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扬被项枫一路送到楼下，又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走远了，才开始往楼上走去找二哥。
  装领带的纸盒纸袋还在手里，项枫把小羽毛夹着带走了，但成扬又不能当场打上，回去让二哥见了也不好说，万一二哥以为是买了送他的怎么办。
  所以成扬又停了停，把领带掏出来装进兜里，包装都扔了，这才脚步轻快地上楼去。
  走到门口，他掏出钥匙来开门，钥匙只响了一声，还没插进锁眼，门就被猛地拉开了，在昏暗的楼道里卷起一阵阴沉的风。
  成扬有点愣愣地看着表情比风阴沉百倍的二哥，二哥满面寒霜地在门口杵了一瞬，冷声说:“进来。”
  他侧身让了让，目光一直钉在成扬身上。
  成扬心说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不客气地请进自己住处，但也不愿在门口和二哥多说什么，抬脚进了屋，二哥在身后砰一声把门摔上了。
  成扬站在客厅中间，皱眉回身看着他，说:“你抽什么风？怎么了这么大火气？”
  二哥也走了几步，停在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在黑暗里晦暗不清，但周身都带着冰冷的怒火。
  成扬这会儿才发现屋里居然没开灯，他俩进屋后也没人记得开，正要错身去把灯打开，才刚动了动，二哥就一把捏住了他手肘，钳子一样卡在关节处，疼得成扬抖了一下，也开始有点冒火，冷着脸挣了挣，想把他的手甩开。
  “你什么毛病？”他抬高了声音，“我去开灯！放手！”
  但二哥的手攥得更紧了。
  然后他站在黑暗中，一字一顿地问:“那人是谁？”
  短短四个字，让成扬一下子浑身都僵住了。
  二哥眼见他的僵硬和沉默，没有善罢甘休，继续问了下去，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一样兜头盖脸淋了下来，浇灭了成扬的怒火，那些怒火的残烬混在水中，变成一滩冰冷的，浑浊的粘稠恐惧。
  二哥继续问:“你刚才在下面亲的人，是谁？”
  成扬没有动，也没有话可说。
  二哥仿佛预料到了他的一言不发，一只手仍然锁着他手肘，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机，把屏幕亮在他眼前。
  即便现在已经完全懵了，成扬还是忍不住想，二哥不愧是干这行的，目睹这么惊人的一幕，居然还记得拍照取证。
  照片是在阳台上拍的，拍到了小区边那条林荫道，他披着一身月光，项枫站在树影里，他俩身在两盏路灯光域之间的阴影之中，他搂着项枫，正在吻他。
  铁证如山。
  照片里能清楚看到他穿着风衣的背影，项枫站在影子里，看不清脸，只能凭身形认出是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男人。
  但即便照片看不出来，他俩后来一路走回来，二哥只要一直在阳台蹲着，肯定也能看清他身边的人是谁。
  可二哥明明看见了是项枫，也认得项枫，却在问那人是谁。所以其实不是在问项枫是谁，而是在问，项枫是他的谁。
  成扬还没来得及开口，二哥又说:“这是个男人！”
  他这句话是压低了声音吼出来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痛心，愤怒，以及厌恶。
  那种厌恶像针一样刺痛了成扬，他终于用力甩了甩手臂，挣脱了二哥的手，退了一步，沉着脸瞪着二哥。
  “我知道，”成扬冷声说，“这是我男朋友。”
  二哥瞪着他盯了一瞬，透明的镜片借着月光一闪，冲了上来。
  他的姿势成扬熟悉到了极点，从小到大成扬都是这么被他往地上摁的，跟当初他自己制伏胡磊用的那几个动作一模一样，成扬为了避免出完柜就被自己哥哥按倒在地的丢脸场面发生，敏捷地躲开了。
  他发现要躲开也不是很难，虽然他次次都会被二哥成功摁在地上，但其实从前他大概也没这么认真躲过。
  二哥也愣了一下，怒火愈炽，紧追着就又扑了过来，成扬没想真和他动手，所以很快就被他攥着衣领按在了墙上。
  被按上去的时候他几乎是被二哥整个人摔过来的，撞到墙上，背痛得有点发麻。
  不过二哥很快也一手按着他，一手在他头边的墙上狠狠锤了一拳，听得成扬都替他手疼。
  二哥估计多年没跟人这么动过手了，喘得很厉害，还是非常生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喷火。
  “分掉。”二哥说。
  “不可能。”成扬说。
  “马上分掉！”二哥吼。
  “我说了不可能！”成扬也吼。
  二哥又锤了一拳。
  这次他的拳头按在墙上，没立刻拿开，不知道是不是真疼了，那拳头颤得很厉害，颤抖一路蔓延到他全身，让他的声音也抖了。
  “成扬，我们这么信任你，”二哥恨声说，“你就是这么回报爸妈的？”
  成扬没来得及说话，二哥就像发泄一样用充满悲愤痛苦怨恨的声音不停地说了下去。
  “你带他回家几回了？过年都带回去？带着这种不三不四的玩意回家羞辱你父母！我们一无所知你看着很得意是不是！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你很得意是不是！合租的房子？你就是在这地方和那种下三滥鬼混？你还敢让我到这种地方住！”
  二哥几乎是咆哮着说了很久，成扬脸上的神情，从呆愣，从难过，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这是他亲哥哥对他说的话。
  明明成临认识项枫，明明成临知道项枫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像这样用这种言辞，这种方式来侮辱项枫，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仿佛抹消了项枫的所有存在，眼前只剩下那唯一一个身份，他弟弟的男朋友。
  然后就像宣判了他的本性一样，把他当成污秽和泥尘踩在脚下，避之不及。
  成扬浑身发冷地看着成临，感觉自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很愤怒，愤怒成临这样说项枫；他很害怕，害怕爸妈也会有这样甚至更过头的反应；他也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因为这样说的人是他的哥哥。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失望，和悲伤。
  把他本有的对家人的愧疚挤压得很少了。
  所以其实我也挺欠骂的，成扬心想。
  不知道成临又说了多久，应该不是太久，成临这人话一向少，今天一口气说这么多已经很罕见了。
  他终于把两只手都收了回来，这么一收，成扬才发现成临刚才一直摁着自己的喉咙，这会儿他呼吸才顺畅了一些。
  成临找了找，捡起了刚才缠斗中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还是亮着，停在那张照片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仍然满脸厌恶地把手机暗灭了，他看向成扬的时候，眼里的厌恶也还是没有消散，他硬邦邦地说:“不分手，你别妄想还能回家。”
  成扬垂着眼没说话。
  “不要再想着骗爸妈，我会专程回去一趟告诉他们。”成临继续说，“姐姐那边暂时不要说，你最好在她回国之前把问题都解决掉。”
  他那么艰难才等到，那么认真去对待的爱情，对成临来说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
  成扬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成临也没有再等他回答，回屋把自己的东西一提，摔门而出。
  房间一下子变得无比空旷而寂静，甚至让人觉得冷，特别特别的冷。
  确实穿少了吧，成扬想，项枫今天可是毛衣配大衣呢。
  他这样想着，眼前又浮现起项枫站在树下仰头向上看的样子，那么安静，那么干净，好像有点忧郁，但还是带着一种纯粹和天真，像那些没来得及开的白玉兰落到了地上。
  他想着想着，自己的眼泪也落到了地上。
  中秋的时候，没法带项枫回家看月亮了。
  项枫听成扬在电话里说，今年中秋还是留校算了，他得继续考试，项枫也有实验，何况月亮哪儿都能看。
  他笑了笑，对着电话说:“没事，留校也挺好。”
  成扬也低低笑了一声，说:“嗯，咱俩在一块儿就行。”
  他俩又闲聊了几句，成扬就把电话挂了。
  项枫低头看着手机，停在通讯录，看着成扬头像里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最近的成扬，没有那么阳光了。
  他这几天其实一直没见着成扬，这不算什么异常，他俩都忙，成扬给的理由也都很合理，挑不出破绽。
  但项枫毕竟是很了解成扬的。
  成扬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所以选择避而不见，这样项枫就不会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其实一个人的心绪会从很多地方泄露出来，声音，语气，措辞，各种各样自己都留意不到的微妙细节，在那些一向就留心着他的人眼里却像光镜上的裂纹一样明显。
  项枫觉得，自己好像能从那些裂纹里看明白什么。
  成扬是从约会那天晚上以后开始不对劲，不跟他见面的。那晚回去以后大概发生了什么，他说他回去是为了陪哥哥聊天。
  哥哥能和他聊什么呢？
  他俩分开之前，在抬头就能看见成扬屋子那个阳台的地方接了吻，从路上能看见阳台，自然也能从阳台看见路上。虽然项枫当时分神留意了一下，那片的屋子几乎都黑着灯，亮灯的那些户也是亮着客厅灯，能清楚看到阳台没人。
  成扬那房子，那天好像是没亮灯的。
  但如果成扬哥哥真这么有闲情逸趣黑着灯蹲阳台看夜景，那大概确实有可能看见什么。
  然后再和成扬聊聊，然后成扬就说中秋不回家了，俩人在一块儿就行。
  真好猜啊。
  寒假那会儿和成扬哥哥一起看的那些东西还真没白费。
  项枫觉得，他一直在等的那个契机，如今可能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