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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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难消 更新:2022-05-20 07:47 字数:11063
第八十三章龙王
翌日, 中秋节, 亦是,奎河龙王庆典。
十多年来, 奎河城的人已经习惯了在这天献上一双童男童女,还有城中百姓准备的一干牛、羊、猪头肉, 在奎河边摆上祭台,请来国师特令其守在此地的韦合吉, 竞龙舟,祭龙王。
时已仲秋, 叶黄花落,河水带着沁人的冰凉,秋高气爽, 万里无云, 温陶临行前特意用易容玉将自己易容成青年杨涛的模样,又收敛了修为,穿着一身锦蓝袍服,混在人群中,查看着周围的一切。
温陶站在祭台不远处, 看着奎河上的十几艘龙舟, 她凭栏而望, 迎着河面吹来的阵阵秋风,耳边是河面上众人的喝彩声, 一片喧嚣。就在她不远处, 还有一些小贩正叫卖着当地的名小吃, 生意堪称火爆,而在众人后方的祭台上,两个穿红着绿不过垂髫之年的小儿紧紧挨坐在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奎河上热闹的赛龙舟。
直至晌午,赛龙舟才结束,随后,众人熙熙攘攘的簇拥着龙舟上的青年壮汉,来到一旁的敞篷马车旁。马车上,放着那副金丝楠木棺材,温陶能敏锐地感觉到,棺材里头,仍旧放着王兰芳的身体。众多青年壮汉哼哧哼哧的合力抬起了那副棺材,将它放到了祭台上那两个小童身侧,随后,几人恭恭敬敬地下来了。
温陶随着人群来到祭祀台前的广场上,广场很大,但此时也被前来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堪称是摩肩接踵。温陶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祭台上的一切。
“请仙师!”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人群最前头高声喊。
方才还熙攘喧嚣的人群顿时寂静无声,温陶注意到,众人的脸上都不由得露出一丝尊崇、兴奋、狂热,但偏偏,这万人瞩目的时刻,却又显得怪异的肃穆。
忽而,天上云彩纷呈,远方似有仙音响起。
温陶似有所感,目光不禁移向了祭台旁一边的临江阁楼上,随后慢慢地移到祭台上方。
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凌空御剑而来,在众人眼中,他的身形是突然从五彩云朵中出现的,再加之他气质不凡,白衣缥缈,御剑而落,白衣洒脱,目光凌然,颇有几分剑仙的姿态。
想来此人,也就是鲁国国师的弟子,如今奎河城的第一人,韦合吉。
在场众人,只有温陶知道,韦合吉一直都待在河边的临江阁楼上,一直等到他该出场的时候,才略施法术,隐了身形御剑而来,随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出身形,以营造出他是突然现身,犹如剑仙一般的神秘莫测。
温陶眼角微微抽搐,什么五彩云朵,什么仙音缭绕,什么御剑飞行,什么隐身现身,除了御剑飞行需要筑基期的修为,其他的,炼气小卒略施法术,或是借助符箓就能轻易做到。便是在昔日两峰三院,这般花里胡哨却没什么卵用的花把势,也少有弟子每天施展,但是放在此地,确实是让一众凡人敬佩的手段。
而韦合吉毫不顾忌地向外展示的修为气息,明显表明,他是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而且,温陶能隐隐察觉他的气息略有不稳,该是刚刚进阶筑基期不久。
见到韦合吉,下方的人群仿佛沸腾了一般,群情激奋。温陶能感觉到众人从心底生出的那抹狂热和向往,甚至就连祭台上即将被献祭的两个小童,亦是神色向往,但比之台下众人,两人挺胸,脸色上显有自豪之色。
竟是连不过四五岁的小童,都能对韦合吉露出这般狂热向往之色,对这祭祀更是心甘情愿,甚至还可以说,简直就是趋之若鹜。
温陶面无表情的站在人群外围,第一次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难不成,还当真是她错了,每年献祭童男童女真的是为了送他们去求仙问道?
那所谓的奎河龙王,也不是一介妖修,而是一个被众人膜拜的、道德高尚、愿意在穷乡僻壤之地收弟子的某个前辈?
可是当温陶的眸光又移到两个小童身旁的金丝楠木棺材时,神色微敛——不会有哪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要娶一个凡女为妻时,让她先行死亡的。
韦合吉显然是很满意自己营造出来的一番效果,他微微抬手,群情激奋的险些要喊出来的民众陡然安静下来,屏息凝神地听韦合吉的安排。
韦合吉说了些很是大义凛然的仙人该说的话,无非是些什么让奎河龙王庇佑奎河城,让来年风调雨顺,让诸人安康之类的话,话语很具有煽动性。
趁着韦合吉说话的功夫,温陶在人群中外围,朝着祭台走近了些。
良久,韦合吉才说完,民众又是一番热情欢呼,吵闹的温陶的耳膜都隐隐作痛,紧接着,温陶顿住了脚。因为她看见,韦合吉转身,正朝着祭台输入灵力。
一时间,温陶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塔声,随即,祭祀台上似有灵力波动,一股股充沛的灵力从祭祀台下方涌来。如一滴墨水滴入水中,这股灵力虽然并不多么浓郁充沛,但对比周围淡薄的几乎虚无的灵力来说,明显不同凡响,甚至靠前台的几个百姓,以及祭祀台上的两个童男童女,此时都明显感觉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滋味,仿佛浑身上下的疲惫都洗劫一空。
祭祀台呈现阴阳两极形,位于近百的阶梯之上,此时,却是轰隆着外移,露出一个缺口来,而韦合吉,则是施法,率先将那副金丝楠木棺材缓缓放了进去,他神色平静,眸光平淡,嘴角略有勾起,叫人看不出是喜是它。随后,眼看着韦合吉施法要将那两个小童放入其中,温陶顾不得许多,隐了身形运气柳絮决,向前飞遁,胳膊一伸,牢牢抱住了两个小童,下一秒,随着两人落入那祭坛之下。
温陶飞顿而去的刹那,韦合吉明显感觉到周围涌起一股陌生的灵力波动,他敏锐的回头,却只看见眼光火热、神色向往的看着他的民众。他摇摇头,只能暗道,许是打开传送阵的刹那,涌出来的灵气罢了。
没错,这个祭坛下方,其实放置着一个传送阵。
传送阵类属四阶复阵,向来造价不菲,一般只有金丹真人才能勉强造出,就算在拍卖场或是阵法店,也是千金难求。是以,虽然早在传送阵隐隐露出形状的刹那,温陶便已发现这是个传送阵,也知道这韦合吉,或者说,奎河龙王也是个身家丰厚的人,但是,心底的疑惑,和两个无辜幼童的性命,都不能让温陶视若无睹。
身为修行之人,若看见凡人受人蛊惑,幼童性命攸关,怎能坐视不理?
若当真冷漠视之,即便修为有成,也不过是成了一个冷心冷情只顾自己的自私冷漠之人罢了。而温陶,显然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况且,就算她不出手,怕是日后进阶,想起此事,心中有愧,难以渡过。
周围光线隐隐波动,温陶抱着两个小孩,和那个装着王兰芳尸体的金丝楠木棺材,一起出现在了一座略显暗沉的山洞里。
山洞阴暗潮湿,闷闷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臭味,周围光线黯淡,若非温陶眼力非比常人,怕是伸手不见五指。比起外头,山洞里的灵气显然浓郁许多,堪比黄阶上品,这在灵气贫瘠的北境,算得上一个洞天福地了。但这洞天福地里,温陶见到的,却是已成枯骨的人头,看那幼小的比例,显然是以前送进来的孩童。
果然,献祭的孩童是被这头巨蟒吃了,所谓的龙王择侍,都只是一层皮。
两个小童经不起传送阵,已是昏了过去,温陶小心翼翼地将两人放在石壁旁,起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因为很可能地处奎河龙王的底盘,温陶不敢放肆,只能小心翼翼地将神识外放,有些诧异地发现他们竟是身处奎河河底靠岸的一个山洞里。
没错,这个黑咕隆咚的山洞,身处奎河河底,若不是洞口有一层不知被谁设下的隔水灵力罩子,怕是这个山洞早就河水倒灌,被水淹没了。
莫非这不进水的山洞,就是奎河龙王的龙宫?
比起温陶所设想的,以及她以前从典籍里看到的,未免也太过寒酸了些。
只是,这附近温陶并没有见到所谓的奎河龙王,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温陶发现这个山洞内空气浑浊不堪,显是空气无法流通,再这样下去,不消半刻,两个小孩怕是就要窒息而亡。
温陶先想方设法给两个幼童输了些灵气,确保他们能在此地多待一会儿,随后来到洞口打量那层灵力薄膜,略沉思片刻,转身打算带着两个幼童直接离开此地,却神色微变,收回神识,敛息,隐身,将自己缩在了一旁。
山洞隐隐晃动,哐当碎石砸下,仿佛整个河床都在嗡嗡作响,随后,温陶目力所及之处,看见的是一个被蛮力砸开的洞,而从洞口钻出来的,是一截足有成人男子的腰粗细的蛇尾。
一条巨蟒。
一条隐隐显露出四阶妖兽气息的巨蟒,堪比人修筑基期巅峰。
巨蟒不知从山洞的哪头,直接碾碎了山洞的墙壁,寻了过来。它小心翼翼地收回蛇尾,过了片刻,将自己的头颅伸了进来,足有金丝楠木棺材的巨大头颅陡然伸了进来,比人的脑袋还要大的两个橙黄色的竖眸在黑暗中隐隐发亮。
“嘶嘶……嘶嘶……”
借着不俗的眼力,温陶能清晰的看到巨蟒的额头上,有着两个鼓起的肉包,形似角。
这是一条快要已经初步进入蛟状态的巨蟒,也难怪乎它能想到以龙王称呼自己。这种化蛟的四阶蛇妖兽,便是中州也难寻,何况是北境。
腥红的蛇信子吐露出来,上下扫着四方,随后,巨蟒的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小小的山洞几乎快要被它占满。
温陶迟疑着,隐在角落里,敛息不语。四阶妖兽,对于才筑基三层的修士来说,确实是该走为妙,但是温陶不一样,她有堪称致命的金木种子,只需一个照面就能秒杀三阶妖兽的金木种子。所以温陶现在考虑的不是逃命的问题,而是怎么把打斗的动静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不引起韦合吉的注意,也不让打斗余波伤害到那两个无辜的孩子。
想了想,温陶拿出了蜃珠。
虽然控制一个四阶妖兽入幻境以她现在的神识修为有些困难,过后很可能会让她神识过度使用,但用蜃珠造出困境困住巨蟒,再用金木种子偷袭吸干它,这是现今为止最为安全也最为安静的办法。
趁着巨蟒刚刚探过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温陶拿出蜃珠施展幻境。
巨蟒巨大的头颅停顿了片刻,温陶趁机悄悄地召唤出金木种子,有藤蔓窸窸窣窣的朝着巨蟒爬去,刚刚缠上巨蟒的身体,温陶就觉神识一阵剧痛,幻境被一股蛮力破开,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脑海嗡嗡作响,神识剧痛,温陶忍着痛意,敏捷而迅速地开始布阵。
借着金木种子暂时控制住了巨蟒,她快速运转身法在巨蟒四周擦上阵旗,两手快速翻动,不过少顷,一个二阶困阵布下,温陶甚至还有空余时间在两个小孩身上拍了两张金刚符。
金木种子顺利地将藤蔓上的倒刺扎进了巨蟒的皮肤,开始汲取它身上的灵力。
“嘶嘶……嘶嘶……”巨蟒痛得蛇信乱扫,嘶嘶作响。
“该死的……魅族……幻境……”沙哑、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听得温陶浑身一个激灵,随后才意识到,居然是那头四阶巨蟒在说话,而它显然将温陶认作了会施展幻境对敌的魅族。
一个才四阶,未曾凝成金丹的妖修,不仅有了灵智,甚至还能口头人言——也难怪乎,它能化蛟龙,也难怪,它能这么快的识破温陶利用蜃珠布下的幻境,不仅如此,还重创了温陶的神识。
要知道就算是一般的筑基后期修士,也很难突破温陶的幻境,可见这条得了大机缘、又或者说有龙族边边角角血脉的巨蟒,着实不俗。
在妖兽中,血脉的力量,确实不俗,尤其是堪称其中王者的龙族血脉。
巨蟒吃痛,身形扭转起来,想要将身上的藤蔓拧断,一旁的山洞石壁被它庞大却又坚硬的身躯撞开,块块石头或土壤砸下,将山洞埋了半截。
温陶分心的看了一眼两个小孩子的方向,见他们被金刚符保护的好好地,甚至此刻也还未苏醒,松了口气。正当她分心的刹那,空气中灵力沸腾,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一片混乱。
随后,“嘭”的一声轻响,一股澎湃的灵力从巨蟒身上炸裂开来。
二阶困阵,不过困住了这条巨蟒三息的时间,就被它用蛮力撞开了。
虽是如此,蛮力爆开二阶困阵,外加金木种子束缚吸取灵力,巨蟒还是有些受挫,它不再往温陶这边探头探脑,而是调头,往金丝楠木棺材和两个幼童的方向爬去。
洞穴太小,幼童、棺材和巨蟒基本相差不远,是以时间太短,短到温陶根本来不及弯弓拉箭,情急之下,她取出早就挂在腰间的飞云镖,梭梭几声,飞射而出。巨蟒身形巨大,在洞穴中,又隔得近,哪怕光线昏暗比之以往要暗沉些,温陶射出去的两枚飞镖也尽数打在了巨蟒的腰腹上。
巨蟒吃痛,“嘶嘶”声不绝,也停也未停,头颅摆弄,蛇嘴大张,举头就要将两个幼童吞下。情急之下,温陶又射出两枚飞镖。这次稍微走运,其中一枚射中了巨蟒的眼睛,它一时吃痛,动作稍慢了片刻,就这片刻的功夫,温陶已是驾驭着藤蔓将两名还昏昏沉沉躺在地上的幼童拖了过来。
巨蟒眼看两个幼童跑了,也不停下动作,头颅稍稍向旁边一歪,金丝楠木棺材被它拦腰横断,露出里头一个身着红色嫁衣的女尸。
王兰芳的身体被巨蟒拖了出来。
不过看现在这幅双方对峙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模样,这条巨蟒显然不是要王兰芳做它的妻子,而是要吃了她!
温陶横眉,冷喝一声:“妖兽!看剑!”
巨蟒果真身形微顿,随即却见数把阵旗“咻咻咻”的飞遁而来,横列四周,将它围了个团团转转。
却原来只是温陶仗着巨蟒能听懂人言,来了个虚张声势。
“……狡猾……嘶嘶……人修……嘶嘶……”巨蟒猩红的蛇信外吐,随意搅弄着身边悬浮的阵旗,不消片刻,已是被它拉下来四五枚阵旗。
见状,温陶不再藏私,果断地将乾坤袋中放着的五阶阵盘取出,双手飞快翻转,在给自己灌了一瓶丹药后,再次神识探出,将巨蟒困在了五阶困阵中。
被困在五阶困阵中的巨蟒,身形又被更多的金木种子藤蔓缠绕,方才激斗许久,巨蟒浑身灵力波动的越快,被金木种子吸取的越多,此时此刻,它终于显露出了疲态,而躺在困阵中,两个黄澄澄的蛇眼瞪得大大的,一动不动。
温陶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几步。
困阵中的巨蟒试探性地伸出蛇信扫了两下,似乎是想伸到温陶身上,却没有探出去就被困阵压了回来,又生生地从嘴角溢出血来,它倒地,仍旧嘶嘶个不停:“嘶嘶……嘶嘶……人修……嘶嘶……嘶嘶……”
温陶小心翼翼地伸出去更多的藤蔓,将倒地不动的巨蟒包了起来,随后问:“你和韦合吉,或者说,鲁国国师,有什么合作?为什么他们会答应每年给你献祭童男童女?”
“嘶嘶……嘶嘶……说了,你就不会杀了我么?”
温陶控制着倒刺扎入的更深:“现在不是你谈条件的时候。”
“嘶嘶……”巨蟒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动,它看着不远处王兰芳的尸身,大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可惜:“嘶嘶……嘶嘶……可惜……灵药……我要是吃了那个人的尸体,不会打不过你……嘶嘶……”
“她的尸体,有什么不同?”温陶谨慎地问。
这次,巨蟒却没有回答,任由温陶控制着藤蔓上的倒刺扎进它的血肉吸取它百年来修炼得来的灵力,也没有发出一言。
等到温陶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巨蟒已经气绝了,居然是自绝身亡,也未曾吐露半分消息。
温陶站在原地,漫不经心地取出帕子擦了擦满脸的灰尘和汗,看着地上横跨两个大洞穴的巨蟒身体有些发难。四阶妖兽的皮肉根骨,皆为上好的灵材,但一想到它吃了十几年的人,温陶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她控制着金木种子将整条巨蟒的精华吸收干净,最后地上只剩下一条空空的蛇皮躯壳,随后被她收进了备用的乾坤袋。
温陶回头看两个幼童,他们还是好好的,方才的打斗余波根本未曾波及两人,她略走了两步,身形踉跄了几下,感受着体内略显空荡荡的灵力,温陶苦笑一下,盘腿,又服下几枚丹药。
王兰芳身着红色嫁衣的身体还躺在地上,她胸腔上有着明显的两个大洞,有红色的血从洞口中流出来,空气中顿时盈满了一股血腥味,但这血腥味却并不让人作呕,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似乎,能让人食欲大开。不仅如此,她浑身灵力流转,比之洞穴内方才肆意流窜的灵力波动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于,她身体上的灵力波动比之两天前温陶见过的,还要浓郁。
就像是一叠佳肴,两天前还没做好,而此时,已经可以出锅了。
温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头皮都不禁有些发麻。
在秘境中,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兽潮过后,她还见过满地的残骸。但这些,都比不过王兰芳的尸身,被人静心烹饪成一道佳肴,被人恭敬地敬献给妖修来的令人齿寒。
等到体内灵力稍微恢复了一点,温陶收敛了王兰芳的尸身,一手抱着一个孩童上了岸。经过一番打斗和逃生,时已至傍晚,仲秋河水冰凉,迎面的江风吹得人身上瑟瑟发抖。温陶将两个小孩放在祭坛背风处,检查一番,见两人无大碍,转身离开。
奎河龙王已死,可是诸多的猜想却让温陶觉得头皮发麻,不敢深思。
王兰芳的尸身到底被做成了什么?韦合吉又为什么要这般将王兰芳的尸身献给那化身奎河龙王的巨蟒?
这件事,又与韦合吉的师父,鲁国国师有什么干系?
韦合吉既已为筑基修士,他的师父,鲁国国师,很可能也是一位筑基后期,乃至金丹期的修士!
这样的修士为什么要在灵废之地的北境和妖修合作?
桩桩件件,蹊跷的事情太多,让温陶直觉这是一滩浑水,让人不寒而栗。但此时,她救了两个幼童,将王兰芳的尸身带走,又杀了自称奎河龙王的巨蟒,这件事,就算想置身事外,也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现在的问题,是韦合吉最快能什么时候发觉巨蟒的死,他又会为了巨蟒的死做些什么。
想通了一些事情后,温陶先给远在数十万里之外的江步月、李思语等人传了讯息纸鹤,将自己遇到的疑难杂症简要的说了说,随后又将王兰芳的事情告知盛谦,拜托他在琳琅阁查阅典籍,找出韦合吉等人的目的。
忙完一切,已是夜晚,趁着夜色,又正值中秋,温陶想了想,先换作杨涛的身份,悄悄去了一趟王兰芳的家中——也就是那胖胖的掌柜的口中所称的“王老汉”家中。
出人意料的是,王老汉不在家中,温陶经询问邻居,才知道这位刚刚做了老丈人的老汉,竟是拿了奎河龙王给的“彩礼”去了赌场。
温陶没再去找寻王老汉,绕了路去了另一户人家,正是那家十三年前将自己的儿子徐锐献祭出去、前年徐锐学成回家探亲过一次的徐家。
这也是这么多年献祭出去,唯一一个曾经回家探亲过的当年的童子。
徐锐被献祭时才六岁,回来探亲时,约莫十七岁,按照韦合吉以及奎河城当地居民的说法,徐锐陪伴在奎河龙王身边十年,是最得龙王看重的一个童子,甚至传言要收他为徒。
温陶对这些坊间传言,半听半信,她宁愿自己多花些时间将这凭空出现的徐锐的事情探查一番,也不愿听旁人的言语。温陶来到徐家,比起利用“卖女求荣”暴富后跑去赌场的王老汉,徐家显然要更有门户些,虽然比不上韦家的几乎一手遮天,但也是奎河城的一个中产之户。
不过经温陶一番探查,才发现问题根源——无他,徐锐的生身父母,竟是已经不在了。徐锐是他父母年过四十所得的幼子,自幼备受疼宠,但他父母年岁已高,早在他被送去献祭后三年,就因年岁已高相继离世,如今家中当家做主的是徐锐同父同母的大哥。徐锐的大哥如今也年近四十,膝下儿孙满堂,说起幼弟虽是满脸得意,却不见得有多么疼惜,更多的,是一种有人仗势撑腰和自家出了个“仙人”的自得。
温陶利用蜃珠,再要多问些十七岁的徐锐的事宜,徐大哥也只能吱吱唔唔着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无非是些什么“他生得相貌堂堂”、“他会些仙人的法术”、“他知道家里人的情况”云云,再细问下,经徐大哥幼子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问出了一件事。
十七岁的“徐锐”,在外人面前与韦合吉亲昵,两人仿若以师兄弟相称,但暗地里,却被这小儿误撞两人有分歧险些吵起来的一面。
温陶带着满腹疑惑,乔庄一番后,夜探韦府。
这不是温陶第一次夜探他人宅院,比起上一次夜探有元婴修士坐镇的平临城伍宅,奎河城小小的韦家,对于她来说简直算得上轻轻松松,她很快就找到了韦合吉的所在。
正值深夜,人们都已入睡,窗外月明星稀,窗台下的秋虫蛙鸣不停,韦合吉的书房却亮着灯,温陶隐了身形探去,才发现他似在炼丹。
丝丝药香顺着门窗的缝隙传到外边,沁人心脾,有阵阵灵力波动的痕迹,温陶敏锐的察觉出这是一阶回春丹的味道。不仅如此,这间书房,还被韦合吉用一阶防护阵围住了,奎河城内除了与他有盟约的巨蟒,几乎没有其他修士,可见其人谨慎。
不过,区区一阶防护阵,却是拦不住温陶,她甚至能不惊动韦合吉,松敛了身形和气息,宛若鬼魅一般的溜进书房内,而后两手环胸,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及至丹成,韦合吉体内的灵力大减,神识疲惫不堪,温陶摸出了蜃珠,缓缓幻化出一个幻境。
韦合吉盘腿坐在丹炉前,双眸紧闭,忽而睁开了双眸,神色略有惊惶,却很快被他收敛下来,他起身,拱手笑道:“奎河前辈不请自来,倒是让晚辈好生惶恐。”
将自己幻化成巨蟒的温陶,朝前略走了两步,将韦合吉惊得不禁后退了一步。温陶眸光微动,摸着蜃珠拟做巨蟒的声音问道:“嘶嘶……嘶嘶……你今日送来的……嘶嘶……嘶嘶……”
韦合吉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问:“那王兰芳可是一道美味佳肴,不知奎河前辈可还喜欢?”
他竟是当真将同类杀了,做成一道菜,送给吃人的妖怪!
温陶只觉得胸腔几乎都要被气得发疼,便是面对颠倒黑白的邵敬宜,她也没有这般气恼过。邵敬宜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假,但她恐怕也不敌韦合吉这般草菅人命、将他人尸身做成灵药送给妖修来的更为让人不齿!
韦合吉此人,说一声“人奸”,也不为过。
“嘶嘶……嘶嘶……不过尔尔……嘶嘶……”
韦合吉皱眉道:“王兰芳可是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纯阴体质,便是中州那样的钟灵毓秀之地,也没有多少的,用她的身体,辅以不少三阶灵药,对前辈来说,当是大补才是,怎么如此?晚辈还以为您享用过后,今夜该是要为进阶五阶做准备了才是。”
温陶心猛跳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韦合吉就抱拳躬身,颇为恭敬道:“难道前辈是在责怪晚辈率先采补了她,以致于她身死,从而导致药效有失,而让前辈心下不快?那这可真是晚辈的过错了,不过前辈您也别恼,这事儿是咱们率先说好的。”
“嘶嘶……嘶嘶……既是如此,倒也罢了……我要见见你师父……”
“我师父?”韦合吉倒没有多想,只是皱眉道:“前辈您也是知道的,师父他正在闭关,这些日子您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嘱咐合吉就是了。若是再想多要些童男童女,奎河城一年一次的不够,那也好说,这次享用了王兰芳的身子后,晚辈也筑基成功了,等到前辈进阶五阶,咱们就是把整条奎河沿岸的城市都据为己有,想来鲁王也不敢说什么。”
韦合吉缓缓劝道:“只不过这些事,师父早就跟前辈说过了,您该当体谅些才是,毕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们竟是还打着这样的主意!
一时间,韦合吉说出来的消息太多,让温陶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
眼见着身前的巨蟒不动也不出声了,韦合吉又出声问他还有什么要事。
温陶迟疑着,试探着问:“你师父还在闭关?他的修为,如今又是精进到了什么地步了?”
韦合吉道:“晚辈也有数年未曾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了,实在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如今修为究竟到了哪一步。”
温陶眼角直抽搐地看着韦合吉大刺刺放在桌案上的信——看那名称,显然是韦合吉写给他师父的。他这般行径,显然就是欺负巨蟒虽然开了灵植,能口吐人言,也终究只是一介小妖,还看不懂文字罢了。
“嘶嘶……嘶嘶……徐锐一事,到底是怎么回——”
话音未落,温陶轻飘飘地闪开那被韦合吉猛然发过来的一击,随手扔出一叠阵旗,左手一扬,阵旗无风自动,悬浮在韦合吉身侧,将他困得老老实实的。
韦合吉显然还不知自己中了幻境又中了困阵,仍是随手召唤出飞剑来刺向巨蟒的虚影,嘴中大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如此戏耍本公子!”
他朝巨蟒的虚影刺去的一剑,却是轻飘飘地被困阵挡了回去,半点也没有碰到巨蟒的虚影,反而自己被这股力量反击的跌倒在地。
“这是……困阵?!”韦合吉脸色煞白,显然已是认出困住自己的乃是二阶困阵,他举剑四望,却是仍旧只能看到巨蟒在他身前不远处吐着蛇信嘶嘶作响,半点人修的影子也没有看到,甚至,他都察觉不出周围那涌动着的、班杂的灵力波动,到底是来自他刚刚炼丹的丹炉、他自己、身前这似真还假的巨蟒,又或者,是来自那幕后的修士。
“不知是哪位道友,夜闯我韦府,不知有何贵干?”韦合吉很快冷静下来道。
温陶没有出声,她隐了身形,就站在韦合吉身后不远的书桌旁,拿了他的书信查看,又看着韦合吉的神色变幻。
“前辈?不知合吉有哪里冒犯了您?请您放合吉出来,合吉必当重金赔罪。”韦合吉恭敬道,神色毕恭毕敬,颇为诚恳。
若非温陶看清了他写给他远在鲁国京都闭关的师父的信,怕是她真要以为方才对着巨蟒的那一番说辞以及现在的赔罪是相当认真的了。
见温陶久久不曾出声,身前的巨蟒也未曾有何动作,韦合吉又起了心思,他一边用飞剑法术冲击着身前的困阵,一边大声呵斥道:“你可知道,我师父乃是妙铃仙子宇文娉,你胆敢这般对我,可必然是做好了承受来自她的报复!”
妙铃仙子宇文娉?
温陶摇了摇头,实在是没听说过这号人。
中州天才何其多,仅是玄光派,其中元婴修士就有大几十,温陶也不见得都听过本门派所有的元婴修士的名号和他们的事迹,更何况一些外门外派的不知名人物。
温陶用蜃珠将巨蟒缓缓幻化成王兰芳身着嫁衣的模样,冲着韦合吉飘去。
王兰芳嫁衣裹身、披头散发、满脸煞白、一身死气的模样确实很能唬住人,尤其是生前采补了她、死后更是把她炼制成灵材的韦合吉。
“装神弄鬼!绝非好汉!你有种,就出来和本公子单挑!”
韦合吉目眦欲裂,眼眶中被吓得几乎充了血,他看着身前飘过来的王兰芳,高声道:“放肆!你、你别过来!我身边有二阶困阵!”
温陶为了困住他而摆下的二阶困阵,此时竟也成了他面对王兰芳的一道安全墙壁了。
温陶挥挥手,蜃珠幻化出来的王兰芳又往前飘了几步,这次直接跨过了困阵,飘到了韦合吉身前。
挥了一阵子剑,猛然意识到身前幻境不过是虚影,不能攻击到他之后,韦合吉不由得哈哈大笑:“哈哈,我还当如何!却原来,你也只是一个花架子,搞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却也只是花架子,半分用处也没!”
温陶适时用杨涛的男声道:“这可不就是你们这十多年来鼓捣出来的东西么。”
韦合吉面色变了几变,沉声道:“你嘲讽我?可惜,我不是个会上当恼羞成怒的人,你这算盘,却是打错了。”
温陶没有理会他,自顾笑:“妙铃仙子?看来你这师父,也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筑基期罢了。”
温陶用杨涛的男声,嗤笑一声,继续开口道:“你们师徒两人也是有意思,借用了奎河巨蟒的名声,欺压奎河城居民,十多年害死了多少人,此番又特意将王兰芳的尸身炼制成罕见的灵材,却也只是为了最后收网时,吃顿蛇肉罢了。”
吃顿蛇肉。
说的轻巧,可是温陶却在从信中的只言片语推测出的巨大真相面前尤感人心险恶。以童男童女、王兰芳喂食巨蟒,看似与四阶巨蟒达成契约,实则只是为了有朝一日等到巨蟒正是化为蛟龙,被这师徒俩一锅炖了。到那时,蛟龙的血肉和浑身精血灵力,必能让他们修为大进。
这实在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没想到的是,黄雀竟还能为了把螳螂养肥,而特意捕捉蝉给螳螂吃。
“哼哼,你懂什么!”韦合吉终于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和面色都有了几分怒色:“我师父宇文娉,虽不是金丹真人,可她只要此次闭关成功,就会是金丹真人,你的死期,马上就要到了!我劝你还是快些放我出来,跪下磕几个头,本公子也就饶恕你了!”
韦合吉嘴上说些恼怒的有些口不择言的话,但从他镇定自若的拿飞剑硬劈砍着阵法,想要以蛮力破阵的行为来看,他说的那一番话,却也不过是为了迷惑住温陶罢了。
二阶困阵,若是不懂得阵法的修士,以蛮力破阵,最起码也要筑基六层的修为,韦合吉不过刚刚筑基,方才又炼了一炉丹药,又被巨蟒和王兰芳的虚影吓得不轻,实在是没有多少气力破阵。
不过饶是如此,为以防万一,温陶很是耐心地又祭出了一叠阵旗,翻转着手,在外围又布下了一个稍微大些的二阶困阵。
修为神识至此,布置一个二阶阵法,对于温陶来说已是非常顺手的事情,甚至只要给一定的时间,她能摸索出一套三阶阵法来。
温陶继续道:“说了这么多,看来那凭空冒出来的徐锐,想必也是你师门中人吧?”
“哼,不过一痴想妄想之人,胆敢以下犯上,对师父不敬,杀了便也杀了。你一个外人,难不成也会为了他打抱不平?”
“不,”温陶冷声道,“我只是想起来,方才到底是哪一步被你识破了幻境。”
温陶说完,从腰间摸出飞云镖,敛目,随手掷出。
一镖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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