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故土
作者:暑气难消      更新:2022-05-20 07:47      字数:5408
  第八十四章故土
  秋叶飒飒, 湖面波光粼粼, 迎面含着秋风的些许凉意。
  温陶一身紫衣衫袍,半束着发, 以杨涛的面容示人,她站在奎河江畔, 祭祀台下,负手而立,江风徐徐,拂起衣摆与额前碎发, 露出她一双波澜不惊的双眸。
  昨夜, 温陶杀了巨蟒, 救出两名年幼的稚子,随后潜入韦府, 探出一些消息后杀了韦合吉。
  杀了韦合吉之后, 为了找出更多的有关这对师徒俩的消息, 温陶顺便搜罗了一下韦合吉的书房和乾坤袋。但不得不说,韦合吉虽然是一个筑基, 却并不阔绰,身上正儿八经的法器丹药没有, 唯一一个算得上价值的是一本玄阶修炼功法《花营锦阵》。
  怀着一股求学的心态,温陶翻开《花营锦阵》, 入目的第一层心法就是歪诗:“一*夜雨狂云哄, 浓兴不知宵永。”
  温陶蹙眉再翻看, 才发现这是一本双修功法, 里面所记载的很多心法动作,若特意为之,也可起到采阴补阳或是采阳补阴的作用。
  韦合吉那日祭祀台前看着仙风道骨的,谁能料到他修炼的居然是这种不正经的功法!
  温陶黑着脸将这本玄阶功法扔到乾坤袋,想了想,还是将这件事传音给了盛谦,请求他在琳琅阁查明辛未界到底哪些宗门或势力是修炼这种功法的。至于为什么不传给别人,范箐和柳屹外出探亲未归,李思语早在年前就与蔡昂李思宁等人回了凌定崖,田润之一向不爱读书,若不交给盛谦查明此事,怕是只能交给江步月了。但是江步月身为元婴修士,雁行峰的大小事宜都处理不完,更别说她还曾提及的南下之意,温陶不愿拿些小事去打搅她。
  温陶本以为今日将真相一一剖开展露人前,民众会醒悟,介时民众或许会对“奎河龙王”这十多年来的骗局深恶痛绝,会对昔日的愚昧和儿女的离去愤懑伤感,也或许会对她感恩,但她偏偏没想到,等待她的,是奎河城中百姓敌视的目光。
  “他杀了韦仙师!”
  “好大的胆子!”
  “这地上的是什么?好粗的一条蟒蛇!”有人看到了祭祀台上的巨蟒尸身,嚷道。
  “那个人说奎河龙王只是一条未成精的巨蟒……”有人把惊疑不定的目光投向温陶。
  良久,奎河城的城主终于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面色惨白的质问她:“你好大的胆子!何方宵小!竟敢口出狂言说杀了奎河龙王,又设计害死了韦仙师!你是当真不怕我们鲁国国师么!”
  温陶冷眼一横,冷声再次解释道:“我再说一遍,韦合吉与妖修勾结,残害城中百姓十数年,所谓的奎河龙王不过是一未成精的巨蟒,所谓的‘天惩’或是‘仙迹’也不过是修行人士的把戏,算不得什么。即便没有这所谓的奎河龙王,奎河城周边的风晴雨雪,也是正常的。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了这妖修和韦合吉,奎河城才没有风调雨顺了。”
  “你有何证据?”城主颤抖着问。
  温陶朝着祭祀台上的巨蟒尸身扬了扬下巴:“巨蟒尸身在此,你们自可查探。妖修血肉蕴含天地灵力,练武之人食之或可洗筋伐髓内力大增,但其一身血肉皆出于这十数年的童男童女之肉,我劝你们还是勿要食用为好。再者,妖修皮糙肉厚,一般的凡铁拿之无用,若是经年的屠刀或是精铁所制的名刀,或可剖开其腹,取其血肉一验究竟。”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城主焉能辨识你的真身?若你是一介坑蒙拐骗之人,随意杀了一条巨蟒骗我们又作何?”城主厉声责问。
  比起强自镇定、还讲点道理的城主,底下的一干百姓显然群情激奋,要愤慨许多。无论男女老少,衣着华贵与否,大部分人看着温陶的目光,都灼灼犹如火烧,却不是感恩或是什么样的目光,而是恨不能扒其血肉剥其筋骨的仇恨。
  这样的目光,犹如针扎,犹如毒刺,比之杀夫杀母之仇更甚。
  温陶只觉被众人盯得头皮发麻,这种感受,简直不亚于当初被娄冲邵敬宜师徒的目光。
  她明明做了好事,也多加解释了,却偏偏这群人不信她,还要以仇恨的目光看着她。
  温陶突觉心下怅然,也没了再停留在这里的心思,只匆匆道了句“我言尽于此,诸位爱信不信”就要离去,谁料离去之时却被几个神情激愤的百姓拦住,他们拿着火把声称要烧死他。
  温陶轻笑一声,一挥袖袍,千山龙掌击出,空气一阵震荡,身边拦着她的数个壮汉被击倒在地。不过温陶很有分寸,只是击倒了人,却没有伤到他们。但是这样一来,却犹如捅了蜂窝一般,周围叫嚣着要烧死她这个妖孽的人越来越多,直至最后,已经有燃着的火把从人群中扔了过来。
  温陶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抱着两个孩子躲在人群一侧偷偷看着她神情游移不定的几人,身形转换间,在众人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已是不见了人影。
  说不出心里头有着什么样的感受,温陶只觉得闷的慌。她寻到一隐蔽处,撤掉杨涛的伪装,想了一番,连歇脚的客栈也没去,径直去了赵氏寿材铺。
  依旧是冷清至极的街道,稍显阴森可怖的窄巷,只是这里头,却没了那副耀眼至极的金丝楠木棺材。
  赵老头这次佝偻着腰,借着窗边的秋光正在扎着纸人,听见温陶进来的声响,头也未抬,径自地扎完了自己的纸人,才缓缓抬起头看了温陶一眼。他目光淡定,神色平稳至极,一点也不像外头如今那波或惊疑或愤懑的百姓们,竟是半点也不受外人的影响。
  也许是因为现在温陶用的是自己稍作乔装后的脸,而不是杨涛的那张脸。
  “客人,你来了,老朽还以为客人已经离开奎河城了。”赵老头嘶哑着嗓子道。
  温陶道:“我的五副棺材打好了没?”
  赵老头平静道:“客人,请恕小店没那么大的本事取来金丝楠木,不过老朽想来客人还未曾去过韦府的私库吧?那里头肯定还有着些剩的上好的木材。”
  温陶蹙眉:“赵老板,你店里若是没有便算了,说这些又是想作甚?”
  赵老头抬头看温陶,笑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客人闯下了大摊子却不着急走,反而赶来找老朽,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件事吗?”
  温陶微松了口气,却摇摇头,朝着赵老头拱拱手:“老板果真非常人,这么快就已经知晓了城中这闹的沸沸扬扬的事是我做下的了。不错,我今天再来,确实是有些事想要问问老板,却不是为了金丝楠木,而是为了鲁国国师。”
  这次换作赵老板对温陶的毕恭毕敬了,他朝温陶行礼,行的却是中州修士们的礼节,而非北地凡人间的礼节,他道:“能杀了韦合吉和所谓的奎河龙王,看来客人修为非凡,想来定能解救鲁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中。”
  温陶苦笑道:“只怕好事做了,却要担些骂名。”
  “我看客人气度非凡,出手阔绰,想来也是出身名门大家,竟也会在乎区区凡人界的声望吗?”
  温陶摇头:“只是被误解,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罢了。不过你且放心,这件事我既然碰上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赵老板知道多少有关宇文娉的事情,或可一一告知。”
  赵老头微微摇了摇头。
  经过他的一番陈诉,温陶才知晓了一些事情。
  赵老头幼时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一修行人士,自此被带上了修行路,只是可惜他资质低下、天赋不足,毕生修为也不过练气三层,甚至还在一次人祸后修为尽失、根骨齐断,再也没了修炼的可能,自此隐居于此,开了个寿材店聊以度日。是以他虽然只是一介孤僻古怪的凡人老头却被韦合吉挑中为他处理一些私事。赵老头本不愿为他做事,但韦合吉有修为在身,加上家大业大,赵老头不得不屈服于他。
  上次王兰芬的尸身与棺材呈于此地,就是韦合吉的吩咐。
  韦合吉一死,赵老头身上没了人压迫他,不知有多庆幸温陶所为之事。赵老头也知晓之前韦合吉的师兄弟许锐之事,但更多的,有关鲁国国师宇文娉之事,他却是一无所知了。
  温陶心情低落地离开了那条阴暗狭窄的小巷,又在城中都留了一日,找些韦合吉的“熟人”探听了些有关宇文娉的消息,随后终下决心:东去。
  东去鲁国国都,趁着宇文娉闭关,一探其虚实究竟。
  温陶杀了宇文娉的弟子韦合吉,又杀了他们师徒耗费十数年培养的“奎河龙王”,这番又借着一股东风将鲁国国师所为种种不义之事传扬出去,两人间的梁子已经结大了。
  哪怕如今奎河城很少人相信温陶的说法,但时日一长,总有目光敏锐之人察觉不妥,到那时再有赵老头这样的知情*人现身说法,百姓们自然知晓鲁国国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宇文娉毕竟是筑基大圆满,温陶只是筑基三层,饶是她有着金木种子这等堪称逆天之物,却也因为种种原因忐忑不安,不敢多加拖延下去。拖延的时日越久,等到宇文娉成就金丹,到那时,怕是温陶的胜算就更少了。
  温陶日夜兼程,驾驭着飞梭一路东行。她急着赶路,再加上奎河城距离鲁国国都也不远,不过耗费了小半月之久就到了鲁国国都。温陶隐了身形,径直去了国师府,却发现宇文娉并没有在国师府。
  温陶用蜃珠套取国师府下人口中的消息,得来的消息却是国师从年前就开始闭关,至今已经闭关九月了,据说要一直闭关到明年开春才会出来。
  但是分明,宇文娉闭关的地方,空无一人。
  石室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一旁的聚灵阵甚至还开启着,空中还充斥着尚显浓郁的灵力,这屋内的种种迹象表明,此前不久,确实有人曾在此闭关修炼数月之久。
  但是此时,此间主人却是不见了。
  宇文娉消失无踪了。
  三个月后,奎河城的事情越闹越大,及至影响了国师在国都的地位风评,众人仍旧没有见到国师府传来任何消息,这才想起国师正在闭关。及至此时越闹越发,上达天听,鲁帝知晓了此时,顿觉可笑,又正逢国师出关之日,派人去请国师解决这件事,众人才知晓,国师宇文娉,是真的失踪了。
  或许是她自己跑了,或许是她有要事离开了,也或许是她被什么人除掉了,但不管怎么说,鲁国国师宇文娉的失踪,没过多久就成了她畏罪潜逃。
  温陶又等了半月,仍旧没有等到任何有关宇文娉的消息,甚至她动用种种手段,用蜃珠迷惑人心,却也没能得到有关宇文娉的多少情报消息。
  国师府的下人们只知道,国师宇文娉是个美貌非常的女子,堪称是魅惑人心,国都有不少风*流才子倾心于她,愿意为之春风一度,并且确实有很多风*流俊逸之人曾暗中与其春风一度,而宇文娉所来往的人中,也很少,只有两名弟子,一唤徐锐,一唤韦合吉。这两名弟子的来历也很好查明,昔日都曾是宇文娉的入幕之宾,因了有修行天赋才被宇文娉收入座下。
  再打探,却是打探不出来什么了。
  无奈之下,温陶只好打算离开,正离开之际,又是一场飘雪,温陶停了三日。这三日,她趁着飘雪混进皇宫,找到鲁帝,用蜃珠一番迷惑,终于找到了另一条线索:宇文娉有个师兄。
  宇文娉的这个师兄,身量高大,十多年来也只来过此地两次,因有一次是让鲁帝办事,有过一次面见,所以鲁帝记忆非常。这位师兄只是听闻姓鲁,脸上带着一张黑色的面具,看看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嘴和一双眼睛,听声音约莫二十多岁,宇文娉对其尊重非常,但是再多的消息,鲁帝也不知道了。
  温陶心下一沉。
  宇文娉已是筑基大圆满,能被她尊敬非常的这位鲁师兄,恐怕很有可能是一介金丹。
  一介金丹外加一个筑基大圆满,纵然温陶有金木种子和两极生蕴灵珠,也不敢轻举妄动,打探无果后只能隐了自己的踪迹,连夜离开了鲁国,赶往楚国。
  想了想,温陶仍是不放心,将此事分别传音与盛谦和江步月。
  星斗二年的春节,温陶又是孤身一人在赶路中度过。
  除夕这夜,她停留鲁国的北境小城,看着万家灯火,又看火树银花,忽而从心中升起一股愁肠来。
  她已经离开玄光派整整一年半了。
  在玄光派时,她每日钻研阵法符箓,夜间修炼,隔三五日又能与同门切磋或是逛市集,又或是在江步月的指导下修炼,过的很是轻松愉悦。而自她出宗门,一年里的大半时间,倒是在外赶路奔波,日披星河雨露,说是一声风餐露宿风*尘仆仆不为过。但不知何时,她竟也习惯了这样每日奔波,偶尔日夜兼程,偶尔寻一隐蔽之地避雨避风,累了更是自己拿出阵法护卫安全。
  常有数月未曾与他人交谈,遑论与同道论道。
  哪怕亦有同门上万,好友三五人,更有恩师厚重,但更多的情况下,还是自己一人。
  修行之路,果真踽踽独行。
  温陶不由苦笑一下,她才刚刚筑基,就已经觉得这句话果真不假。
  星斗二年的暮春三月,温陶终于抵达了故土潍浔。
  三月,烛阳江上冰雪消融,江畔春柳吐露新芽,一派绿意盎然,一如十七年前温陶离去时。
  她离开时,不过十一岁,如今归来时,却已近而立。
  故土依旧,故人却不再。
  温贤故去将近二十年,记忆中曾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少年席彧早已不知所踪。一时间,温陶都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甚至都不知晓,自己执着的花了两年的时间,硬要回到这方出生地,到底所为何物。
  为了祭奠先祖,为了最后一次祭拜温贤,为了告别昔日旧友席彧,自此斩断尘缘?
  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她来不来此地都可以完成。
  不过如今来了,却更多了一种仪式感,让这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触更加强烈。
  十七年弹指一刹那,对于温陶来说人生不过刚刚开始,但对于同龄的凡人来说,人生却已是走完了大半。更何况如今以为筑基的温陶,寿龄可至两百四十载,几近凡人六世的寿命了。
  修行人士与凡人,果真再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了。
  等来到记忆中的那个义庄时,哪怕心中早有预想,温陶还是觉得物是人非事事休。哪怕之前的义庄就已经破败不堪,但至少还能住人,哪像如今这幅野草遍布、断壁残垣的模样,不说住人,怕是早已沦为蛇虫鼠蚁的驻地。温陶只略略看了一眼义庄,就径直来到记忆中温贤的墓地旁,却惊疑地发现,此地空无一物。
  温陶伫立良久,最后动用神识搜罗一番,却发现附近数十丈皆空无一物。
  温贤不见了。
  温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能挪动温贤尸骨的人中,曾与之有收养教育之恩的席彧,最为可能,但看如今这片光景,却是给温陶一种天地之大不知该去哪里找寻温贤的尸身和席彧的无措。
  静候义庄一*夜,翌日,温陶进了潍浔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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