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扬冲项枫笑完，又觉得自己在人追悼会会场跟前笑这么灿烂是不是不太好，正想整理一下表情，却看到项枫也对他笑了笑，然后步履很轻快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顿时又觉得没什么了，估计项枫跟家里奶奶关系不好，这种情况也不少来着。于是他继续保持了那个愉快的笑容，迎接项枫上车。
  项枫上车以后笑意才渐渐淡了，柔声问:“怎么没回去？”
  “我爸的车油多烧心，我替他跑掉点儿。”成扬正色道。
  “傻瓜。”项枫轻笑了一声。
  成扬听着他这声还挺舒服，男朋友就是有素质，听了这么傻逼的解释都不舍得骂他傻逼，喊得这么可爱。
  他继续愉快地问:“兜风吗？想去哪儿？”
  项枫听到这个问题，呆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思索。
  这说明他今天有心情出门儿了，有想去的地方了，成扬感觉很高兴，期待着他的回答。
  项枫呆愣了半天，给出了一个简直超出他期待的回答。
  他说:“都去一遍吧，咱们去过的地方。”
  成扬又惊讶又欣喜地看着他，不过项枫很快改口了，有点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昏头了，哪有时间跑，别当真。”
  成扬太想当真了，马上说:“有什么的，开着车正好啊。”
  但项枫摇了摇头，又想了想，说:“算了吧。”
  成扬无法接受这种落差，坚持道:“你都说了，不许反悔，现在就走！”
  眼看他就要拉着他俩在市里逛一圈把油跑空，项枫只好拦住他，说:“观星台，去一趟观星台就好了。”
  成扬犹豫了一下，退而求其次地答应了。
  “不过大白天去那儿也没啥好看的。”成扬有点遗憾地说。
  “没事，我都记得。”项枫说。
  记得那个生日，记得那晚的星空。
  记得那时身边的成扬，现在的身边也有成扬。
  项枫觉得，自己真是过分。
  擅自把成扬拖进回忆里，又要他一无所知地陪他创造另一个回忆。
  作为弥补，他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好好地，认真地记在心里。
  虽然是白天来，但其实观星台的山景也是很好看的，风清气爽，云淡林深，阳光在绿荫之外，山顶也没什么人，他俩一起坐在一棵大榕树的树影里，幽幽的凉意像水一样。
  “还想着你十九岁的时候借个天文望远镜带你再来呢，”成扬忍不住叹了口气，捏了捏项枫的手，“可是你十九岁的时候我都不在你身边。”
  “对不起。”项枫轻声说。
  “都说了不要对我说这种话。”成扬啧了一声。
  项枫用力回握了他一下，说:“在这里这个生日是我最好的生日。”
  成扬乐了两声，又眉头一皱:“二十岁的不好吗？有男朋友了。”
  “都好。”项枫笑着说，“不过那天我胃疼。”
  “也是。”成扬说。
  其实项枫很想说，有成扬的生日都是最好的生日。可是以后的生日不会再有成扬，所以这句话他不敢说。
  会让成扬想他，也会让他很想成扬。
  但其实不管说不说，他知道自己都会很想很想成扬。
  因为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想成扬了。
  这种思念让他感到一种很深的罪恶感，又让他觉得自己非常孤独。而他今后会一直这么孤独。
  他在这种孤独感的驱使下，忍不住靠近成扬，吻了他一下。
  成扬的回应一如既往，迅速而又热情。
  项枫认真地吻着，认真地记着。
  真是对不起啊，成扬。
  因为这个吻，成扬一路下山一直到回家都很愉快，回家以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的时候都一脸开心，让老爸老妈非常不忿，问他能离开家就这么高兴吗？
  成扬只好赶紧解释，说自己是在期待回到知识的海洋。
  于是老爸老妈被迅速哄好了，规劝了他一通要好好学习。
  “我现在成绩挺好的，”成扬坦然地说，“上二专的课也特别积极。”
  积极和男朋友蹭蹭蹭。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老爸慈祥地说，“诶对了，小临过阵儿是不是要去小扬那边？”
  “是，我都差点忘说了。”老妈说，“诶小扬，你哥过段时间要去你那儿出差，他说想顺便看看你，你好好陪他转转，他现在假真是少，忙得像条狗。”
  “有你这么说亲儿子的吗？”成扬笑着说。
  “亲的才这么说呢。”老妈也笑了，“你专业有没有什么好姑娘啊？给你哥介绍介绍，他那帮同事都跟他一个德行，女的也不多，还成天板着个棺材脸，真找个那样的我可受不了。你自己也该考虑考虑找对象的事儿了，没碰上顺眼的吗？”
  “啊，”成扬含混地应了一声，试图把话题扯回二哥身上，“我哥这年纪也不会找女大学生啊，再说这是他自己的事儿，我掺和什么。”
  “你自己哥哥的终身大事，什么叫你不掺和。”老妈啧了一声，“让你介绍你就找找，留个心眼。你哥也老大不小了，大点儿小点儿的都无所谓，赶紧谈个女朋友就行。还有你，我问你话呢，别糊弄我。”
  成扬发现老妈在这方面确实不太好糊弄，老爸都已经拉着项枫去品他新弄的茶了，她还杵在旁边不肯挪窝。
  “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得尊重我哥自己意见，他想单着就单着，遇上喜欢的他自己就上了，用不着我。”成扬说。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任务。”老妈皱眉说，“大妞现在天天惦记着挣钱，死活不肯结婚，小顾都找我跟你爸哭了好几回了。你哥虽然工作稳定了，就是成天跟个木头一样，杵一堆木头里能碰见什么喜欢的。你……”
  “他既然是木头就应该找个木头，一起茁壮成长。”成扬飞快打断了老妈。
  “别跟我贫，”老妈不满地说，“你也是，虽然要好好学习，但也该留心留心，别跟你哥一样毕业工作了更没心思找。大学里谈的最好，各方面都合拍，出来了还能一起找工作。”
  成扬心说我已经在大学里把高中同学弄到手了，确实非常合拍，都带回来好几回了，这会儿正在外头和你老公喝茶呢，就是说出来怕吓死你。
  他正想着，老妈推了他一把:“听见没有？”
  “啊啊听见了。”成扬说。
  “然后呢？”老妈说。
  “我会留心的。”成扬说。
  留心我家项枫。
  老妈对这个敷衍的回答还是不太满意，拧眉看着他。
  成扬只好继续岔开话题:“顾哥还找你哭呢？他那人还真会哭？”
  老妈一听这话就乐了，挺起劲儿地说:“大妞也不信。就说先前端午节小顾来看我们，跟你爸喝酒，喝多了说得淌眼抹泪的，连不要孩子没问题这种胡话都说了，下回肯定还得哭，我到时录个像给你们看看……”
  成扬分神同情了一下顾哥，见老妈总算转移了注意力，悄悄松了口气。
  老妈后来一直在专心数顾哥丢脸行为大赏，数完老爸那边茶也喝完了，带着她出门散步去了。
  她这注意力一被转移就很久都没再想起来，第二天送他俩出门时都没再多说什么，让成扬有点庆幸没让项枫听见她那些话。
  昨天项枫也只听了个开头，好像也没怎么放心上，让成扬越发安下心来。
  返校以后学校开始给他们安排为期一周的体验训练课。
  虽然名字叫训练，但其实就是到其他学院上一周特色课程长长见识，还挺好玩。
  成扬在经管，能选农学那边的农事训练和工程学院的工程训练，他想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给自己安了个村花的名头，最好还是离这方面远点儿，所以选了工程训练。
  项枫听说他来经管训练的时候成扬不会在，又选不了工程，就报了个农事训练。
  不愧是瞧上村花的男人。
  成扬乐呵呵想着，让他多分享分享种田的照片。
  不过项枫也就下田了一天，和一帮同学一起搭了个大棚，开了开手扶拖拉机。
  成扬决定把那张照片放进项枫失智相册永久留念。毕竟小猪就算一脸无语地开拖拉机也是帅的。
  他在工程学院也玩儿得挺开心，尤其是让他们自己开机器切铁皮的时候，他把头像那片枫叶切出来了。
  头像的画风有点卡通，切出来挺幼稚，于是成扬又把轮廓改了改，切了片更写实一些的，巴掌大小，打磨好以后非常精致。
  他又细细描刻了叶脉的走向，继续把它处理得更加光滑和纤薄，下面留了个小柄，打上孔可以穿绳。
  他对着那片枫叶忙活了很长时间，项枫那边的农事训练热火朝天，一会儿去茶学院的茶山采茶品茶，一会儿去林风学院压标本，甚至到蚕学专业的老师那儿跟着纺了半天丝。
  成扬看着项枫坐在木头纺轮前的照片笑了半天，给失智相册又添一点收藏，然后回复了他道:非常贤惠。
  项枫半天没理他。
  不过他发来的蚕丝照片让成扬心念一动，嘱咐了一句让他带回来。
  项枫回复说早给他留着了，还偷了几个茧。
  成扬把这句回复也放进收藏，纪念项枫同学难得的道德瑕疵。
  他已经给枫叶上了防锈抛光，又把铁片喷了一层银漆，却总感觉得上点色才好。
  枫叶的颜色不少，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红，而且红色还能和他凑个自古红蓝出那啥，于是成扬欣然给枫叶镀了一层红，再将叶脉的颜色也仔仔细细加深，看了看又觉得红得太单调，费了大劲加上了一层金黄色渐变，自叶脉向外由深而浅地漫延。
  最后的成品非常漂亮，有夕阳一般醇厚深沉的晕红，又轻又薄，在不同角度的阳光下能深深浅浅地变幻着色彩，像一片真正的枫叶。
  成扬乐呵呵把玩了半天，忽然觉得自己下大功夫把铁皮做成真枫叶的样子，还不如跟着项枫去林风压标本，压片枫叶多省事。
  真枫叶能随便把玩吗？能存这么久吗？
  他很快就这样安慰好了自己，继续劲头很足地用项枫带给他的蚕丝做了条穗子。
  本来以为不难，没想到还是挺难的，成扬查了很久的教程，总算凭着在毛线社锻炼出来的动手能力做出来了。一直勾着头做完脖子都快断了，让他不禁感叹从前那些给情郎做荷包编扇坠的女子有着多么坚强的颈椎。
  未经处理的蚕丝是种很淡的金色，柔软丝滑，坠在枫叶下面呼应着渐变的黄色，简直浑然一体。
  其实我也很贤惠，成扬心想，村花牛逼。
  他把这一周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枫叶上，生活远不及村民项枫多姿多彩，好在项枫结束训练抱着一盆插了根竹竿的黄瓜苗回来的时候，他的枫叶也完工了。
  项枫说黄瓜是纪念品，每人都有一盆，自己调土种的，放在了他们出租屋的阳台上。
  成扬非常不解，问他什么学院还要种黄瓜，这跟学习有什么关系。
  “生科的，种子和土用植物生长激素处理过。”项枫说，“不用多管，按时浇点水就行。”
  然后他很详细地交待了浇水周期和水量。
  “我怎么听着你是打算撒手不管它了？”成扬问。
  “我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一步，”项枫说，“你不浇浇水等它长出来好意思吃吗？没事，比照顾你家龟轻松多了。”
  成扬对这个理论非常不赞同，心说我辛辛苦苦做片叶子你就出点丝，你好意思吗？
  他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项枫又取出一张书签送给了他，是用植物标本压的纸书签，过了塑，右上角一轮太阳一样的小黄花，下面几条叶片，深深浅浅的绿排成了河流和草地，草地上有一片折得小小的紫色花瓣，像个小人儿的背影。
  项枫的手指顺着那张书签慢慢给他介绍:“黄色是黄花风铃木的花，这次我看到了。这是柠檬桉的叶子，小人儿是桔梗，本来想压朵蓝花做小人儿的，蓝色很多人要，没抢过其他同学，就没有了。”
  然后他轻轻地说:“希望你一直在阳光下。”
  他把这句话写在了书签背面。
  成扬认真地听着看着，想了想说:“你应该做两个小人儿。”
  项枫笑了笑没说话。
  虽然成扬觉得，应该有朵蓝色的小花，有片红色的枫叶，做成两个相依相偎的小人儿，却又觉得项枫给他的已经很完美很完美了。
  多默契啊，双双做了书签。
  不过他没像项枫一样沉不住气地把枫叶拿出来，毕竟他的枫叶简直鬼斧神工，在这样平常的日子送掉略有些遗憾，他买了个木盒把它装好了，打算等项枫生日再送。
  虽然缺了十九岁，但项枫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他们还是会在一起。