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是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最近刚找了份新工作，给一位五百强企业的财务总监当助理。
  新工作待遇很好，新上司人也很好，比他还年轻有为，三十出头，姓成名扬，英俊潇洒，成熟稳重，而且性情开朗风趣，很有亲和力，让小王在羡慕敬仰之余，又非常喜欢这位新上司。
  小王怀着一腔纯粹的景仰喜爱着新上司，不过，像新上司这种前途大好的青年才俊，自然也会有很多人怀着不纯粹的感情想要喜爱他。
  然而成总监身边却没有多少莺莺燕燕纠缠不休，因为就连小王这种才进公司没多久的，都知道成总监戴着婚戒，已有家属，虽然没人见过，但成总监天天挂在嘴边。
  新员工小王已经知道这位家属是个厨艺绝佳的高冷美人，其实还有很多其它酸倒牙的溢美之词，成总监总是一脸漫不经心地随口就说上一串，那副无比自然的态度，总是让小王的鸡皮疙瘩得反应几秒才开始冒。
  不过今天的成总监，不开朗也不风趣，像个冰坨子一样毫无亲和力，冷着脸工作了一天，居然只提了一次他的家属。
  是在中午大老板约成总监去吃个便饭喝点小酒的时候，成总监说:“不好意思啊，我下班还得去接我家属，他没驾照，酒我就不喝了。”
  于是小王知道了，厨艺绝佳的高冷美人没驾照。
  说到这里，小王又想到一件让他不解的事。听说成总监已经被挖来公司五六年了，一路顺风顺水，深受上司器重，薪水自然很高，却一直没换过车，也不用司机，成天自己开着那辆挺有年头的车上班下班。
  这种踏实朴素的人生态度让小王非常佩服，决心好好向成总监学习。
  总而言之，今天的成总监虽然一直铁面无情，但依旧是踏实朴素的，一下班就开着他那车走了，走的时候感觉脸色更难看了，好像憋着火要去和谁吵架。
  成扬心里的闷火，确实憋了一天一夜了。
  他下班比项枫晚一些，每天都得让项枫等他一会儿。成扬开到项枫研究所的办公楼下，没见项枫在楼下等着，待了一会儿也没等到项枫从窗户看见他自己下来，于是他的火更旺了，掏出手机沉着脸给项枫打电话。
  “给你五分钟。”成扬硬邦邦地说，“马上下楼。”
  项枫这两天在忙一个外包项目，今天看文件忘了时间，接到电话才想起成扬估计在等了。电话铃响的时候，他原本是很愧疚的，但成扬电话里的语气又让他有些不爽，还有点莫名其妙。
  所以他下楼的时候，脸也是冷着的。
  “上车。”成扬很不客气地说。
  项枫皱眉看着他，努力放柔声音问:“怎么了？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吗？”
  “顺得很。”成扬说，啧了一声，“上车！”
  项枫眯了眯眼睛，上了副驾驶，一边扣安全带一边沉声说:“你如果再这个态度，我就去考驾照。”
  “你敢。”成扬说。
  “我有什么不敢。”项枫冷声说。
  成扬噎了一下，感觉项枫确实没什么不敢。好在他马上想到了另一个理由，迅速抢白道:“你没时间！”
  这话项枫无法反驳。成扬趁着高三暑假学了车考了驾照，他没有。没想到从那以后一路大学读研工作，他一直非常忙碌，再也没有时间去考。
  “既然你不愿意来接我，”项枫平静地说，“我再没时间也会努力挤时间去考的。”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愿意了！”成扬愤然道。
  项枫看了他一眼:“那你今天莫名其妙发什么火？谁给你吃枪/药了？”
  “问你自己！”成扬说。
  项枫更加不痛快了。但成扬这厮竟然胆敢如此嚣张，指不定是有什么把柄捏在手里。项枫仔仔细细思索了一番，确认自己没什么把柄给他捏，于是在心底冷哼了一声，决定不再理他。
  二十三岁生日那天送了戒指，到今天也有七年多了，这大概就是七年之痒吧。项枫有点惆怅地想。
  他又不爽又惆怅，忍不住抬手想摩挲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却发现指根是空的。
  项枫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今天进了一趟实验室指导手下的硕士生。因为担心各种试剂对戒指有影响，戴手套也觉得防不住，所以他特意买了条银链子，进实验室前会把戒指摘下来，挂在脖子上。
  挂着挂着就容易忘记，成扬已经抱怨过很多回，每次看见他没戴戒指都要唠叨半天。
  项枫顿时有点心虚，虽然今天打电话的时候成扬情绪就已经不太好了，估计不是因为戒指生气，但这件事上他确实理亏。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抬手从衣领里将链子扯出来，尽可能若无其事地把戒指取下来戴上了。
  成扬开着车看着路，余光扫到项枫的动作，顿时越发恼火。
  居然又敢忘戴！
  他感觉自己已经气得顾不上唠叨了，板着脸一路都没说话，项枫也一直没吭声，支着头看着窗外。
  他俩在沉默中驶向家，到地下车库的时候，车一停稳项枫就开始解安全带准备下车。
  若是平时，成扬一定会把车门锁着，等停完车自己可以下去了才趁项枫不备突然开锁，然后跳下车抢着给项枫开车门，项枫每次也都抢着要自己开，有时抢得着有时抢不着，反正不管哪种结果他俩都会乐个半天。
  但今天，怒火中烧的成扬没有抢，莫名其妙的项枫也没有等他抢，二人都一脸冷漠地下了车。进电梯的时候，成扬也没主动按楼层，让项枫自己按了。
  成扬感觉自己今天很有出息。
  家门也是项枫自己掏钥匙开的，门一开成扬就沉着脸进屋了，项枫跟在后面进来，反手关了门。
  成扬运了运气，准备等他发作或者自己发作，但他俩的边牧星星摇着尾巴跑了上来，先绕着他的腿哼哧哼哧转了几圈，可能是察觉他情绪不对，于是更加热情地去扑项枫。
  项枫蹲下来搂它，星星哈哧哈哧连扑带舔，成扬听见项枫低低笑了两声，自己也有点想笑，又觉得星星差不多也该饿了，换了鞋就去厨房给它切肉肠。
  他切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火还没发，项枫还没哄他。
  于是成扬剁肉肠的声音大了不少，咚咚咚剁出一大碗肉块，气呼呼地端到星星饭盆旁边，倒进去，冷声说:“星星，过来。”
  项枫在沙发上坐着，星星正枕着他的腿让他用手梳毛，听见成扬喊它也很听话，在项枫手心里拱了拱就起身吃饭去了。
  成扬洗了手，阴沉沉地走到了项枫身前，项枫抬眼看着他，有些不满地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你没问你自己吗？”成扬冷冷地说。
  “问不出来。”项枫皱了皱眉，“你还要甩多久脸子给我看？有话直说。”
  “行啊，我直说。”成扬站直了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昨天说能提前下班，没让我接，这也就算了。为什么回来了不等着我一起去遛星星？我兴冲冲跑回家，别说人，连狗都不见了，你考虑过我什么心情吗？”
  项枫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公园对面那家店的牛肉新鲜，但是不好买，一天只杀两头，去晚了没有。我难得有时间，就先去买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
  “那咱昨晚也没吃牛肉啊！”成扬抬高了声音。
  “还不是因为你说看见牛肉就不爽，要改天再吃吗？”项枫也扬了扬声，星星吃着饭，抬头看了他俩一眼。
  “我不能不爽吗？”成扬更恼火了，“我昨天还没回过味儿来，后来一想你就为了点牛肉不等我，我不能生气吗？又不是没买过他家的牛肉，一点都不好吃，你还傻乎乎地又买！”
  他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终于把项枫也给惹火了。
  “你还有脸说！”项枫瞪着他，“为什么不好吃？上回我腌到一半，不是你趁我不注意把它炒了吗？你什么水平自己不清楚？还敢怪到肉身上！”
  成扬一噎，又马上撑起架势:“那我不是怕你辛苦想给你帮忙吗！”
  “你真想帮忙就老老实实洗碗，”项枫无情地说，“除了洗碗给我离厨房远点！”
  “粥我也能煮！”成扬不甘心地说，“而且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好吃。”
  “不好吃是你自己说的。”项枫沉声说，“我好歹吃了两块，你尝一口就全喂星星了。”
  “那至少星星喜欢吃。”成扬马上说。
  “星星一口都没吃。”项枫似笑非笑地说，“闻了一下就跑了，你忘了吗？”
  “那……”成扬又噎了一下，挣扎道，“那只能怨你平时太惯着它，养这么刁，牛肉都不吃。”
  项枫冷笑了一声，抱着手臂往沙发上一靠:“刚那碗肠是你切的还是我切的？”
  成扬无语凝噎，又非常不愿认输，也抱起手臂瞪着他:“反正你就是为了点牛肉不等我！”
  他马上又想起一个把柄，紧接着说:“而且你今天又忘了戴戒指！”
  项枫顿了顿，才说:“我今天有实验。”
  成扬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心虚，感觉窥到了胜利的曙光，乘胜追击道:“从实验室出来不知道戴上吗？你就是不乐意让人知道你有家室！”
  项枫拧眉看了他一眼:“这都哪儿跟哪儿，你讲点理行吗？”
  “我怎么不讲理了。”成扬立刻回嘴，“我在公司，戒指从来没摘过，就算你做实验不能带，话总可以说吧？我同事都知道我家属，我还把你说的特高冷，就怕有人不自量力来招你。”
  项枫脸都皱了:“怕有人招我你可以不提我。”
  “那别人怎么知道我有主。以为我跟你一样吗？”成扬说到这儿，又有点冒火，“那回去接你，你那秃所长居然还扯着我问你喜欢什么类型，要介绍他女儿给你。”
  他翻旧账翻到这儿，又委屈又生气，指着自己说:“都问到我脸上来了！问我！”
  “四年前的事儿了！陈所长都退休了，外孙女都会走路了。”项枫非常无语地看着他，“我也早戴着戒指到他们跟前晃过无数回了。你到底讲不讲理啊！”
  “你还说我不讲理！”成扬愤愤不平地说，“你应该一开始就戴着到处晃！你应该哄我！而不是说我不讲理！”
  项枫虽然也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但这会儿又有些气上头了，见成扬连四年前的事情都要翻出来，他也决定翻翻旧账。
  “你上回！把你手机里的视频往电脑拉，结果直接发到群里那回！”项枫也愤愤地说，“你哄我了吗？你还跟着他们笑！”
  他说的视频，是成扬在高考结束那天拍的，他坐在篮球场边上一脸空洞地傻笑，存在一个叫失智项枫的相册里。
  成扬换手机的时候把照片和视频存了一份到电脑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滑发进了爸妈哥姐都在的那个家人群，群里多了顾哥和项枫以后成了七人群，又没及时撤回，所以大家都看见了。
  每个人都笑了很久，让项枫每次一想起来就羞愤欲死，很长时间没敢在群里冒泡。
  成扬被这个久远的旧账震懵了，想了半天，想起来了，想起来以后表情起伏了一下，好像又想笑。
  “你敢笑！”项枫气得差点蹦起来，抬手锤了一下沙发。
  “我没想笑！”成扬死死咬了咬嘴唇，按下笑意，绷着脸说，“这说明我喜欢你，你什么样子我都想存着，你为什么不存我的？你是不是不爱我？”
  项枫有点被他气懵了，已经无法分辨成扬的语气究竟是找茬还是撒娇，起身冲进卧室抱着个大盒子出来了，往茶几上重重一放，按着成扬让他看那盒子，低声吼道:“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存这些没用的破纸干嘛！”
  成扬对这盒子熟悉得很，这是项枫以前那个文件袋的升级版，从他俩刚谈恋爱那会儿开始，所有能存下来的都被他攒在里面。互相留言的小纸条，去各种地方的车票，礼物的收据，零星几张电影票，还有很多很多没用的破纸，都被项枫买了收纳夹认真装好，封进防水袋，装在盒子里。
  成扬乖乖打开盒子翻看，翻着翻着就忘了他是为了什么在发火，又忘了他是因为什么消的气，连为什么会突然和项枫一起看这些东西都忘了。
  星星被他俩吵架的声势吓得躲在一边，这会儿也已经蹭过来好久了，一直在二人靠在一起的腿前趴着，横躺在他们的脚上。
  成扬的肚子饿得叫了一声，项枫才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问:“今晚吃牛肉吗？”
  成扬点了点头，说:“我洗碗。”
  “废话。”项枫轻笑了一声，起身去厨房了。
  他俩愉快地吃了晚饭，虽然牛肉在冰箱里冻了一天，但成扬发现果然比超市里买的好吃。吃完饭又一起下楼到小区和附近公园散步遛星星，比平时多遛很久，以弥补昨天没带成扬一起的遗憾。
  反正，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成扬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哄好了，虽然项枫一句正经哄人的软话都没对他说，不过他还是决定宽宏大量地……
  不行，项枫今天忘了戴戒指，他还没唠叨呢。
  但春宵苦短，把时间花在唠叨上非常不值。
  项枫在旁边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成扬起身捉住他的手腕，吻着他把他按倒在枕头上，在床垫缝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一件很久以前买的小玩意。
  项枫听见一声熟悉的金属脆响，僵住了。
  他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腕又被那个一看就非常不正经的手铐铐上了。
  成扬坐在他身上，冷笑了一声:“今天忘戴戒指的事我不唠叨了，你认个错我就把你放开，不认我就罚你。”
  项枫咬了咬下唇，没有认错，而是偏开了头:“呵。”
  于是成扬愉快地罚了他。
  于是项枫愉快地受了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皆大欢喜，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