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堑
作者:暑气难消      更新:2022-05-20 07:47      字数:10520
  第八十一章天堑
  温陶也没料到, 相隔十六年, 在两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后,李不换居然也还能记起她, 而且还记得他欠温陶的那几百块下品灵石。
  只能说,李不换这人就是记性好。
  不过想想他能筑基六层就成为三阶炼丹师, 记性不好恐怕也办不到。而与此类似的, 温陶能在未筑基时就同时成为一阶阵师和一阶符师, 她的数算和记忆力, 也是远超常人的。
  虽然他们的所谓记忆力,其实与神魂或是神识强度,直接挂钩。
  几人在一处茶楼雅间坐下, 一扇加了隔音阵法的门窗,隔绝了外界喧嚣熙攘的人群,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只有空气中氤氲着一股灵茶的香味,熏陶的所有人都心神一震, 只觉灵田清灵、浑身清爽,就连方才被伍家子弟当街嘲讽的伍开月和伍令月两兄妹的心态也缓和了不少。
  绿风和绿竹被伍开月请着在隔壁喝茶静坐, 此时屋内只有伍开月伍令月兄妹、李不换和温陶四人。巧合的是,四人还正巧互相认识。
  先前李不换就有跟随他的师父尹腾元君到伍家为伍开月的伤势看过一番,不过后来两人无功而返, 李不换也就没有再关注过伍开月的伤势。今日再见, 他看伍开月, 虽仍身无灵力、鬓发微斑、一副身体底子损耗过多寿宁难昌的模样, 却也不像初次见面那般的暮气沉沉、死气环绕了。细看之下,眉目宁和、双眸有神,浑身生气凛然,竟是隐隐有痊愈之相。
  李不换大为赞叹:“看来伍家少爷是遇到了高人,身上的顽疾竟也痊愈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伍开月眉眼平静不失温和的笑道:“大抵是我命不该绝,遇到了命中贵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看了温陶一眼,神情中似含了些许温柔和感激。
  温陶面不改色的端起茶杯喝茶,全然忽略掉了一旁伍令月笑着投来的目光。
  “不知是谁能有此番本事?要知道就算是我师父,也只能炼制八阶丹药为伍少爷延缓症状罢了!这样的高人前辈,想来于医理丹药之道,必有大成,若我,唉!小辈不才,若我师父能与之相交论道,必然是一大盛事!”李不换惊叹道,双眸中隐有向往之色。
  若不是温陶和李不换有过一番交情,知道他就是这么个呆头愣脑的性子,和盛谦那向学之心有得一拼,她还恐怕还真要以为这人是要旁敲侧击的打探救治伍开月的神秘人的消息了。
  虽然话题暗中扯到了自己身上,温陶却仍旧没有开口表明的意思,她倒要看看,伍开月究竟会不会将自己的消息说出去。
  即便看出来李不换和温陶相识已久,但答应人的事情就要做到,伍开月不消看温陶的脸色,也不用私下再去请教温陶,已然开口婉拒了李不换的心思。
  温陶松了口气,心里对伍开月信守承诺的表现很是满意。
  李不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无端的打探他人隐秘,实属不该,遂举杯再三道歉,直至伍开月开口才算罢了。几番寒暄之后,李不换又将目光转向了温陶,一番长吁短叹后,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温陶小友,我实在没料到,一别竟是这么多年再没相见,我可是还记得自己欠你的那几百块下品灵石呢!”
  伍令月是个按捺不住的性子,当即问了出来,温陶为了顾及李不换的名声只道是昔年一桩旧事,李不换却是半点也不在意,直接说了出来。他说起当年自己无知误违了平临城的城规以致被交罚款的旧事,和如今丹宗太上长老化神尊者徒孙、尹腾元君亲传弟子的身份相比较,竟是半点不自在或是窘迫也无。
  可见李不换此人,心性当真不一般,也是当真不在乎俗物,当真看的开。
  也许正是这样的心性,所以他才能以而立之年成就筑基六阶三阶炼丹师的不凡成就,这样的人物,无论是他的修行天赋还是四艺天赋,温陶自认所认识的人中,唯有单殊然、李思语以及自己这样的人奋起直追,恐怕才能及得上。
  温陶道:“还没恭喜李道友得偿所愿。”
  李不换笑着应下了,当即掏出乾坤袋递了几块中品灵石过来,温陶不客气的收下。几人又聊起如今状况,李不换道是遵循他师父尹腾元君的命令,出来平临城打磨一番。
  对于他这样的丹修而言,所谓的打磨,和玄光派弟子的外出历练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温陶等人的历练是为了心境修为,为了打磨自身法力,而丹修却是为了多多炼丹,从中积累经验。
  毕竟,有时候熟能生巧,亦是非常重要的。
  伍令月当即道:“这还不简单?李道友是想多多炼丹,我么,我和哥哥都是想着赚灵石的,咱们干脆合力开个丹药铺子就是了!”
  伍令月也不愧是伍家家主看重的孙辈,哪怕年岁尚小、还有几分少年的顽劣心性,但论起打理家族俗务,比之温陶和李不换等人不知强了几倍,至少让温陶来开个店面,她就算不需焦头烂额,也绝没有伍令月这般顺畅的。
  伍令月扳着手指一一数道:“李道友莫要觉得开个铺子很难,其实简单的很!你有丹师凭证,咱们再去城主府一应开店立项,拿到相应文书,再去选址、装修、请人,甚至把铺子挂在我们伍家名下,灵植渠道也自有我们伍家渠道,便是想隔开伍家渠道,我私底下也是认识好些灵药灵植大贩子的,和他们开开口的小事罢了!而且凭着李道友的声名,怕是大有人想要来买你的丹药的,再加上我伍令月的名头,就算一般的地头蛇想要捣些乱,也是想都不要想的!这么一数下来,其实最快也不过半月有余就能全部完成了!到时候有人要来买丹药,凡是一阶二阶的,咱们都放在店里,三阶的,等客人上门说明情况,再请李道友出手炼制,这不就手到擒来了么!”
  谈起这种事情,伍令月几乎是一气呵成,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论及打理这些俗务,她竟是比修炼还要耳熟能详些,一时之间竟是镇住了温陶和李不换,唯有伍开月,早就知晓自己妹妹的德性,是半点也不吃惊的。
  伍令月说的轻巧,温陶又岂能不知里头的弯弯绕绕,光是找一些靠谱的灵植贩子、选好合适的丹药铺子地址、请到有经验的掌柜小二、到城主府如何立项拿文书、及至以后面对竞争对手的种种抨击,这些事情就能让人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萌生放弃之心,而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店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但偏偏对于伍令月而言,却像是夜间修炼一样,像是白天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而平凡,这许是伍家的权势使然,又可曾不是伍令月自身的能力。
  面对伍令月的信誓旦旦,伍开月的沉稳应对,温陶和李不换一样,心动了。
  伍开月和伍令月两兄妹正愁没有地方报答温陶的救命之恩,这次她愿意入股一个小小的店铺,两人倒是很愉快的应了。最后,四人一番合计,温陶和伍氏兄妹各自先出十万中品灵石,也就是一千万下品灵石,在平临城选址开丹药铺子,而李不换则是以技术参股,三方合分,平时铺子由伍令月打理。
  为了她的第一份产业的开张,温陶在平临城一直待到二月底,及至三月初,一切事情都结束后,她才补充了一些丹药符箓阵法和路上的必需品,一路北上。
  而在温陶伍开月几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当日花朝节他们出府逛街时,已有人发现了伍开月双*腿痊愈的迹象,并将之告诉了有心人。
  三月三,仲春,温陶照例给江步月和留在玄光派的李思语等几个友人发了讯息,将自己的情况挑挑拣拣的说了一二,免了他们的担忧之心,随后驾驭着飞梭,告别伍家兄妹和李不换,朝着耸立在云端的汀几山脉而行。
  三月三出发,温陶一路行来风餐露宿,简直可以说是顶着风雨前行,一路上遇见打得过的妖兽就杀,打不过的就跑,碰到抢劫的散修,能跑就跑,不能跑就硬拼。凭借着飞梭和上品防御灵器碧云仙伞,她竟也有恃无恐,一路上几乎算得上是平平安安的。
  也是,能在平临城以北、汀几山脉附近做劫匪的,也只能是炼气期的散修,筑基了的或是稍微有点胆色和底牌的劫匪散修,就另找了个山头了——没办法,汀几山脉以北的区域几乎灵气隔绝,全是凡人国度,更别提北地十六国堪称是万年来战乱不休,几乎没有出几个成气候的修士,从而也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吸引不了多少中州的修士前往。
  除了温陶这样的回家探亲的,和以前铁中扬那样就爱到处跑的奇葩修士,北地十六国,在中州修士眼中,一直都是个废弃之地,往者甚少。
  越往北走,碰到的修士就越少,她甚至能感觉到,比起玄光派到平临城这一路,平临城以北,堪称是灵力稀薄,不说修士越来越少,就连灵兽妖兽也越来越少,有时候连续飞了三五日碰到的一个村庄或是小城镇,也多是凡人居所,甚少有修士。
  昔年铁中扬借用传送阵法,不消片刻功夫就能从汀几山脉以北传送到平临城附近,而这次温陶驾驭飞梭前行,却是一直走了两月有余,直至五月中,才到了汀几山脉脚下。
  看着眼前几乎如同一面镜子一般笔直而挺拔的汀几天堑,温陶仰头远望,只能看见头顶蔚蓝的天空和漂浮着的云彩,而身前如剑一般的天堑,竟是耸入云天,和苍天融为一体。便是温陶这样的筑基三层修士的眼力,极力远眺,竟也没能看清尽头。
  李太白有诗云: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温陶仰望,心下猜想,太白其诗所诉,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也不是不能绕道而行,可是一想到若是要绕路而行,就要多浪费将近一年的时日……这般想想,温陶就是回家“探个亲”,光是路上花费的时间,就要两三年不止,她干脆不回家了却一番心愿算了。
  温陶下定决心,这次探亲回宗门后,一定要向宗门申请去学和修复传送阵。要不是传送阵是四阶复阵,非金丹修士所不能观摩刻录,江步月交给她的那堆玉简心得中最多也只到三阶阵师,怕是温陶早就跃跃欲试了。
  在天堑底下歇了两天,温陶将准备的东西再次一一翻了个遍,将所要发生的情况也料想了个遍,终于缓缓拿出飞梭,撑开碧云仙伞,驾驭着飞梭向上而起。
  一直向上,笔直向上高飞。
  向上飞和平行的飞,颇为不同,温陶很快就发现这点了。其实这就和爬山和走平地是一样的概念,她能平地驾驭飞梭日行千里,但如果是向上,一日顶多便是三千丈,已觉筋疲力竭,不得不吃丹药补充灵力和体力。
  而三千丈,也不过二十里罢了。
  第一日温陶向上飞了三千丈,除了累,她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第二日,仍是三千丈,此时的温陶,已经能发现灵气稀薄了点,温度稍微降低了点。
  这样飞了三日后,到了第六日,温陶已是向上飞了一万五千丈,她已经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气温的急剧降低,周围狂风大作,她的发随着衣摆在半空中乱舞,呼呼作响,再加上低温,使得她裸露在外的手和脖子都觉得有了几分冷意。眼前触手可及的,是往日里缥缈不可触的云雾,缭绕在身侧。空中不仅仅是灵气稀薄,就连空气也渐渐的变得稀薄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间胸腔中隐隐传来的压抑感。
  这样的高度,甚至已经不适合一个普通人生存了,怕是不消片刻,一个凡人就算不冻死也会觉得胸腔呼吸不畅,再往上就会喘息不止,最后活活窒息而死。
  第八天,温陶也觉得体内灵力有些凝滞了,她蹙眉,尽力仰头看着仍旧望不到边际的天堑,心下隐隐生了一股征服的心态,这次就算是白天,她也需要服用丹药恢复体力和灵力才能继续向上了。
  第十二天,温度已经低的让身为筑基修士的温陶也觉浑身冷飕飕的,她身上穿的还是柯青豫和武黎送的那几十套法衣中的一件,能抵挡金丹修士一击的法衣,区区寒意法衣自是能抵挡,但她此时竟也觉得有了几分彻骨的寒意。
  这日傍晚,筋疲力竭的温陶只觉得神识隐隐作痛,她看着眼前崎岖不平的山壁,干脆放开神识,最后花了一个多时辰,竟然还真的被她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
  天堑上竟然还有山洞,这着实让人觉得诡异万分。
  但此时温陶已几乎算得上是强弩之末,连续十多天的驭梭飞行,对她的神识强度消耗太大。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虽然不用费劲杀敌,但是整整十二天持续不断的做一件事,也足够让人觉得厌倦万分的了。
  若非温陶强大的神识和坚韧的毅力,换了同修为的旁人,怕是第七天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山洞很隐蔽,在白雪皑皑中,几乎与山壁的白雪融为一体的银色岩石堆积出一圈小小的避风港,宽高亦不够,仅能够一人进出。
  时近傍晚,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障洒过来,没有往日金色的暖意,反而是一种含了冰凉刺骨的寒意的微光,显得本就不甚明亮的山洞愈发暗沉。洞内似乎幽深崎岖,隐隐似择人而噬的妖兽。
  温陶敛了心神,驾驭飞梭停顿在山洞前五步远的地方,她放开神识往里探测,只能看看探测到十丈远的地方,再往里,已是被一面石墙堵住,再也深入不了了。她舒了口气,想了想,拿出防御阵法和聚灵阵法一一布置好,随后钻了进去。
  温陶待在洞口处,盘腿坐着养神。
  连续十二天的飞行,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算不上轻松的事情,神识损耗太过,她只能坐下静心恢复。这一恢复就是整整三天三夜,等她再次睁开眼时,无论是神识、浑身灵力还是体力都已经恢复到了巅峰。
  筑基三层巅峰。
  她距离筑基四层只差临门一脚,但许是阅历不够,温陶总觉得那仅隔的一层薄膜却离她还很远。距离再次进阶还有很远的路,虽然前有李不换、韩惊蛰、越灿这样的前辈天才,后有李思语、单殊然、华诗琪这样的同辈天骄,温陶有时也觉得身上有一张隐隐的紧迫感,但她自知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只能慢慢来。
  像是李不换这种,修炼十六年达到筑基六层的人物,比之李思语单殊然一辈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在温陶认识的人中,怕是只有备受峰主柯青豫赏识、被雁行峰诸多弟子膜拜的雁行峰大师兄韩惊蛰能有此天赋。
  想到自己和玄光派的那些同辈修士,哪怕温陶觉得自己已经算得上一个天才了,但想到李不换、伍令月这样的天才,还是忍不住叹一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调养一番,温陶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一惊呼出,就在空中形成一团白雾,渐渐的和山洞外的云雾混为一体,可见此地温度之低。
  温陶起身,两手搓了搓有些凉意的臂膀,指尖有些麻麻的,生硬,干冷。她想了想,又裹上了好几年没穿过的、几乎被她遗忘在青玉簪中的一袭带绒斗篷。
  这还是前几年她和李思语下山一起购买的,约莫七*八年了,这种样式当年还很受澜沧城女修的欢迎,里头带着细小的绒毛,外头也镶着白滚滚的绒毛边,若非颜色是大红色,有些过于张扬了,温陶还是很喜欢的。
  温陶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感觉那股凉意散了些,借着正午时明亮的日光,她俯身将地上原本布好的几个阵法收了起来,随后环视一周,看着空荡荡的、稍显狭窄却不失一个避风港的山洞,转身就打算离去。
  温陶祭出飞梭,抬腿踏上去,刚打算远离,突然停了下来。
  她盘腿坐在飞梭上,狂乱的风吹起身后的发和斗篷摆,脸庞和耳边的白色绒毛在风中张扬着飞舞,让她觉得有些痒痒的。温陶眉目中露出几分疑惑之色,手上却是很迅速地反应过来,拿出了这段时日几乎不离身的碧云仙伞。
  不管怎么说,先保证自身安全是最重要的。
  神识探出,温陶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几天以来,山洞深处一直都将神识遮挡住的那面墙,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时值正午,又是五月二十五的仲夏之时,温陶却是裹着冬日的斗篷也觉得手脚发凉,身旁狂风呼啸,更显几分冷冽的寒意。
  一不做二不休,又或者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身为修行之人,她不该这么畏手畏脚的。温陶收起飞梭,重新踏入了山洞中。她全身戒备,在云雾缭绕的有些分辨不清方位的山洞中放开神识,朝里走了十几步,走到那面石墙前,静静立着端详了片刻。
  却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若说石墙上有阵法符箓的痕迹,温陶该是能看出一二的,但她什么也没看出来。阵符之道,温陶自认虽然因为修为尚浅、年岁尚小而没有过多深入过,但她的阵法符箓造诣,不比一些成名已久的二阶阵师符师低。甚至一些疑难偏冷的区域,她犹有过之,这也是她曾花费数日破获金木种子的底蕴。
  但是如今,面对天堑中神秘山洞的神秘石墙,温陶只能保持沉默。
  想了想,温陶拿出那把中品法器的踏雪匕首,运着灵力朝石墙刺去。
  出乎意料的,本来以为能够隔绝神识、又突然开放神识的这面神奇的石墙,在一把中品法器的面前,竟是被温陶如同切割豆腐一样被顺利割开了。
  简单、脆弱的就如同最普通的一块石头一样,甚至是中州中最为常见的、连半分灵力也没有掺杂的凡石。
  温陶索性用匕首切割开了一个能供她出入的窄小的门,随后钻了进去。
  黑暗,冷硬,干燥,就连呼吸间,也带着让人觉得嗓子肺腑都发冷生疼的滋味。
  温陶拿出了照明用的夜灵珠,石墙里面的山洞和外面的山洞并没有什么不同,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里头居然藏了一具尸体。
  一具已经不知在此地搁置了多少年的修士的骸骨。
  这显然是一位高阶修士死后遗留下来的骸骨,在夜灵珠柔和的光芒照射下,闪着莹莹如玉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美玉,半点也不让人觉得头皮发冷,反而因蕴含了天地灵气而显得有几分珍稀。温陶曾在澜沧城和平临城的一些法器店里看到一些由灵兽骨制作而成的法器灵器,那些兽骨,经由灵兽妖兽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修炼打磨,在生前能作为它们拼杀的武器,死后也能被人修刨出,做成人修用的各种法器灵器。
  依着温陶的目光来看,眼前这具骸骨的主人,生前的修为,至少也是金丹期。
  甚至是元婴期!
  什么东西能让堂堂一个元婴期大能在天堑的山洞中陨落?
  温陶不禁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她小心翼翼地观摩着山洞里的一切,就连神识也是小心翼翼地,结果什么也没发现。这里已经是山洞的最深处了,而显然,这里的石墙都是实心的,后面都是天堑的巨石,再也无法深入了。
  不敢多想,温陶朝前走了几步,伸手,干脆利落地收了这具骸骨,随后发现原地还留了一个乾坤袋,伸手拿起来,已经有几分破旧腐败了,初步估计这乾坤袋最起码有三百年历史了。
  温陶收了骸骨和乾坤袋就朝外走,利索地出了山洞,祭出飞梭,轻轻一跃跳到飞梭上,继续向上。
  对于这具骸骨,温陶是不敢多想,却又不得不多想。
  想了一通没想通,在想不通透的情况下,温陶索性拿出那乾坤袋,把里头的东西一一捡拾出来。很难相信这是一位真人甚至是元君的乾坤袋,因为在温陶看来,简直是干净的有点过分,里头除了一堆堆灵石和一瓶瓶已经风化了空荡荡的丹药瓶子外,竟是一丁半点的法器灵器也无。
  简而言之,这位大佬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是穷的只剩下灵石了。
  温陶保持着一种“前辈我为你埋骨”的心态,几乎是颤抖着双手的收下了乾坤袋中的将近两百多万的中品灵石。
  现在除去那几株万年灵植、几盒灵砂、几瓶木灵髓液外,温陶有两百六十万的中品灵石了。什么叫暴富的感觉,温陶表示见过捡尸暴富后,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样更能暴富的了。就算她带了一批道友进入秘境中探险,多次死去活来拿到的一些天材地宝,卖出去也抵不上这一次捡漏埋骨的。
  虽然不知这位前辈大佬到底是因何而陨落在此,又是为什么陨落在此,但至少有一点是敢肯定的,那就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绝非她一个小小的筑基期能干涉的。
  所以温陶作为一个纯粹的过路人,她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咳咳,拿人灵石替人收尸。
  拿了这位前辈大佬的乾坤袋,拿了里头的两百万中品灵石,那就替他掩埋尸骨,祭拜一次。至于什么别的,比方说拿这位疑似元婴大佬的骸骨去炼器……温陶表示她还没这么大的心脏,也没这么没良心。
  温陶保持着一种很看得开的好心态继续向上飞。这次休息了很久,精力充沛,又因为裹了斗篷吃了丹药,竟是一口气直冲了三天三夜,随后又发现了一个与方才的山洞差不多规模的小山洞。
  而这次,里头同样的有一具骸骨。
  这次是一位女修的骸骨。
  温陶照例收了骸骨,也收了她留下的乾坤袋,沉着脸继续向上。
  越往天堑顶端,温陶愈发觉得头皮发紧、浑身冒冷汗,天堑顶端灵力和空气的极度稀薄,山顶气温的极度降低,天堑两旁狂风乱舞以致于几乎让温陶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神识来稳住飞梭,种种情况之下,让温陶觉得压力倍增。但这些,都抵不过心头压着的那块让人几乎从心底战栗发抖的恐惧感。
  到底是什么,能让多位元婴前辈选择在天堑上陨落?
  是他们被仇敌追杀至此,还是天堑顶端隐藏了有什么大秘密,让他们不得不选择在此陨落?
  种种猜测之下,再加上外部恶劣的条件,这最后几千丈,温陶飞的甚是艰难。
  最后,在她驾驭飞梭整整二十天后,她终于抵达了天堑顶端。
  温陶摇摇晃晃地指挥着飞梭落下,甫一落下,就险些跌了一跤。她收了飞梭,将身上的斗篷裹得紧紧的,费劲的在身前凝聚起一层灵力薄膜。
  要是没有这层灵力薄膜,光是天堑顶端的狂风就足以将她掀翻,从数万丈的高空落下,摔得粉身碎骨,便是没有这狂风,遍布全身的那冰冷战栗感,这低到足以直接冻死一个炼气期修士的温度,也足以让温陶体内灵力大幅度消减。
  汀几山脉顶端,天堑,果真不愧其天堑之名。
  若非筑基期及其以上的修士,若不是温陶有着足够多的丹药补充消耗,若不是温陶有着有着法衣保暖御风,天堑之地,仅是外物就足以让一位筑基初期的修士身陨!谈何其他!
  温陶整个人哆哆嗦嗦的,就算她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哪怕烛阳江畔的冬日再冷,她也觉得没有今日这般冷得几乎让人心生绝望的。
  天堑上白雪皑皑一片,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温陶不停地消耗着灵力撑着灵力薄膜,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冻成雪岩的天堑上行走,举目四望,无论是只剩下白色的天空,还是被白雪覆盖的天堑,亦或是被雪和云雾笼罩的四周,都只能让人觉得自己似乎是身处一处白茫茫的世界,半点看不到其他。
  凭借着神识指路,温陶一路向北而行,这次,她诧异的发现他,天堑顶部,竟也有一个小山洞一般的避风港。
  初步估测了一下自己离开天堑顶端需要的时间和她如今的体力,温陶裹紧斗篷,御着灵力薄膜走了进去。
  甫一进洞,那一直在耳畔呼啸着的风终于停了下来,风势一停,雪便也小了些,随后也没有方才那么冷了。温陶来不及做些别的什么,双眸就直勾勾地放在了狭小的山洞内唯一的一件东西上——仍然是一具骸骨。
  比之前几日她捡到的另两具要更漂亮些,白玉一般的骨质,即便在有些昏暗的山洞中也散发着莹莹的白色光辉,整具骸骨浑如天成,每一根骨头都恰到好处的摆放着,隐隐中,竟是含了几丝天道的威严。
  温陶怔怔地看了半晌,及至天色变暗,身前几乎暗的什么也看不清之后,她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收回神识,随后毕恭毕敬地朝着这具无名骸骨行了一个晚辈礼。
  比之那疑似元婴元君的两具骸骨,这具骸骨的主人,明显修为更高——那就只能是,化神尊者的骸骨!
  温陶怔怔地行了一礼,喃喃道:“晚辈温陶无意中闯入此地,惊扰了前辈的安眠,还请前辈见谅。哪怕是修行之人也讲究一个入土为安,请前辈放心,温陶定当将前辈的骸骨好好收敛,日后等我有时机,定当为几位前辈寻个风水宝地,将你们安葬!”
  温陶又絮絮的说了一些话,随后吐出一口气,伸出手,慢慢地触到了这具骸骨。
  随后,温陶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她双眸逐渐无神,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温陶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鬓发斑白、气度非凡的中年男子。他的容貌隐在一层让温陶看不清的薄雾中,只能通过他随意披着的斑白的发、棱角分明的脸孔和浑身非凡的气度中判断此人绝非常人。这人一身华丽的紫袍加身,身形伟岸,宽袍大袖加身,丰神俊朗,比之单殊然、湛敏辉等世家子弟之流,更显几分华贵,却偏偏,明明是一个比之江步月这等元婴修士修为还要高深的化神尊者,他身上却没有半丝威能,反而普普通通的,犹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前辈。”见到这紫衣人的第一面,温陶就拱手行礼,言语恭敬。
  无论如何,这人生前都是一位比之江步月更厉害的化神修士,有道是达者为先,哪怕是丝毫不认识,温陶行礼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紫衣人开口,声音雄浑有力,直击人心:“将这方五蕴玉佩交付西海鲁江岛乔野,若他已身陨,交予其后人,吾之乾坤袋,汝可自取!”
  言毕,紫衣人的身影已是慢慢的消散开来,再也没有留下丝毫印记。
  显然,这是这紫衣尊者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丝念想,所以他以其修为神念附在自己骸骨之上,以待后来人。
  温陶收了骸骨,果真看到骸骨一侧放着一枚乾坤袋,神识往里一探,除了那简直能闪瞎人眼的灵石外,就剩一方端端正正的不过小儿巴掌大小的紫色玉佩。
  想来这紫色玉佩,就是那紫衣尊者所说的五蕴玉佩。
  得其财,谋其事。
  温陶收了这乾坤袋中的灵石,将那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玉盒中,收入了青玉簪之中,最后又毕恭毕敬地朝骸骨所在之地行了一礼:“请前辈放心,前辈遗愿,晚辈定当奋力完成。”
  温陶倒是没有生出将这枚看着就不凡的五蕴玉佩据为己有的想法,那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关系到一位堂堂化神尊者的东西,绝非凡物,而这上面的禁制,也绝非她能触动的。
  说不定还没做什么呢,就只是简简单单的将神识探入其中,或是滴个血什么的,她整个人就被这紫衣尊者留在玉佩上的禁制给整报废了。
  忙完这一些,温陶开始认真的数灵石,足足二十万上品灵石。
  温陶已经很是淡定的将灵石收了起来。她现在的灵石已经多到一个乾坤袋放不下了,只能把极为重要的上品灵石和木灵髓液、火灵砂和万年灵植还有几具骸骨和风灵弓放在青玉簪中,一些常用的法器、下品灵石和丹药符箓阵法之流放在腰间的乾坤袋,另外还专门收了一个高级乾坤袋用来放置中品灵石。
  温陶在这个小山洞点燃火,稍作休息了两日,随后继续出发向北。
  时至六月初三,她终于走到了天堑在北端的尽头,而后祭出飞梭,开始缓缓降落。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温陶觉得用在驾驭飞梭上是一样的道理,等到七月初五,温陶终于缓缓降落在地。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不一样。
  温陶在原地跺了跺脚,又动了动手腕,感觉自己被冻得僵硬了几乎两个月的身体才渐渐被炎炎夏日的太阳炙烤的稍微回暖。
  在天堑北部下落的过程中,她仍旧碰到了两具骸骨。
  一共五具骸骨,可以从他们乾坤袋里遗留的一些东西来看,五人几乎是同出一个宗门或是一个家族的,而且很有可能,他们的家族就是这个所谓的西海鲁江岛的乔家。
  只不知是遭遇了什么,五个修为如此高深的修士才遭此大难。
  温陶收了飞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默默念了一句“西海,鲁江岛,乔家。”
  西海和中州相隔数十万里,中间还隔着一片茫茫大海。
  这桩事,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温陶不由得苦笑了一笑,不过能得到堪称不菲的几笔灵石,这笔生意是一定要做的了。
  感受着北地空气中那几乎淡薄到没有的灵力,温陶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北地灵废之地,果然不愧传言。就空气中这稀薄的灵气浓度,即便是在中州最贫瘠的地方,怕也不至于此,更别说和玄光派那能以玄级黄级划分的灵力浓度相较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也难怪北地数万年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大能修士,实在是灵力浓度如此低,能出个温陶这样能修行的修士就不错了,何谈其他。
  撇去那些闲杂的想法,温陶把自己拾掇了一下,漫步朝着前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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