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阵师
  五月初, 暮春初夏，天气渐热, 蝉虫鸣叫。
  温陶的胳膊还没好全，左手仍旧吊在胳膊上，行动颇为不便。范箐看着温陶用仅能动的右手利落地收了阵盘阵符，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
  已是初夏，温陶的小院落终于不再是过年时的那般荒芜的好像没人住的模样了, 虽没有李思语的那般精致，却也是花草青石，木樨茂密, 尚有几分颜色。
  这当然不是温陶自己做的, 她卧床两月有余, 后面又是只有一只胳膊能动，自然没有余力做这些——但是雁行峰上杂役弟子一百，温陶出些灵石，自然会有杂役弟子喜不自胜的过来做事领灵石。
  梁行瑾过来探望卧床养伤的温陶的时候，还曾笑言温陶这是发了笔大财了，这些零散的活计也舍得雇佣杂役来做了。他指的自然是他拿过来的那两百中品灵石之事, 当时在场的范箐笑得难以自抑。
  温陶想起这事, 忍不住又回身看了一眼范箐。她常年碧色衫的裙子，不是那种繁荣的宫裙，而是便于行走历练的打扮, 干脆利落, 看着颇有侠女之风。
  范箐此时正双手环胸, 略歪了头，看温陶的目光中满是不赞同的神色：“温师妹啊，我看你这个样子……哎，独臂女修啊，还是不要去参加考核了，你还是再养三两个月吧。”
  温陶左臂上的伤势实在严重，为了避免日后有后遗症，哪怕如今已是过了将近四个月也不能随意取下，还得每日按时上药，每晚运行灵气温养胳膊上的筋脉。
  温陶苦笑：“范师姐，要是能继续养，我也就继续养了。可是四艺考核一季度才一次，今年春季的我已经错过了，若是这次再错过，怕是要等到今年九月了。等到九月也没什么，可是我的宗门任务怎么办？每季度一次，我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能做什么宗门任务？”
  温陶语重心长道：“这一阶阵师考核，我自然是越早过了越好。早些过了，我就能领些简单的阵师任务，这样足不出户也能把宗门任务给做了，不然要是去后山狩猎，我这个样子怕是只能做个累赘。”
  范箐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阵师不仅耗费灵石，也颇为依赖两手的灵活性，温陶如今只有右手能动，比起其他同样考核的人来说，自然就有些不便了。
  范箐不由叹气：“罢了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反正我今日也难的空闲，不如陪你去大洋峰看看，顺便也给自己领一份宗门任务。”
  温陶诧异：“范师姐，你不是已经炼气大圆满了吗？为何不闭关冲击筑基，反而要花费时间去接炼气期的宗门任务？”
  范箐神色间染上一抹无奈：“我前两年于剑道有成，触类旁通，进阶太快，不过两年时间一下子从练气十层到炼气十二层的大圆满，心境还没跟上。不仅如此，我还能感觉到，时机未到，只怕近两年，我都不会筑基。”
  温陶笑笑：“原来什么时候筑基，一个修士也能大致感应出来的吗？”
  “这当然，”范箐理所当然道，“你平日里修炼，什么时候要进阶了，你总是能感觉到的吧？至于筑基结丹甚至成婴，都不仅得看你个人，还得看机缘。”她双手环胸，语气颇为自傲。
  温陶知晓她的性子，也不再说。两人结伴来到大洋峰。大洋峰可以说是内外三十九峰中除去琳琅峰以外最为热闹的地方了。虽然大洋峰和琳琅峰一样，本峰内的弟子长老人数都很少，但介于一个有着任务大殿和考核大殿，一个有着藏书阁，每日弟子往来人数便不可估量了。
  尤其是五月的大洋峰，正值每个季度的任务交接和四艺考核，人数就更多了。
  温陶和范箐先来了考核点，两人决定先等温陶考核完再去任务大殿领取相关任务。考核点其实不仅仅只考核阵符丹器这四艺，也有书棋乐香等，只是后者终究只是少数弟子，也非修真普道，人数要少的多。
  温陶吊着胳膊，穿着一身内门弟子的白衫长袍过来的时候，还是吸引了不少弟子的眼光。无他，实在是太少见了。宗门内受伤的弟子不是没有，但是还吊着胳膊就敢过来参与考核的，实在是少之甚少，因为不管是四艺还是别的，两只手的操作性都太重要了。
  温陶和范箐先来到弟子报名处排队报名，她们来的尚早，人不多，前面不过三五个弟子在排队，温陶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排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到了温陶。排在她前面的那名弟子回头，看温陶的目光充满了惊愕之色。
  温陶倒是面不改色的。
  范箐也是个厚脸皮的，若非厚脸皮之人，也不会整天耍剑，追着雁行峰的弟子们死活要跟人家比试，屡战屡败，屡拒屡来了。
  两人都颇为淡定，但是给温陶作登记的弟子就有些不淡定了。小圆脸，长得嫩，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灰衣长袍的袖摆上沾了些墨渍。温陶看了一眼这弟子桌前的名牌，上面写着李三。
  “哪峰的，姓甚名谁，年约多少，修为多少，考核什么，考核几阶？”李三熟练的问，只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在温陶胳膊上转，眼中露出些好奇之色。
  “雁行峰，温陶，十八，炼气七层，考核一阶阵师。”
  “阵师学徒几年了？”那弟子问。
  温陶完好的右手递过去一枚玉符，上面记录了她四年前考核阵师学徒的成绩。那弟子接过，细看了几眼，点点头，随后想起来什么似的，忍不住道：“这位师妹，不是我说，今年的一阶阵师考核听说有点难度，不少八年十年炼气大圆满的阵师学徒都不一定能过，别说你才四年了，而且你如今才炼气七层，更别说……你的胳膊……”李三的目光在温陶吊着的左胳膊上看了又看。
  “温师妹，你有伤在身，要不先回去养几个月，等下季度，或是明年的再来也行，不然我都怕你缴纳的灵石都浪费了。”李三苦口婆心。
  温陶心下直抽搐，面上却无甚么表情，只道：“多谢李三师兄了，不过我还是报名。”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修为这么低也敢跑来考级，就是灵石多，烧的慌，”李三见劝阻没用，也不介意，给温陶登记完，末了道：“温师妹，你考核的是一阶阵师，按制需缴纳下品灵石一百块。”
  温陶道：“李三师兄，麻烦你再登记一下，我还要考核符法学徒。这是一百五十块下品灵石。”说着，递了过去。
  李三满脸诧异，还是一边伸手接了灵石给温陶登记。
  范箐在旁稀奇道：“哟，我都不知道你还要考核符师，这可稀奇，你不过才学了几年呐。”
  温陶笑笑不言，接过了李三递过来的东西转身离去。身后，她听见李三低声嘀咕：“年轻人就是气焰盛啊，不知天高地厚。”
  许是因了季度考级，阵堂里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温陶熟门熟路的往一楼东侧走。阵堂说是堂，其实是一排五层楼高的阁楼殿宇连在一起的，一楼西侧是阵师学徒的考级点，东侧则是一阶阵师的考级点。
  范箐抱着剑跟在温陶身后，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看见墙壁上挂着的阵图，角落里摆着的阵盘解析模型有些大开眼界，嘴中不住赞叹。
  温陶听她这般赞叹，不由也笑：“范师姐如果当真这么喜欢，不如也学些阵法，以后考个阵师，不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救一命，日常专研也于修行大有裨益。”
  范箐听她这般说，忙摆头，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人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轻蔑的女声：“哼，阵师岂是那么容易考核的？还学些阵法，日后随便考个阵师，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视阵法如玩物的修士，这世上滥竽充数的低阶阵师才那么多！”
  一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妙龄女子从挂着阵图的拐角处走出来。她生的娇*小貌美，只眉宇间的傲气和眸中的轻蔑却叫人不喜。
  范箐是个火爆脾气，当即就问：“你谁呀你？难不成宗门的阵堂是你家开的，别人还不能进来考级了？修为不高，这骂人的本事倒是不小啊。”黄衫女子炼气十一层的修为，范箐炼气大圆满，这是一开口就直击她的痛点。
  黄衫女子气得脸色发白，却还是道：“这位师姐修为是比我高，可你又不考级，考级的是这位才炼气七层的小修士吧？看着年岁也不小了，居然才炼气七层，哼，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要过来考级。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东侧是一阶阵师考核，不是阵法学徒考核。”
  “这位师姐不用提醒了，温陶这次过来确实是要考一阶阵师的。”温陶平和道，方才脸上挂着的笑意已经消失无踪了。
  “你？过来考核一阶阵师？这位小师妹啊，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阵法博大精深，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学点杂七杂八的知识就敢过来考级的。”华诗琪一边说，一边朝前走，“你既然敢过来考级，当也知晓，一阶阵师对于神魂修为都有要求，很多来考核一阶阵师的都是炼气大圆满甚至筑基期的前辈，你区区一个炼气中期，如何能有这般本事？”
  温陶冷声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是我自己的事情，却不劳烦师姐了。”又回身对范箐道了一句“师姐我们先走吧”，竟是头也不回的朝东侧殿走去。
  华诗琪在两人身后气得直跺脚，想起自己来考级的目的，竟是要跟温陶同行，心下又觉烦闷，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温陶将玉牌交予管事弟子，接着被带到了一张空旷的桌前，桌上摆了些笔墨纸砚并一沓厚厚的试题。这间屋子有三十套桌椅，现在正在答题的约莫有十五六位，占了半数。
  紧接着，管事弟子把一根手指粗细的香给温陶看，柄上挂了温陶的名字。
  “看好了，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的时间内，答完所有题，然后马上奔赴隔壁的房间开始第二场。”
  温陶点头，刚坐下收了收左胳膊，用镇纸压好了白纸，拿笔要答题时候，就感觉自己身侧坐了一个人，一声冷哼，很熟悉，温陶测验看，果真是方才那黄衫女子。
  管事弟子也把她的那柱香插在香炉里，温陶眼尖，看见她的名字是华诗琪。
  温陶正要答题，突听身侧华诗琪道：“原来你叫温陶，不知你是哪座峰上的弟子？我可是内峰泉嘉峰的弟子，自幼——”
  “不准交头接耳，更不准大声喧哗，你，快答题。”管事弟子耷拉着留了黑眼圈的眼睛说道。
  华诗琪吃瘪，敢怒不敢言，两颊鼓鼓的，瞪着一双杏眼狠狠地剜了温陶一眼。
  温陶不觉好笑，看这华诗琪的模样，分明比她还要年长些，却生得一个小儿女心态，颇有些喜欢捉弄人的性子。
  第一场只是理论答题，温陶学习四年，最近又卧榻三四个月之久专研此事，提笔下手，竟是十分顺畅，不过半柱香的时日就已经全部答完了。
  答完后，温陶又重头开始翻阅检查，待检查完，没有纰漏后，一看她的香，已经烧到底部，只剩不过半截拇指长短了。身旁的华诗琪此时估计也已经答完题了，因为她正一手托腮看着香炉里的香，另一只手拿着鼻头在脸上划来划去。
  突地，华诗琪突然举手，高声喊：“考官考官！”
  还在答题的弟子被她的声音惊得一颤，不少人的纸上已是沾上了些墨渍，不由得纷纷怒目而视。却见华诗琪脸也不红地用手指了温陶道：“考官，她、她、她——”
  “怎么了，作弊了？”管事弟子瞬间来了精神，直勾勾地盯着温陶看。
  温陶一脸懵，心下直跳。
  华诗琪摇头，撇嘴道：”她一直在翻阅纸张，吵得我头疼，题也答不好了。“
  温陶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无辜道：“华师姐，修习阵法需要专注，若是这么轻微的声音也会扰乱你的心神，那你何必专研阵法，来考阵师呢？”
  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你！”华诗琪气得直瞪温陶。
  温陶却不理她，举手对管事弟子道：“考官，我的时间到了。”
  温陶将厚厚的一沓纸张递给管事弟子，管事弟子略翻了翻，转身走到一旁将温陶的卷子房间一块阵盘里。阵盘五色杂成，未过片刻的功夫，那管事弟子呼出一口气，面上露了些笑意，在温陶的玉牌上记了一笔，道：“这位师妹，你可以去隔壁考场了。”
  这便是通过了第一场考试了。
  第一场考试，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因为它考的都是理论知识，但是要求考生都必须按着阵法排列的顺序来答题。所以题目虽然不难，但答题交卷却是有一定难度的。
  温陶交了卷，挂着左胳膊出了房门，一眼望去，没见着庭院或是长廊里有范箐的人影，以为她是先去忙了，也没在意，刚要进隔壁的房间，突听身后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娇喝道：“温陶，你给我站住！”
  温陶回头对华诗琪无奈的笑笑，转身就进了房间。华诗琪跟在她身后钻进来，显然她也过了第一关，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很快住了嘴。
  这间房很大，比方才的房要大出两三倍不止，人却不多。三个身着管事弟子服的人，不同于第一场考试的考官，这三人很明显都是筑基期修为。还有七个来考核的弟子，这些弟子都站着，每人之间至少间隔了五步，他们都神色冷凝，精神集中，周身环绕着悬浮着的阵旗。
  每个人周身环绕着的阵旗非常多，多到可以把弟子包裹起来，他们在其中双手不停，眼睛都快熬红了的抓着阵旗来布阵。这项工程巨大，很多炼气大圆满的弟子，两只手在空中来回动作，动作非常快。
  温陶来没来得及担心自己的状况，身旁的华诗琪再开口，又是一嘴的幸灾乐祸：“温师妹，我看你不过才炼气七层的修为，左手还受了伤，要不你还是放弃这场考试吧，不然等会儿考的一塌糊涂，那才叫丢人呢！”
  温陶也不气恼，回头看华诗琪，眸光流转间，是数不尽的自信和少年意气。她对管事弟子道：“考官，弟子可以开始了。”
  考官见多了温陶这类或是华诗琪这类来考级的弟子，也不觉多奇怪，卷了厚厚的几叠颜色款式各异的阵旗领着温陶来了一处空位，道：“一个时辰之内，从三百六十一个阵旗中选出最合适的几个，分别布置一个一阶防护阵、一阶杀阵、一阶困阵，一阶聚灵阵、以及一阶清尘阵。杀阵、困阵、以及聚灵阵的灵气属性，可根据你自己的灵根属性来。”
  一阶阵法分门别类，单阵、复阵、混阵三个大类下足有数十种小类，而一阶阵法更是多达数百之多，考级需要的五个阵通常是单阵以及少数的复阵。像这次的护阵杀阵困阵就比较简单，反而是聚灵阵和清尘阵为复阵，布阵过程更要繁琐些。
  通常来说，只要你技巧足够纯熟，一个简单的单阵布置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比如温陶，快的约莫几个呼吸间，慢的也不过半盏茶时间。这么算来，一个时辰布局三个单针两个复阵不算太难，甚至还很简单。
  但温陶却皱紧了眉头。无他，三百六十一个阵旗满天飞，只有一只手，外加靠神识灵力和控物术来操作，只怕难于上天。这些情况，看那些已经有炼气大圆满境界，并且两只手都能用的弟子神情就能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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