失——由于我的不信任,莽撞——”
  “你向我道歉,只是因为你觉得应当向我道歉,而不是什么别的,”他说,“一切已经发生了,现在道歉什么都改变不了。”
  “或许不是,”波莉安娜说,“至少使我在良心上过得去。”
  “良心——”尤列亚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揿灭了烟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里,“你让我在痛苦中度过了两年——我每一天都在想念你,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这样的想念就像火一样烧着我,而现在你却只抛给我一句道歉,轻飘飘的道歉——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需要在良心上过得去——”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还爱我吗?”他问,“你现在还爱我吗?”
  波莉安娜愣住了,她感到自己的血管突突直跳,血液在动脉里的流速一下子加快了好几倍,嘴巴一张一合,但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她什么也讲不出口来。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我不确定我是否仍配得上在你面前谈爱这个字。”
  “那就好好想想,直到想出答案为止,”他朝她逼近了一点儿,“这样关键的事情,应当足以令人拨开眼前的迷雾。”
  “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明白,”波莉安娜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在我十七岁的那个夏天——在电影院的门口,我就已经告诉你了。”
  “那就再告诉我一次,”他说,“若是你今天不说,今后或许也再没机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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