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枫其实完全没想到他能对崔苗苗说这么多，也完全没想到他说完之后居然不是特别后悔。
  这些话如果是对着成扬，他可能一辈子都说不出口。这让他有点想起徐英英那个理论。
  相比之下，他肯定更在乎成扬，所以在成扬面前说不出口的话却能对崔苗苗说。
  不过崔苗苗对他而言也是很重要的朋友，并不是不在乎的人，姑姑说的也不全对。
  项枫发泄了一通以后脑子有点放空，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忘了站起来，和崔苗苗一起坐在地上把一盘桃子吃完了。
  他俩对着空盘愣了一会儿，项枫才慢慢爬起来收拾东西去洗碗。
  洗完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崔苗苗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皱眉盯着电视，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很大颗的汗珠。
  “怎么了？”项枫有点担心地问。
  “肚子疼。”崔苗苗拧着眉说，“可能桃子吃多了，或者是在地上坐久了。没事，我吃药了，等药起效就好。”
  项枫顿时非常惭愧。他虽然是男人，但也记得项晓玲从前如果受了寒，会痛经痛得很厉害。地上那么凉，他竟然让崔苗苗陪他坐了那么久。
  他去烧了一壶水，灌了个暖水袋递给崔苗苗，自己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打算等她不疼了，能睡着了再去休息。
  止痛药应该半小时就能起效了。项枫想。
  可是崔苗苗没能等到止痛药起效。
  她站起来说要去卫生间的时候项枫还没太在意，直到他听见卫生间里传来了呕吐的声音。
  他跑过去想看看她，但她把门锁上了，一直到她吐完，响过冲水和漱口声以后，崔苗苗才眼睛通红地开了门，脸上带着一种非常绝望的虚弱表情。
  “怎么办？”她颤声说，“我把止痛药吐出来了。”
  “没事，”项枫赶紧扶住她，“我送你去医院，没事。”
  但崔苗苗摇了摇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滚了出来。
  “我不敢去，项枫。”她哭着说，“我不敢。”
  她的恐惧并不像是害怕什么未知，反而像是在惧怕着什么她已经知道的结果。
  让项枫也开始害怕起来。
  “不去医院不行。”项枫努力稳住声音，忍不住问，“为什么不敢？你到底怎么了？”
  成扬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崔苗苗传回线报。
  他已经打好了回家过年的行李，抱着一丝希望在出租屋等着，万一项枫答应来呢？万一项枫会在他回家之前就来呢？
  崔苗苗抽出空来找项枫的时候他把钥匙给了她，但那个周末之后他没等来她的联络。
  可能谈话结果不太好，崔苗苗怕他伤心。
  成扬惆怅地想着。
  好在他终于打算早点睡觉好明天赶车的时候，崔苗苗总算联系他了。
  她先道了歉，说一直没联络是因为她住院了，这会儿才找到身边没人的机会可以跟他好好聊聊。这个道歉让成扬异常愧疚，连连劝她好好休息，还提出想去看看她。
  崔苗苗笑了一声，说:“不用，你听我说就行。”
  于是这通电话打了很久，成扬始终沉默地听着。
  他终于知道了很多很多他没能注意到，没能想明白的事，他终于知道项枫一直以来是怀着什么心情待在他身边，终于知道这次回家他必须做到什么地步。
  也终于窥到了一线曙光。
  那些话，即便崔苗苗已经是尽量委婉地转述了，还是让成扬心疼到无法忍受。
  不过他心疼项枫之余还是没忘了问崔苗苗要住院多久，手头的钱还够不够，他这里还有，随时可以拿出来帮她，多少都行。
  她因为什么病住院他没敢问，怕问了她不好回答。
  听了他这些话，崔苗苗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然后很轻地笑了笑，低声说:“没事，谢谢你，不用担心。”
  她继续说还要住些时间，但没关系，有个很好的朋友在帮忙照顾她。
  有那么一瞬间，成扬觉得那个朋友可能是项枫。
  但崔苗苗没再多说，和他互祝了一路顺风和早日康复，就挂了电话。
  成扬没再多想，崔苗苗虽然是个尽量不麻烦别人的人，但对自己的事不会隐瞒，她说没事，于是他信了。
  专心修改了一通谈判要用的腹稿，又亲了一会儿枫叶，成扬枕着那片枫叶睡着了。
  第二天他精神抖擞地奔回了家。
  今年估计因为他出了这档子事，家里没回乡下，还在市里过年。他回家以后，成临达始终对他非常冷淡，连正眼也不赏他一个。老爸老妈倒无比热情，以为他终于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对他嘘寒问暖了好久，成扬坦然自若，但内心依然十分坚定。
  不过成临达见了他就飞快闪人，连吃饭都跟他错峰吃，让他一直没能找到把全家凑一起开谈的机会。
  年夜饭的时候，成扬遗憾地发现他终于有机会了，虽然这样可能会破坏掉全家人的除夕夜，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开口。
  老妈适时给了他起头的时机，很高兴地说，年后趁他们在家，要介绍两个朋友家的女儿给他和成临达认识。
  “就是我同事家的小莲和她表妹，”老妈笑着说，“俩姑娘都可漂亮了，尤其是那个小表妹，长得跟小龙女似的，谁见了都夸好看。性格也好，你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交个朋友，处处看能不能合得来。”
  成扬挺想问像哪个版本的小龙女，不过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成临达皱眉动了动，像是打算推拒，成扬赶在他之前说:“对不起，妈，可是我不想怀着这种目的交朋友。”
  老妈愣了愣，还想说话，成扬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这种骗人的事我不能干。我不喜欢女孩儿，我喜欢男人。”
  餐桌上的气氛像被液氮速冻了一样瞬间凝固了。
  成扬干脆放下筷子，把手按在了膝盖上，认认真真地说:“真的对不起，但我就是这样了，没办法再改。”
  他想了想又说:“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应该改的事情。如果能选我肯定不会选这条路，但这是我没法选的。”
  老爸黑着脸瞪着他，老妈捂着嘴已经开始哭了，只有非常讨嫌的成临达非常讨嫌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低声吼道:“你胡说什么！”
  成扬发现自己对他的火格外大，沉着脸看向他，忍不住说:“你当初不也是被逼着分手的吗？难道你不后悔？爸妈可以骂我说我，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拦着我？”
  成临达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勃然大怒，又一拍桌子，指着他鼻子吼道:“你他妈还敢跟我提陈雨诗！就是因为你和你那个下流胚这种人渣！败类！就是因为你们这种垃圾！”
  他这句话其实没能骂完，因为老妈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老爸跳起来跑到玄关把小阳台的门关严实了，又去关那些有窗户的卧室门和大阳台门，回来以后一边跺脚一边砸桌子，恨声骂道:“大过年！除夕夜！因为这种破事和你哥吵架！你就不嫌丢人吗成扬！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
  成扬被怒火烧得眼前一片白花花，但还是尽量冷静地压着自己声音，说:“你们说的那个下流胚，已经跟我分手了，因为他不希望我离开自己家人，因为他觉得我的家人好到他配不上。”
  他死死压抑住自己的眼泪和哭腔:“这就是他的想法。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也是我的家人。可你们是怎么对他怎么说他的？”
  他咬了咬牙，终于说了一句狠话:“到底是谁没有廉耻？”
  老爸一时愣住了，没有说话，老妈还在哭，只有成临达抬手抓起一只碗砸向了成扬，吼道:“不要脸的东西！滚出去！”
  那碗没砸中，擦着成扬的脸颊砸碎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他当着自己父母的面，把自己弟弟从父母家赶出去，其实是个非常逾越的举动，但成扬非常非常失望地看到爸妈都没有出言阻止他。
  于是他明白了。
  成扬非常沉静地站了起来，让自己的神情平和而淡定，慢慢走到成临达面前，动作十分轻柔地摘下了他的眼镜。
  这个举动和他的表情迷惑了大家，连成临达都毫无戒心，一脸愤怒和疑惑地瞪着他。
  成扬悄悄运了运气，接着用尽全力一拳砸在了成临达脸上。
  他毫无防备，整个人都被成扬打得撞到了餐桌上，踉踉跄跄想扶着桌子站稳，手撑在了桌角，又把桌子给按翻了。成临达跪倒在地，桌上几盘菜都顺着桌面滚了下来，泼了他一肩的菜汤，又全洒在了地上。
  成扬这拳砸得很痛快，手都麻了，他看着成临达狼狈的样子甚至有点想笑，但他咬了咬下唇，对爸妈说:“不好意思，毁了各位的年夜饭。我走了。”
  然后他开门走了出去。
  成扬这次回家之前做了万全准备，也料到很有可能再次被赶，所以行李箱只打包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是他最不爱穿的几件。手机证件钱包他每天都装在身上，甚至还天天揣着个充电器。
  成扬，靠谱。
  靠谱的成扬就近找了家酒店，登记入住，打算第二天就回学校，继续备考和挣钱。他之前忙着复习还没找兼职，现在看来估计得去找找看了。
  这次回家，虽然没有完成主要目标，但揍成临达一拳的小目标还是完成了的。成扬独自庆贺了一下，可是很快又想到谈判失败会让他离追回项枫这个最终目标更远一点，不禁又是一阵惆怅。
  他本想早早睡觉，没想到睡前接到了大姐狂躁的越洋电话。
  家里最靠谱的人终于知道这事儿了。
  说实话，连成扬都觉得最害怕让她知道。
  估计老爸老妈总算受不了了，连成临达也没能拦住他们去求助大姐，大姐在电话里非常愤怒地咆哮着。
  “你他妈哪儿也别去！”大姐吼道，“找个酒店住下！敢跑你今后没我这个姐姐！”
  成扬在她的气势下怂怂地答应了。
  “我现在就飞回来！”大姐继续吼，“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