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睡觉的，这一个晚上，就和梦一样，江离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呼吸，没一阵哭泣，都像是朦胧中的感觉，除了清晰的心痛，就是苍白的迷雾。
  这样的感觉太过令人茫然，以至于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一阵惊醒，就像是做了噩梦一般。
  旁边的人安静地躺着，呼吸平顺，只是脸色不见红润，眼眶却是红肿。
  沈凡由此确定了，昨晚不是梦，是现实，是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
  他静静看着旁边的睡颜，目光发怔，心尖却泛疼。
  外面的天气雾蒙蒙的，哪怕已经九点，从空气中过滤投射到地面上的光芒依然有限。
  沈凡轻轻下了床，收拾了昨晚被随意丢在地板上的衣物，然后出了卧室。
  外面是有点冷的，厨房的地面上，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还静静地躺着，冰冷而无情，光度里倒映着昨晚的记忆，像是有了某种存储功能。他把刀具捡了起来，然后就丢进了旁边的桶里。
  把整个屋子里因为昨晚的动静而造成的动荡都给清扫了一遍之后，他又回到了卧室，手上多了一袋刚送来的早餐。
  江离在他进去时还闭着眼，但慢慢地就睁开了，眼睛里没有朦朦胧胧的惺忪，只有一阵又一阵的闪躲。
  沈凡把早餐放在了旁边的柜子上，然后才看向他：“你现在这个眼神，昨晚都白哭了是吧？”
  江离顿了顿，抿着唇，慢慢摇了摇头。
  “那就起来准备吃饭，”沈凡伸手拉了他一把，目光触及他的左手，眸光还是不禁一凝。
  江离下意识又缩了缩手，然后看了眼沈凡，自己坐了起来，连忙下床去洗漱。等他回来的时候，柜子上已经放着两碗刚打开的馄饨了。
  他看着坐在床上的沈凡，目光从他脸上又移到他手上，突然在他伸手拆筷子的瞬间，看到了手腕上的一道红痕。他怔了怔，呼吸一顿，目光有些迟疑。
  沈凡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划痕，伸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拽到了床上坐着，嘴上说着：“死不了，流这么点血能管什么用？”
  江离却依旧看着，脸色不佳，声音却格外得低，像是恳求：“下次别这样了。”
  沈凡看着他，又看了看他隐藏在一边的手腕，嘴巴动了动，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偏开眼道：“你不给我机会，我就不会有下一次。”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人却又是顿着，半天没有回应。
  沈凡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一个勺子塞进了他手里：“吃饭，吃完再睡会儿，你假请了吗？”
  江离顿了顿才摇头，道：“等会儿就请。”
  “请一个礼拜吧，我陪着你。”沈凡道。
  “……不用，我……”
  “别跟我说没事，我还不是瞎子。”沈凡打断他。
  江离静了静，也不说话了，就这么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馄饨，眸光中似有晶莹的流光闪烁。
  吃完饭之后，沈凡把垃圾放在了厨房，出来就听到了卧室里自己的手机铃声。
  还没等他连忙进去看，江离就已经拿着手机出来了，径直递到了他面前。他看了一眼，就拦住了江离转身就走的动作，然后挂断了电话，顺便把手机都关机了。
  “行了，回去睡觉，眼睛疼。”
  江离静静地看着他的手机，走了几步，就低声道：“说不定……万一有急事呢？”
  沈凡扭头看了看他的脸，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对象都要和我分手了，我再去关心别人有没有事，你觉得我脑子有坑吗？”
  “……我不是因为这个……”
  “我管你是因为什么，反正现在，我不会让你找到一丁点能和我分手的借口。”沈凡立刻道。
  江离低着头，突然抱住了他，安静过后，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是挺对不起我的，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沈凡快速说着，手上却环住了他的身子，声音低缓了下来，“江离，我累不累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替我想，你唯一要想的，是怎么和我好好在一块，怎么和我一起往前走，我缺的不是空想的美好的未来，我缺的是一个能和我有未来的人。”
  “我知道……”江离控制着情绪，指尖轻轻抓着他的衣服，像是小心翼翼的，深怕惊扰了，又怕抓不住。
  “我只是怕……怕我管不住我自己，怕让你失望，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的，可我怕我做不到……”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每一个声音都藏着最深的惧意，他抱着面前的人，微微用力，以此来探寻尚存的温度，“凡哥，我说我喜欢你笑，我不想让你哭，更不想让你的夜晚再多哪怕一个噩梦，你妈妈、朱汶，她们给你留下的灰色记忆够多了……我不能让你再面对一次……”
  “那就不要让我经历，那就好好陪着我，不行吗？”沈凡抱着他，眼角有一次湿润，眼睛甚至有些干涩。
  江离不点头，可也不摇头。
  “江离，这个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来来往往，谁都会有一两种无法治愈的病，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你不想和她们一样成为我的噩梦，可你跟她们本来就无法一样。”
  “我妈妈殉情的时候，恐怕至死都不觉得自己是在面对死亡，而仅是在享受团聚的前夜，而朱汶，她对于我的意义，永远都只是被迫强加于身上的罪恶。”
  “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恋人，不是负担，更不是噩梦，我喜欢你、爱你，我怎么舍得让你变成灰色的梦境。”
  窗外下起了滂沱大雨，屋内的泪水被轻轻抹拭。他们安稳地睡着，平稳的呼吸，即是对彼此最动人的情话。
  阴雨天一连就是半个月，沈凡没有上课，江离没有回北京，他们难得荒废学业，做了一回沉溺爱情的放纵者。
  假期不得不结束的时候，他们出门看了一场电影，是最经典的《泰坦尼克号》。
  灯光和荧屏组成了一个最安宁的氛围，时空被跨越了，时光却仿佛静止了。
  电影结束时，周围是此起彼伏的抽噎，沈凡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热泪盈眶的冲动，但他知道，自己有些沉闷。
  他不知道江离选这个电影是否又是再暗示什么，哪怕他可以坚信，这段时间，江离并不应该有什么负面情绪……
  可是，不应该……就不会吗？
  出了影院，外面的天又有些雾蒙蒙的。
  沈凡拉着江离的手往前走，没有打车，就这么沿着马路向前。
  在一个花园的拐角，他突然抱住了江离，低沉的情绪瞬间无法再掩藏。
  “怎么了？”江离问他。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心脏喘不过气来，又有些顿疼，好像……好像要裂了一样……
  江离静静地任由他抱着，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凡哥，我不会再和你说那样的话的。”
  沈凡抱着他的力度紧了紧，安静着，一直到环境中都听不到半点声响，他才闭着眼问：“是不是……和我在一起，让你压力很大？”
  江离愣了愣，呼吸似乎也顿了顿。
  “江离，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沈凡继续问，语气中带着认真，“我不愿意和你分手，你是不是觉得压力更大？”
  或许对于江离而言，一个人，更容易战胜那个心魔。他从小就缺爱，长大一点以后，在感情上依然得不到回应，习惯了一个人的他希望有一段爱情，但太过饱和的爱，或许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束缚，他害怕成为恋人眼里的神经病，害怕自己的改变会被对方讨厌，害怕对方突然抛下自己……
  他不想做被动的那一方，所以他提了分手。
  “以前有人跟我说，他希望我只是遗传了我妈妈的性格，而不要重蹈她的覆辙，我那时候觉得这句话像是诅咒，但我现在好像，确确实实正在以另一种方式踏上那条她曾经走过的路，太过饱和的感情，就算是我爸爸那样子的人，在上战场之前也会觉得不安吧……”
  无论他有没有战胜自己，他最终都牺牲在了战场上，再后来，他害怕的事情依然发生了，短短不过十五天。
  他妈妈的世界里，只有那么一个男人，而现在他的世界里，似乎也只有江离。
  江离在害怕，他也在害怕，可江离没有退路，但他可以有，可他不愿意退。
  “江离，你告诉我，你害怕吗？”
  江离安安静静地靠着他，双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凡哥，人都会害怕的，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害怕失去，甚至因为太美好，就连碰一碰，都担心他会消失不见。”
  “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变得有能力，去靠近、去守护这份美好。”
  沈凡不说话，只觉得眼睛有些模糊。
  江离继续抱着他，问：“哥你愿意等我吗？”
  沈凡愣了愣，侧了侧头。
  “对不起。”江离扣着他不让他抬头看他的脸，突然道歉，“这几个月我一直在骗你，其实从开学我就申请休学了，现在，批复早就已经下来了，我也跟我妈说，我想出国，她已经同意了。”
  “因为心理医生告诉我，我需要休学接受封闭式的治疗，我知道你愿意陪我，可我舍不得。”
  “我这个人，很自私，自私到希望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能把我当成唯一，能够除了在乎我，再也不在乎别的任何人任何事。”
  “可我不愿意你变成这样，你的世界里，除了我，应该还有别的在乎的人，还有梦想，我可以做那个和你并肩前行一辈子的人，但我不能总让你在原地围着我打转，我不喜欢做累赘，更不喜欢做你的累赘。”
  “我想和你分手，也是想一个人去面对，其实我不知道，等我回来了，你会不会还是一个人，我还能不能把你追回来，现在你没同意，那我就默认你愿意边走边等我。”
  “你千万不要停下来，你要相信我，我会追上你的，我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
  沈凡静静地听着，连自己脸上湿了都没第一时间发现。
  “下雨了。”
  “对啊，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